叶胜美出神地坐在书房里, 面前的烟灰缸堆满了烟蒂。
晏洋一身黑气的从许家回来, 她问他怎么回事, 这孩子理都不理她, 径直回了房。
叶胜美忧心不已, 连忙去喊王明华。王明华三十来许, 近两年便是她在负责晏洋的心理辅导。
给了叶胜美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王明华便进了晏洋的屋子,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叶胜美掸了掸烟灰,忽的苦笑, 这孩子啊,就是来讨债的。
看看她姐,就是老一辈也夸她精明能干, 巾帼不让须眉。
男人踩到她底线了, 毫不犹豫的离婚。得知晏明礼这个畜生当年对晏洋的遭遇视而不见,就把人给摁在柜子里关了两个月, 关的他都要不正常了, 才让他一无所有的滚出京城。
干净利落, 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可一遇上儿子的事, 便六神无主。
一物克一物, 孩子生来就是克父母的。
叶胜美觉得自己以后还是别生孩子的好, 晏洋只是她外甥,她都给愁成这样了,这要是亲生的, 自己非得被他给逼疯了不可。
胡思乱想间, 门上传来‘笃笃’敲门声。
“请进。”叶胜美一把掐了烟,又起来开窗通风。
王明华皱眉,扇了扇风:“你这是抽了多少烟?”
“对不住啊,忘记开窗了。”叶胜美把窗户开到最大。
王明华无奈的摇了摇头,在她对面坐了。
叶胜美给她倒了一杯水:“洋洋怎么样?”
“情绪已经稳定下来,”王明华双手交握,食指轻轻点着手背:“我跟他说,他要是再这样动不动就是发脾气甩脸,如果被小姑娘看见了,人小姑娘肯定会害怕。就是被小姑娘家里人见了,也要觉得他脾气不好,不敢让自家孩子跟他玩。所以他必须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其实他最近已经好了许多,我问过瞿叔,他是上了车以后才变脸的,证明他有了控制自己情绪的自觉,这是一个好兆头。”
王明华又笑了下:“他居然还跟我说要跑到乡下去找小姑娘。”
叶胜美捂了捂额头:“从首都追到余市,再从余市追到乡下,他再这样下去,只怕许家得把他当狼防着。”
“我就是这么跟他说的,他要是追的这么紧,人家里长辈肯定要生气,毕竟小姑娘才多大。她家里人一生气,可不就要想方设法隔离他。”
叶胜美笑:“又是老一招。”当初许清嘉离京的时候,就这么安抚他的,哄得他考完了中考。
王明华飞她一眼:“招不在老,有用则行。我还劝他以后一定要注意分寸,不要越过那道线,毕竟对方是女孩子。我看他那样子是都听进去了,洋洋这孩子聪明的很,他只是有时候钻了牛角尖,转不过弯来。可只要一跟他提这小姑娘,他就能想明白了。”
叶胜美好气又好笑:“我们苦口婆心怎么说都没有用,一搬出那小姑娘来,就跟圣旨似的,邪了门儿了。”
王明华道:“一份快乐,两个人分享,就变成两份快乐。一个痛苦,两个人承担,就变成半个痛苦。”她斟酌了下才道:“在他心目中,这小姑娘就是和他一起承担痛苦的人,他们是一个战壕里的革命友谊,咱们能跟人家吗?”
王明华转了转水杯,若有所思:“其实我还有点怀疑,在他潜意识里,他是不是那小姑娘当成了年幼胆怯的那个自己。而他自己则成了一个保护者,你们应该也发现了,洋洋其实并不害怕黑暗逼仄的环境。”
叶胜美怔愣半响,良久才抹了一把脸,注视王明华:“这是好的还是坏的。”说着她苦笑了下:“之前我还觉得是好的,有个人能牵动他的情绪,可现在我有些害怕了,他喜怒哀乐都跟着那小姑娘走。”
王明华默了默:“这还得看怎么引导,目前看来是好的,他愿意控制自己的情绪,也愿意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接触别人。
你看,我们建议他融入那小姑娘的朋友圈,他便主动跟江一白做朋友,这是个好现象。友情是一剂良药,尤其是对洋洋这种情况来说。交的朋友多了,他的世界自然而然就会丰富多彩起来。”
望着忧心忡忡的叶胜美,王明华笑了下:“洋洋其实很单纯,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人是群居动物,他一个人孤单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小伙伴,当然想紧紧跟着。等他交到更多的朋友,慢慢打开心房,他对这小姑娘的依赖就会逐步转淡。”
叶胜美若有所思,半响笑道:“要这样,那再好不过。洋洋就拜托你了,辛苦了。”
王明华笑:“我可是拿着薪水的。”
叶胜美便也笑了。
~
这一年的夏天,余市发生了一件大事,轰动全国。
江平业去年在市内挑了十二个公社试点土地改革,试验包产到组,包干到组,包产到户,包干到户,哪一种方式增产效果最好。
今年夏天,每个公社交出自己的答卷,收成队不如组,组不如户。
尤其是实行包干到户的红河公社等三个试点公社,粮食产量比去年增长了37%。特别是红河公社,因为养殖户众多,粪料充足,增产42%。
江平业安排报纸对这个成绩大书特书,还专门报到中央,杨公批示推行三年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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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子,余市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不只市内省内甚至全国都在讨论双包到户的正确性。
在他们讨论的时候,江平业已经在整个余市推广双包到户。
市委里不乏人想阻扰,觉得江平业在开历史倒车。然而下头的公社纷纷主动申请实施双包到户,产量说明一切。
老百姓可不管你开不开倒车,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吃饱喝足还有闲钱耍才是王道。
江平业早已在余市站稳阵脚,又民心所向,那点子阻扰,根本不能对他造成影响,双包到户热火朝天的在余市农村推行开。
身在农村的许清嘉更能感受到大家对江平业的支持。
今年夏天交了公粮之后,各家各户的谷仓里都还剩下一大堆稻谷,这是几十年来都没有过,喜得人人都跟过年似的。
许清嘉和许家阳离开三家村的时候,孙秀花一定要让许向华带一袋碾好的大米走。这是她和许老头分到的田里种出来的,那几块田给了六叔公家的小儿子种,收获之后,送了一半粮食过来。
以前都是儿子拿细粮给她,这回轮到她给儿子细粮了,老太太颇为得意。
许向华哭笑不得,乐呵呵地收下老母亲的心意,反正有他在,还怕老太太短了吃喝的不成。
~
得知许清嘉回来了,江一白心花怒放。他在电话里已经跟许清嘉说好了,让她带小龙虾回来,他要过去吃麻辣小龙虾。
上个暑假的美味至今他还记忆犹新。奈何虽然许叔送了些小龙虾过来,可他妈就是做不好,哪怕许清嘉在电话里一步一步的教,做出来的就是没许清嘉做的好吃,做饭果然是个天赋活。
打完球,江一白迫不及待往许家去,走出一段不爽地回头看跟着他的晏洋,刚才打球的时候,他嘴快说了一句自己要去许家吃晚饭,这家伙竟然死皮赖脸跟了过来。
经过这一个暑假的相处,江一白和晏洋也成了朋友。在余市忙着开厂的叶胜美拜托他照顾晏洋,他爸妈也说他要尽地主之谊。
江一白看他一个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怪可怜的,便带着他玩。一来二去也就熟了,尤其晏洋球打得好,江一白更高看他几分,男生的友情就是这么简单。
其他地方他跟着没关系,许家绝对不行,这小子对小清嘉图谋不轨,他怎么能够引狼入室,许家康会杀了他的。
江一白朝晏洋勾勾手指头。
晏洋看了看他,走近。
江一白搂住他的脖子,审问:“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小清嘉?”
晏洋直接点了点头。
江一白被他的干脆震住了,你不该扭捏否认下吗?怎么可以这么干脆!
江一白瞪了瞪眼,回过神来,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你小子眼光不错啊。但是,”江一白又秒变脸:“没戏,小清嘉才多大呀,就算你追得再紧,哪怕使出十八般武艺,她是绝对不会和你处对象的。嘿,你小子好好读书,别老想这些烂七八糟的事。”
江一白义正言辞教训人。
晏洋看看他,微微皱眉:“不处对象,我想跟她做朋友,”想了想:“就跟你和她一样。”
他见过两人相处,许清嘉对江一白一点都不客套,自然的像家里人一样。
“跟我一样?”江一白狐疑:“你不是喜欢她吗?”
“你不喜欢她吗?”
江一白张了张嘴:“喜欢啊,不过小清嘉是我妹妹。”他咧嘴一笑:“要不是我爸不方便,我爸妈早就认她做干女儿了。”他爸是书记,许叔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如果他们两家结了干亲,那些一直想阻扰他爸改革的人就有理由攻讦他爸以权谋私。
江一白满脸的遗憾:“差一点小清嘉就要叫我哥哥了,哪像现在这样,一口一个小白小白的,没大没小。”以前还会在长辈面前装一装,现在装都不装了。
晏洋眼露羡慕。
江一白一摸脑袋,双手捧着晏洋的头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看,见他目光坦坦荡荡不闪不避,顿时放了心:“没安坏心就好,不过还是不能带你去蹭饭。”
晏洋垂了垂眼:“我没吃过麻辣小龙虾。”
江一白表示好可怜。
瞥见旁边的西瓜摊,晏洋问他:“我买点西瓜过去?我小姨去上海了,家里就我一个人。”
江一白沉思,晏洋这家伙有点一根筋,事已至此,想把人赶走不可能。晏洋和许家也是认识的,他和许家康打过好几次球,他阿姨还跟许叔有合作。
“就这一次啊!”多一个人就多个人跟他抢,这怎么行。他发誓下次再也不嘴快了。
晏洋一顿,立刻点头。
江一白又哥两好的搂住晏洋的脖子:“那走,咱们蹭饭去,我跟你说小清嘉做的饭可好吃了。”
江一白过来的时候,许清嘉正和许家阳在阴凉下面处理龙虾,天气热,运到家里已经焉哒哒了,还死了十几只,不赶紧杀了,估计全得死光光。
一看江一白来了,许清嘉立马道:“赶紧过来,谁要吃谁处理。”不洗干净,她吃不下去,可这玩意儿洗起来,麻烦的很。
江一白随手把西瓜放在墙角,屁颠屁颠跑过来洗龙虾。
许清嘉留意到晏洋,忙打了一声招呼,看看他手里的西瓜,又看看江一白,目露疑惑。
江一白露出一口大白牙:“我天天跟他吹你做的麻辣小龙虾好吃,他还不信,死乞白赖要过来,我看他实在他太可怜了,就带他来开开眼。喏。西瓜都是他买的,当饭钱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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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嘉翻翻眼皮:“那你的饭钱呢?”
“我干活抵啊,今天的碗我洗。”
许清嘉皮笑肉不笑:“我妈会让你洗吗?”
江一白嘿嘿直笑。
站起身的许清嘉把手上的水弹在他脸上,拉起许家阳:“这一盆小龙虾都归你了。”
江一白可怜巴巴地看着许家阳:“小阳阳,你真的打算抛弃我。”
许家阳果断点头,他要防着那个跟他抢姐姐的坏蛋。
许清嘉引着晏洋进屋,人来了,自然得待客。
见晏洋一直看着他,眉头轻轻皱着。
许清嘉摸摸脸,笑:“怎么,黑的认不出来了。”一个暑假,她黑了一个色度。
晏洋立刻摇摇头,小姨最讨厌别人说她黑了胖了,遂道:“不黑,一点都不黑。”
那一本正经样逗得许清嘉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晏洋也笑,忽然察觉一道自下而来的不善目光,一垂眼就对上许家阳如临大敌的眼神。
“你好。”晏洋放软了声音。
许清嘉按了按许家阳的肩膀。
许家阳不甘不愿的回应了一声。
许向华和秦慧如对于晏洋的不请自来,皆是笑着表示了欢迎,就是添一副碗筷的事情。
补课回来的许家康见到晏洋,挑了挑眉头,瞥一眼江一白
江一白赔笑,他这不是没办法,甩不掉嘛。低头猛吃,他快两个月没吃到小清嘉的菜了,可得多吃点。
几乎天天能吃到姐姐做的菜的许家阳心思就不在饭菜上,在对面的晏洋身上,小家伙脑中闪过一道光,忽问:“你什么时候开学?”
晏洋道:“九月一号。”
许家阳开心地晃着悬空的脚丫:“那你马上就要回首都了。”
晏洋又道:“我在这儿上学,我每个礼拜都要去葛老大夫那换药。”
许家阳的表情裂了,天崩地裂,他居然不走了!
秦慧如嗔怪地看一眼大受打击的许家阳,这孩子。
“一阵不见,你气色好了许多。”秦慧如岔开话题,端详晏洋,较之上一次见面,脸上多了几分血气,多了几分少年人的鲜活:“葛老大夫果然医术高明。”
从首都回来后,他们也带着许清嘉去找过葛老大夫。老先生没配吃的药,给了敷腿的膏药和泡身体的草药,叮嘱用完了再去找他,刚好是一个暑假的量。
许清嘉说泡着很舒服,整个人暖洋洋的。腿上的疤痕还肉眼可见地淡了些,秦慧如正打算开学前再带许清嘉去一趟。
许清嘉也打量晏洋,赞同的点头。眉宇间还少了几分阴郁,看来江一白这颗开心果功不可没。
“他体力也好了不少,以前顶多打半场,现在能坚持大半场了,要不了多久,他就能打全场,开学后,我们虐死二高那批小子去。”江一白眉飞色舞。
晏洋在余高借读,成了许家康和江一白的学弟。
秦慧如笑道:“原来你们一个学校,那倒好,能做个伴儿。”
“江小白,我觉得你校园男神的地位岌岌可危啊。”许清嘉的目光从英气勃勃的许家康身上,移到又酷又帅的晏洋身上,最后落在江一白那张小白脸上,沉沉一叹:“你想和附中那会儿似的地位稳固,恐怕没指望咯。”
晏洋动了下嘴角。
“男神?”许家康鄙视:“男神经病还差不多,明儿我弄只野猫过去,让她们见识见识男神经病什么样。”
江一白炸毛,一脚踢过去,色厉内荏:“你要是敢弄猫,我就跟你绝交,绝交!”
见晏洋眼不错的看着,许清嘉对他笑道:“他一年要跟我哥绝交八百回,不用搭理他。他要是下次跟你说绝交,你就晾着他,没三天,他就能把自个儿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晏洋眼望着她,隐隐生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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