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蔺大人,我家将军因病不能起身,请蔺大人去卧房说话。”
蔺荀只在花亭等候了片刻,前去问话的下人就过来回话了。
“你家将军身体可好?”
蔺荀皱了皱眉,原来江流是真的病了吗,他还以为对方是借病表达不满呢,可他病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一些吧。
“将军当年在北疆受了不少伤,今次是旧疾复发,一些伤口溃烂不愈,只能在床上躺着。”
说话的下人是江家的家生子,忠心自然不用怀疑。
他并不喜欢蔺荀这些在朝堂上和自家将军针锋相对,还时常挑刺的迂腐大臣,说话的语气自然也就阴阳怪气了一些。
“这些年了,旧伤一直没有好全吗?”
蔺荀听了带路的下人隐含抱怨的话愣了愣,一瞬间对江流升起了几分愧疚的心理。
这些年他光顾着针对那个男人,却忘了他能有今天也是江家世代男丁靠命挣来的,包括江流本人,都在边疆撒过血,流过泪,燕朝今日的大好江山,也离不开江家的牺牲。
想当年羌族来势汹汹,边关接连失守,那时候江流也就十四岁,冒死去了北疆,恐怕那时候他也没想过能够活着回来,那一场战役,带走了江家老将军和江流嫡亲兄长以及几个庶出兄弟的性命,江家其他支脉的子孙也死伤无数,蔺荀至今还记得,当年江流骑着战马,浑身缟素,带着那一口口阵亡将士棺木回城的悲怆场景。
其实那个男人,并没有他念叨的那么可恶。
想着今天的目的,蔺荀又愧疚了几分。
蔺荀跟着带路的下人进入正房的时候,朝阳正好牵着女儿的手出来。
“朝阳公主,清妩郡主。”
蔺荀做了个揖,朝阳也带着女儿回了个礼。
“将军正在换药,招待不周还请蔺相海涵。”
朝阳本是带女儿过来看望夫婿的,因为蔺荀突然造访,正准备回后院避让对方。
“公主说笑了。”
蔺荀看了眼许久不曾公开露面的公主殿下,以及娇憨可人的小郡主,母女俩容光焕发,不像是受委屈的样子,看来坊间传闻公主和将军关系破冰的消息是正确的。
公主也是君,江流尊重公主等同于尊重皇室,蔺荀心里舒服了几分,态度也更加温和了。
走进卧室,蔺荀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他忍不住朝卧室看了一眼,只见卧室的圆桌旁正襟危坐着一个男人,对方嘴里咬着一团帕子,身边站着一个大夫正用匕首慢慢割去他臂膀上的一团腐肉,血腥味正是从那里传来的。
蔺荀是个斯文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当即都快吓得腿软了。
好在这会儿割肉已经接近尾声,大夫很快在刀割过的平整创口上撒上药,然后将伤口包扎起来。
“这是旧伤了,当年在北疆的时候,将军被抹了奇毒的武器伤过,那些伤口久治不愈,基本上隔段时间,将军就要请大夫来割去伤口上产生的腐肉。”
带路的下人在蔺荀耳边小声解释到。
这话听到蔺荀耳朵里又是一阵心惊胆战,听对方的口吻,这样的伤口在江流身上还不止一处,每隔一段时间,他就要承受这样的割肉酷刑。
可偏偏在今天之前,谁也不知道这个消息。
江流没说,他似乎从来就没有要借旧伤卖惨博赏赐的意思。
蔺荀心中的想法更加复杂了,这还是他心中大逆不道的奸臣贼子吗?
“蔺大人今日造访所为何事。”
或许是经历地次数多了,江流在取下嘴中那一团帕子后,就跟没事人一样同蔺荀说话。
“我、我——”
蔺荀支支吾吾的,出发之前打好的腹稿全都派不上用场了。
“其实是这样的。”
但不管怎么说,最重要的事还是不能忘的,蔺荀思索再三,换了一种更和气的说辞向江流表达了他们这一派系的想法。
小皇帝实在是扶不起的阿斗,这大半年来他做的一桩桩事足够蔺荀等人彻底放弃他这个皇帝,因为他们都清楚,小皇帝现在都能这样闹腾,等他再大些,掌握的权力更多的时候,将会成为一个怎样昏聩的君主,或许燕朝的江山也回败在他的手中。
所以蔺荀等人想请江流出山,废帝!
他们的想法也很理直气壮,当年这个小皇帝是他挑出来的,现在小皇帝有问题了,自然也该有他负责。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的蔺荀忽然有些心虚,总觉得自己好像才是史书上唾骂的奸臣一般。
“所以,蔺相是想让我废了小皇帝,然后从宗室另挑明君?”
江流已经在下人的服侍下换好了舒适的常服,此时他笑的有些玩味,合着又是让他当罪人啊。
“也不知道我这一废一立后,坊间是不是又该有新的关于我这个奸佞臣子的消息了。”
江流冷笑一声,“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当初我曾问过蔺相,陛下真的有亲政的才能了吗?那时候蔺相又是怎么回答我的呢?”
江流的几声质问让蔺荀的表情越发难看,他觉得屁股底下就仿佛被针扎似的,怎么都坐不安稳。
“可当初,也是将军您一意孤行要立一个尚未断奶的皇帝。”
蔺荀僵着脸说道。
“换蔺相处在我这个位置上,恐怕也会做和我一样的决定吧。”
江流深深地看了眼蔺荀,明明也没说什么重话,却让蔺荀越发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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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笨,自然想到了江流当初要立幼帝的真正原因,只是那时候朝野上下都是关于江流狼子野心妄图把持朝政的流言,以及他和太后之间的桃色绯闻,蔺荀根本就没有想到那处去。
“让新帝亲政的是你们,觉得新帝不好要废帝的却是我,想来也是我江流的蛮横霸道深入人心,也不知道这次一废一立,史书上又能添我几笔罪过。”
江流的表情越发冷淡了,“今日蔺相的来意我知道了,为了燕朝江山,我知道该怎么做,来人,送客。”
说罢,江流摆了摆手,示意蔺荀离开。
他的态度不佳,可蔺荀也顾不上计较了,他只觉得心虚极了,这会儿的自己就像是逼良为娼的恶人似的。
——
足足抱病半年有余的大将军王终于上朝了,他上朝的第一件事就是废黜亲政不久的小皇帝。
朝堂之上有赞同的声音,也有许多骂声,但江流似乎不在意这些,他只是用雷厉风行的手段翦除了小皇帝的羽翼,与此同时将这段时间借着小皇帝的名义作恶的达官显贵关入大狱。
只是在做完这些后,江流又借口旧疾复发,龟缩在了将军府中,给其他人留下了帝位空悬这个烂摊子。
旧帝被废,新帝未立,先皇那些兄弟开始蠢蠢欲动,整个宗室乱成了一锅粥,那可是帝位啊,都是杨氏子孙,谁不想坐坐那个位置呢。
这些日子送往将军府的拜帖纷至沓来,蔺荀等重臣的大门几乎被人踏平,许多有意于那个位置的杨氏宗亲都在积极寻找同盟,加大自己上位的可能性。
不仅这样,似乎是为了减少竞争对手,短短半个月的时间,燕京发生了上百起针对宗室子弟的意外伤人、杀人事件,整个杨皇室似乎都为那个空悬的帝位疯魔了。
——
“我看就是那姓江的不安好心,一日不除掉他,我们杨氏就一日没有安生日子。”
礼亲王府内,几个前些日子还为帝位挣破脑袋的王爷聚在一块,阴沉着脸商量着大事。
“没错,五弟啊,亏那江流还曾是你的伴读,结果老三驾崩的时候,他宁可立一个黄毛小子,也不肯立你,可见他就是个没心没肺的玩意儿,又怎会真心忠诚于我杨皇室呢?”
一个干瘦精明的中年男子嗤笑了一声说道,而被他嘲笑的那人正是原身曾经的好友礼亲王。
“是啊,一年前也是江流下令抓了侄儿,让侄儿在宗亲府受了不少罪过,照我说,咱们是什么身份,打杀几个贱民至于闹到这个地步吗?”
又有一人在一旁说着风凉话,中心的内容几乎都是指责江流不忠不义的。
“江流是不能留了,他现在能轻易废了小皇帝,将来也能废了下一任皇帝,只要他还活着,他的手里还握着兵权,这个皇位,总是坐不稳的。”
“没错,咱们兄弟几个争破头那都是正统血脉,要是让江流这个外姓人夺了我杨氏的江山,我们以后去了地下,可没脸面见祖宗了。”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已然下定了决心。
江流手握兵权又怎样,他手中的兵马多数还在北疆和西域驻守,这会儿他能够调遣的也就两三万驻扎燕京的精兵。
而他们也不是没有任何底气的,九城兵马司,御卫军,加上兄弟几个各自的私兵,联起手来,未必不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到时候他们只要借口江流谋逆,而他们只是为了诛杀反贼这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江流那几十万驻扎在边关的亲兵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除非那些人也想抛弃妻儿,跟江流一块背负骂名。
“大家别忘了,朝阳皇姐还是名义上的将军夫人,这些年她只生了江妩一个女儿,江流如果有心造反,必然会广纳妾室诞育男嗣,到时候朝阳的地位可就尴尬了,我们只要将事情的利弊与朝阳说清楚,想来朝阳也该知道怎么做了。”
有人灵机一动,想到了早年嫁入江家的朝阳公主,顿时计上心头。
就这样,一个针对江家的阴谋开始缓缓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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