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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四梦
    冯少君手脚利索,迅速将银票和银子塞入沈祐枕下。

    然后,起身离去。

    沈祐无力阻止,也不愿再看她的身影,索性闭上眼。

    耳畔脚步声渐远,然后是推门的声响。傻乎乎什么也不知道的沈嘉,热络地喊着少君表妹,不知说了些什么,冯少君随口应对几句。

    紧接着,沈嘉进了屋子,门被关上了。

    沈祐此时心情纷乱晦暗,不想面对任何人。闭上眼睛装睡。

    沈嘉探头看一眼,也没出声扰了他,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不一会儿,便发出了如雷的鼾声。

    沈祐:“……”

    没心没肺的人,活得就是这般自在快乐。

    真让人羡慕。

    沈祐思绪如麻,纷乱无章。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渐渐模糊,入了眠。

    第四个梦境,悄然来了。

    冬日严寒,他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站在巍峨的太和殿外。像往常一样当差。

    一个内侍从殿里出来,恭声道:“奴才传皇上口谕,请沈指挥使进殿。”

    他略一点头,迈步进了太和殿,拱手见过天子。

    已登基几年的天子,龙威日重。私下里和他说话,倒是温和。不过,今日天子皱着眉头,显然心情不太好:“沈祐,有一桩事,你替朕去办。”

    “冯公公病故身亡,你去处理一下他的后事。”

    冯公公半年多未曾露面,这个结局,早在意料之中。

    可骤然听闻噩耗,便如巨石重击在心头。

    那陌生又剧烈的痛楚,令素来八风不动的他面色微变,甚至忘了应下。

    好在天子心情也不佳,并未留意到他的异样,继续吩咐:“冯公公替朕办差多年,既有功劳亦有苦劳。你择一处上好的坟地,将他入殓下葬,为他立个碑。”

    他张口领命,声音有些沙哑干涩。

    天子不欲声张宣扬,他只带了几个锦衣卫前去。

    冯公公生前低调,死后其实也不风光。内侍无妻无儿,只有一个老婆子守在病榻边。到最后,还是他这个老对头来操办后事,其实也够凄凉的。

    他独自进了屋子,见死对头最后一面。

    然后,他被震惊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谁?”他思绪混乱,声音陡然扬高:“冯公公呢?”

    躺在床榻上的,竟是一个女子。

    女子约有二十余岁的模样,面色晦暗,却依然眉目秀美,可见生前极美。此时气息全无,静静躺着,就像睡着了一般。

    老婆子跪在地上,红着眼回禀:“回大人,奴婢不知道谁是冯公公。奴婢自从进了这处院子,一直伺候着姑娘。姑娘姓冯,在闺阁时排行第三,奴婢一直称呼她冯三姑娘。”

    “冯三姑娘临去之前,交代过奴婢。她此生孤单一人,死后也没人给她上坟烧纸,给她一具棺木,随便择一处安葬,就不用立碑了。”

    他站在床榻边,直直地盯着床榻上的女子。

    许久,都未动弹。

    老婆子不敢抬头,就这么战战兢兢地跪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潮涌般沉重的心情中稍稍冷静下来。

    他走上前,将女子抱起,轻轻放入棺木中。

    棺盖合上的刹那,他身体里似也有一部分悄然进了棺木中,被一并安葬。

    原来,他一直以来的死对头冯公公,是一个女子。

    他不愿娶妻,有一半是因为亲娘江氏,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隐秘缘故。

    他对所有女子无动于衷,唯一能牵动他心绪的,是那个心黑手狠趾高气昂的冯公公。外间传言的“沈指挥使不好美色好男色”,其实是真的。他不敢对自己承认这个事实,见了冯公公分外没好脸色。

    直至冯公公闭眼了,他才知道,令他悄然动了心的不是男子,而是女儿身。

    她已经永远闭上眼。

    他永远也没机会吐露心声了。

    他亲自为她择了一处墓地,亲手挖坟,将她下葬。他为她立了碑。

    冯三姑娘,冯少君。

    直至最后,他才知道,她叫冯少君。

    ……

    “四弟,你伤口是不是很疼,怎么睡着了还落泪。”

    一个满是异味的帕子粗鲁地在他脸上抹了一把。

    沈祐终于惊醒,睁了眼。

    沈嘉又吓了一跳:“你的眼怎么这般红。你等着,我立刻去请柳太医来。”

    “不用。”沈祐沙哑着声音道:“三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沈嘉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了。他拧着眉头,目中满是疑惑:“四弟,你到底是怎么了?莫非是做了噩梦?”

    是噩梦吗?

    他只恨第四个梦来得太迟。

    他一直想找寻的人,近在咫尺。他却浑然不知,被她戏弄于掌心。

    他悄然隐藏的真心,在她眼里,又算什么?

    温热的液体涌到眼角。

    沈祐眼睛愈发红了,声音低哑:“你先出去。”

    沈嘉想说什么,看到沈祐通红的眼,什么都说不出口了。默默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刹那,沈祐眼角的液体滑落。

    ……

    此时,冯少君已回到了昔日的闺房。

    她不远千里,奔波回平江府,于情于理都该留在崔园里。

    这等小事,燕王殿下自不会出面,杨公公亲自安排。短短一个时辰,便已安顿妥当。

    郑妈妈和吉祥回到熟悉的地方,备觉亲切。

    “这才离开几个月,怎么像隔了一辈子似的。”吉祥笑着叹道。

    郑妈妈笑着附和:“可不是么?京城虽好,还是不及崔园好。这次回来,怎么也得住上几个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

    冯少君一反常态地沉默不语,坐在窗前,目光不知落在了何处,竟有些莫名的落寞和寂寥。

    郑妈妈冲吉祥使个眼色,吉祥悄然退了出去。

    “小姐是不是倦了?”郑妈妈轻声问道。

    日夜兼程,精神紧绷,此时松懈下来,确实十分疲倦。

    可令她沉寂的,不是身体的倦怠,而是心中的苍凉。

    “郑妈妈,”冯少君以为自己克制住了情绪,实则声音微颤,竟有些更咽:“我是不是做错了。他这般恼怒,怕是不会原谅我了。我……”

    泪水忽然就涌出了眼眶,纷纷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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