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漆黑的星空中,点点玄芒。
过了仙族考试的预试,那今天夜里,就是他们留在青鹫山的最后一晚了。
太多的东西来不及准备,太多的话,来不及说。但人就是这样,越是重要的事情,越是来不及。可能也是因为,来得及的事,人们发现不到他的重要吧。秦玄柯在青鹫山住了15年。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也知道自己是个孤儿,他也曾羡慕过有些同门的弟子,能说起自己的父母,说起自己的大伯,说起自己的爷爷。所以他不太爱聊正事,他喜欢玩笑。因为玩笑让他变得轻松,变得不需要去考虑现实中的种种,能让他忘记,自己是一个孤儿。
看着自己屋子里挂着的一件件东西,每一件的背后,都有它自己的故事。
看着一个有些斑驳小木剑,定定地出了神。五岁那年,自己想逃出青鹫山,没走成。后来,酒尽子亲手雕的,直到现在,他还当成宝贝。
只记得当时他站在青鹫上石阶的尽头,再跨一步就离开了青鹫山了。酒尽子站在石崖上,一字一字地给他讲。“如果有一个温暖的家,那谁能舍得离开?来到清冷的山上修行?你想你的父母?那我告诉你,你师傅我也想。嘿嘿,但是他们在哪呢?我现在能飞到三层云上,能越过崇山峻岭,一日之内,我就能望尽青鹫山岭的一草一木,但我找不到他们。如果他们还在,现在估计也该抱孙子了,但是他们没有。他们给我留下的,就只有一个姓氏,我姓秦。所以你这臭小子给我听好了,如果你想走,我绝不拦着,就当你掉到了山崖底下。或者再不济,就当我当初一狠心,没把你捡上来。但是秦玄柯我告诉你,这山上没有一个人不是苦命的人。仙人,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若是怕苦,你就在这三青村里,当一辈子农夫吧。我们几个,确实舍不得你走。但是你要真走了,也大不了当你没来过。”
自己在山前哭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乖乖回去了。
他只记得,那天,酒尽子喝了很多酒,第二天早上,自己的桌子上,就多了一个木头雕的小木剑。当时自己拿到小木剑的时候,高兴了好一阵子,发誓道:我要当仙人,要当最厉害的剑仙。
现在看来,剑仙是当不成了,叹了口气。
抚摸着这斑驳的木剑,随即一笑,自言自语道:“其实也未必,呵呵。”仙族之事,讲究仙缘,谁说的准呢?
再看旁边挂着的一幅字,“朝看北岭雪,暮踏南海沙。”当时自己听到这句话之后,只觉得美得很,缠着丹青子师傅问,南海在哪里,长什么样子,沙子有雪软么?最后愣是又求着墨染子,把这句话,写在了自己的墙上,这才罢休。
现在看来,倒真是有趣。想想墨染子师傅的大肚子,丹青子师傅身上碧绿的纹龙,只觉得他们都是了不起的人,自己哪怕闯下天大的祸,他们也能帮自己摆平。每每这个时候,他都会站在桌子上,高高地仰起头,对着别人大声道:“我秦玄柯!有六个师傅!一个个都是神仙!”现在想起来那小样子活灵活现,颇像这山上的猴子。
再看着这桌子上,用小刀一道道刻上的刻痕,横19,竖19,为了划得直,也想了不少的法子。当初觉得黑白子师傅的棋子好看,怎么也要求着黑白子师傅教他,学了几天,便觉得无聊,偷了三黑两白,五个棋子,就说什么都不学了。翻开抽屉,这黑棋子,白棋子果然都还在,黑白子师傅应该是知道的吧。
这抽屉里,绝弦子师傅缝的布娃娃;墨染子师傅雕的石头印章;丹青子师傅做的兔毫笔;玄芝子师傅给的褐玉核桃;无数的小玩意把抽屉塞得满满登登,直了直腰,环顾一周,看着这住了十几年的木屋,看着墙上的每一个摆设,只觉得无数的回忆涌上心头。
床上的被子,枕头,每一针,每一线,都出自玄芝子师傅之手,这六师傅,与其说叫师傅,不如说叫妈妈。但秦玄柯从来不敢这样说,也不会这样说。他可以是所有人口中的小混蛋,唯独不能是她口中的坏小子。秦玄柯轻轻走过去,摸着这青色的布料,看着上面绣着的兰花,眼睛似乎也有些湿润了,赶紧呼吸几口气,坐在了自己的床上,往下一躺,才发现自己居然好久没有这样躺在床上了,只一动,身体上的骨头便发出咔咔的脆响,直到整个身体平躺在有些发凉的床铺上,才缓缓揉了揉眼睛,把这多余的水雾擦了个干净。
对着空空的屋子,自顾自地叹了一声,好像疑问,却有无人回答,“我什么时候能再回来?”
许久的寂静让他有些难过,看着这些小玩意,每一件他都想带在身上,一个包裹越塞越大,想了想,却又都拿了出来,放回了它原本的位置,自顾自地说道:“我舍不得这些东西,自然就舍不得不回来。”随即点了点头,“嗯,不拿东西,我还得回来。”说着,把已经收进包袱里的东西一件件又取了出来,放在桌子上,放在床底下,挂在墙头上,布置好了,嘿嘿一笑。淡淡地道:“这才像我秦玄柯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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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狠地抻了个懒腰,忽然听得一声敲门声,“咚咚咚。”
秦玄柯推开门,只见酒尽子挠着脑袋,样子有点扭捏,心中疑问道:“呀?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师傅居然用手敲门?怎么不用脚了?”
酒尽子一咳嗽,淡淡地道:“你这臭小子,包袱打好了没有啊?出了门,可别忘了我救你的东西,六式醉仙拳以酒为引子,须知这酒量别贪多。多一份力,也就多一份险,遇事别逞强,学着聪明点,知道么?”
秦玄柯也有点不适应师傅这突如其来的改变,有些不知所措,笑笑道:“嘿嘿,师傅,你看弟子什么时候笨过?只有我秦玄柯占别人便宜,哪有人能占得了我的便宜?”
酒尽子听闻,一只大手在秦玄柯脑袋上狠狠地扭了扭,笑骂道:“你这臭小子!”
“对了,我把这火酒焚心决给你写了一份,还有你二师傅的莲花通脉法,三师傅的凝气聚散诀,六师傅的丹气游心术,也都写在里头了,出了门,没人看着,可别偷懒!”
秦玄柯翻开这一叠叠的信纸,粗浅的一翻,便知道这字体并非出自一人之手,强忍着心头的感动,笑了一声:“嘿嘿,师傅,还是你的字最难看,看着最顺眼~”
“混小子!有空好好练练这字!比不上你墨染子师傅,学学黑白子那老家伙的楷体,也总比你这狗爬的字迹强!这老家伙虽然脑袋有些僵硬,不过字么,倒是还算干净利索。”
秦玄柯哈哈一笑,淡淡地道:“难得听你夸三师傅,要是他听见,不知道该怎么想?”
酒尽子摇了摇头,揉了揉下巴,沉声道:“行了,那你休息吧,明天出山,出门在外,别丢了青鹫山的脸!知道么?”
秦玄柯也收起了笑,沉声道:“是,师傅,我知道。”
酒尽子晃晃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秦玄柯把门一关,啪的一声。
眼泪也就止不住了。
心中骂到:“这臭老头,再磨叽两句,我就忍不住了!”
握着这厚厚一沓子的修炼法门和注意细节,每一个字都仿佛暖到了心里。对着门外,深深地一跪,磕了个头。
哽咽的声音缓缓响起:“各位师傅!一定要保重啊!”
这一夜,辗转反侧,却怎么也睡不踏实,直到天色微微发白,模模糊糊间,睁开了眼睛,枕头却已经湿了。
轻轻擦掉,穿好衣服,把收好的包袱一散开,里面早已没了东西。淡淡一笑,把包袱布四四方方方地叠好,跟被子一起放到了床头。
走出来的时候,看见其余七个人也已经准备好了,查玄远背着个大竹篓,程玄宜抱着个粗布包,孟玄虎卷了个衣服卷,苏玄心端着两本医书,回头看着冷冷清清的青鹫山,苍松古树,黑墙青瓦,彼此相视无言。
苏玄心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已经有些哭红了,这一夜,显然也过得不好。怯生生地问众人道:“我们要跟师傅们道个别么?”
李玄星看了一眼黑白子的房间,微微摇头,拿出了八张在青陵城坐城际列车的车票,在众人前面晃了晃。
张玄灵也看了一眼绝弦子的房间,晃了晃脑袋,拿出了一份地图,努了努嘴,没有说话。
秦玄柯淡淡地回答道:“离别难免伤感,我们偷偷走吧。去青陵城,坐城际列车,到了太虚城,自然有人接应我们。”
其他两个姑娘也是微微点头,颇有不舍地望着师傅们的房间,八人彼此相视,站成一线,对着师傅们的房间,深深鞠了一躬。
趁着微微发白的天色,走过石阶,下山去了。
“凌风呼啸,云浮山巅之下;白雪凝结,院隐苍松之旁”
回头一望,只见苍青色的石柱上,二十个朱红的大字与往日相比,显得格外不同。
第一次出远门,等3个月之后,仙族考试的初试要在太虚城。复试得到京都城,还要再过3个月的时间,此时刚刚八月初,秋意刚起,暑气未退,结束仙族考试再回来,恐怕又是雪满青鹫之时了。
而几个师傅今天,却起得格外的晚。
几个灰色的身影踏出青鹫山的时候,青鹫绝顶之上,一个个紧闭的木门才缓缓打开。青鹫六子站在高高的山崖上,望着这些小小的身影,出了青鹫村,沿着大路,向着青陵城一点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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