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亦川一听这话就掀开了车帘。
原本僻静的巷道,此时竟站着十余个高大的壮汉,这些人穿的虽是布衣,身上却有股不同寻常的气势,吓得左邻右舍门户紧闭。
江家大哥正堵在自家门前,双手撑着门框,恼怒地喊:“不许欺负我娘!”
江亦川跳下车便冲了上去。
为首的赵旗刚要动作,面前就多了一道白色的影子,他定了定神,挥手就想喊抓人。
结果话还没喊出来,肩膀先被人按住了。
“赵大人这是做什么?”她问。
“宁大人?”赵旗退后两步,连忙行礼,“卑职奉沈大人之命查胡海一案,此户人家嫌疑甚大,卑职正打算带人回衙门。”
“真是巧了。”宁朝阳挑眉,“这小郎君下午刚得罪你们沈大人,傍晚你们就查到他家有嫌疑。”
伺机报复得也忒明显了些。
“这……”赵旗拱手,“大人明鉴,这户人家的举止的确不合常理。”
江亦川神色紧绷,抬手牢牢护着家人:“我母亲重病在床不得起身,日夜以泪洗面。我兄长虽已弱冠,却痴若四五岁的小儿,这般境况,大人想要我们如何合乎常理?”
宁朝阳看着他那气得发颤的手臂,微微抿唇。
她不悦地转向赵旗:“区区一个胡海,你们沈大人查了足足半个月也没有任何进展。与其在这里找由头为难无辜百姓,不如回去禀了你们大人,将案子转交给我。”
赵旗一凛,慌忙低头:“是卑职们办事不力。”
“知道不力还堵在这里?”
“可是——”赵旗抬手还欲指江亦川,迎头被宁朝阳一盯,气势瞬间弱了下去。
“卑职告退。”他拱手。
巷子里的一群人眨眼就散了个干净。
江亦川松了口气,回头打量自家大哥:“伤着哪儿没有?”
江大摇头,又指了指屋内。
那些人虽然没有闯进来,但着实闹了不小的动静,江母原本就易惊易怕,此番更是吓得咳嗽不止。
江亦川抬步就想进去安抚,袖口却突然被人捏住。
“沈浮玉既然有了动作,就不会善罢甘休。”宁朝阳看着他道,“你这地方住不得了,与其让令慈继续身处险境,不如径直将她带上车,随我走。”
江亦川怔了怔,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但宁朝阳已经扭头吩咐车夫收拾车厢里的杂物,要腾地方供江母躺着了。
他顿时觉得自己先前在仙人顶上质问她的话也真是不知好歹。
“东西多不多?”宁朝阳问他。
江亦川回神,微微抿唇道:“容我先去告知母亲。”
“好。”
江大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急得抓耳挠腮的,正想哭闹,却突然闻到了一股甜香。
“大哥。”朝阳微笑,“要不要尝尝这仙人顶的春花糕?”
油纸包打开,五颜六色的糕点甚是喜人。江大哪见过这种东西,眼睛都瞪圆了,立马接过来抱在怀里看。
这厢一消停,江亦川也就轻松了,顺利扶江母上车之后,便返身收拾行李。
宁朝阳看了他两眼,跟着挽起了衣袖。
华贵的官袍在这简陋的瓦屋里显得格格不入,她的动作却很麻利,将他堆积的医书捆上细绳,又把几个常用的药罐子都递给车夫。
江亦川在一个转身间嗅到了她身上还未散去的酒香。
他不由地有些恍惚。
这人是当真想带他走,还是只是喝醉了冲动行事?
宁朝阳没有看他,兀自收着东西,却在下一次与他擦肩而过时淡声道:“没喝醉,不是一时冲动。”
江亦川:“……”
他下意识地遮住自己的心口,惊慌地看着她。
宁朝阳看得轻笑出声。
她越过他将支着窗户的木棍取下,合上窗的同时抬眼道:“江大夫该遮的是脸。”
干干净净的一张脸,有什么心思都写在了上头,叫人一览无余。
绯红漫溢上脸侧,江亦川狼狈地移开视线,匆匆去抱桌上的药经。宁朝阳暗笑,拿起旁边的砚台,放进箱笼里一起抬上车去。
马车虽大,但里头放这么多东西,躺了一个病人还坐了一个大男人,委实有些挤。
宁朝阳松开袖口吩咐车夫:“你先过去,我跟江大夫散散步也好。”
“是。”
马车缓缓开走,江亦川看着那车顶上的铜铸梅花,后知后觉有些不安:“我们要去哪里?”
“放心。”宁朝阳拂袖与他并行,“不是宁府那个吃人的地方,我在平宣坊有另外的私宅。”
私宅?
江亦川一听这词,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两扇缓缓开启的大门,大门之后,无数衣袂飘飘的美男奔涌而出,一边跑一边挥着手绢喊:宁大人~
打了个寒战,他眉头紧皱。
宁朝阳快被他这丰富的表情给笑出内伤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看着挺美貌的一个人,怎么这般不聪明。
不过,也就是这般的不聪明,她反而更是喜欢。
朝堂上勾心斗角烦不胜烦,宁朝阳就想要这么个白纸一样的人,身份低微、相貌端正、还柔弱不堪惹人怜惜。
轻轻抚掌,她笑得眼尾弯起。
平宣坊离这边有些距离,但两人走了许久,竟也不觉得累。
江亦川不累是因为每日去花明村看诊走得更远,他习惯了。宁朝阳不累则是因为旁边这人脸上的大戏实在太好看,她一路看过去,还有些意犹未尽。
“到了。”
高大的宅院,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华丽些。
江亦川一看门开了就下意识地往后让位置,生怕谁家小郎君冲出来撞到他。
然而,门扇大开,里头只吹来一阵清风,带着春日的花草香,沁人心脾。
“这宅子一直空置。”宁朝阳抬袖掩唇,闷笑不止,“你躲什么?”
意识到自己想太多了,江亦川轻咳一声,掩饰似的道:“这等好宅,大人竟也舍得空置?”
“我尚未成婚,又没有别的男人,按大盛律法,不能避开父母独居。”
这话听来是在正经解释的。
可是,可是……
江亦川捏紧了拳头,缓了一会儿才恼羞成怒。
“这里只有你我,什么话非得贴着耳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