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苏诚没有回应,自顾自地陷入思索之中,比比东也不介意,就在一旁安静等待着。
许久之后,苏诚回过神来,淡淡道:“小雪的修炼虽然走出了关键一步,但只能算是初窥门径,还无法真正掌控那种力量。
“我为她梳理了体内能量,至于什么时候登堂入室,还难说得很。
“不过这个过程中,她的心态非常重要,若是修炼的时候三心二意,肯定事倍功半极难成功。”
“原来如此。”比比东轻轻颔首,又问:“那种力量很强吗?”
“很强。”
“比你如何?”
苏诚迟疑了下,缓缓摇头道:“我也不能确定。”
“唔……”比比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追问。
这时苏诚看她一眼,试探道:“对了,既然你已经放下心结,其实可以试着跟她缓和一下彼此间的关系。毕竟血浓于水,你又有着自己的苦衷,若是有机会重归于好,对伱们来说都算是一种解脱吧。”
说这番话,苏诚并不是毫无分寸地胡言乱语。
他也是看前些时日比比东表现出来的态度,明显对千仞雪心有挂念。
既然如此,想来她也不会抗拒此事,所以才借机提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听到这话,比比东眼帘低垂,眼底阴沉之色一闪而逝。
不过极其隐晦,转眼间便隐没无踪。
等她重新抬起头来,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柔和自然的笑容。
开口时,声音中还极为罕见地带着些许柔弱和苦涩。
“你说的没错,只是小雪的性格你也知道,这些事情的主动权并不在我。很多话如果由我主动去说,无异于火上浇油,还不如维持现状,对我们来说也许都要更好一些。”
“……你说的也有道理。”
苏诚叹了口气,并没有觉察到对方神色间的瞬息变化。
这种事情的确很难处理。
多少年的爱恨交织,怎么可能三言两语说得明白。
退一万步来讲,哪怕这两人真的开诚布公,不惜揭开往日伤疤,将那些故事全部一一理清,也未必就是件好事。
割去陈年创口上的坏皮,未必就能看到新鲜的血肉,或许更深处早已溃烂流脓。
在撕去了那层疤痕后,结果反倒有可能伤的更深。
大多数情感,都不是产生于朝夕之间,而是长年累月一点点积攒下来。
对千仞雪来说,杀父之仇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她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又有几份感情,更何况动手之人还是她的母亲?
最让她难以释怀的,其实是那二十年日夜积累下来的,无数次憎恶漠然的眼神,以及冰冷无情的态度……
无论比比东有什么苦衷,曾经又经历过什么,站在千仞雪的立场上,她又凭什么要选择原谅和理解?
同样,苏诚也不可能去勉强她去接受歉意,接受这份迟来的母爱。
因为在这个过程中,千仞雪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
“唉,还是等以后再看吧……”苏诚心中暗道。
就像他自己那乱七八糟的感情线一样,类似事情想要理顺,总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
何况看比比东此时的样子,确实有些难过,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砸了咂嘴轻声叹道:“你也挺不容易的。”
比比东却摇了摇头,语音低沉,“你不必这样说,是我对不起她,这本就是我应得的,是我的报应……”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逐渐微弱,直至沉默。
苏诚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这样过了片刻后,比比东方才柔声道:“能陪我走走吗?”
“……嗯。”
武魂城附近的风景极好。
上三宗之一的七宝琉璃宗实力强大财力雄厚,宗门所建之地已是钟灵毓秀。
但比起横亘于两大帝国之间,雄踞在万里山脉之上的武魂城来说,显然就如萤火微光了。
巨大的山脉向东西两侧绵延开来。
无论此地的战略意义,还是自然风光,都称得上斗罗大陆之最。
当然,这种地方也不是一般人有缘占据的。
身在两国交界之地,哪怕居高临下,又有天险可守,换个差点的势力恐怕也早就被冲烂了。
武魂山脉上,并非全是由峰峦和山林构成。
以武魂城为中心,附近区域的地形还是以山谷和盆地为主。
现在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春光明媚微风和煦,行走在山间草丛上,周围还传来阵阵花香,令人心神舒畅。
苏诚稍后要过去找菊斗罗,所以也无所谓在这里耽搁一时半刻。
走着走着,比比东忽然轻声笑道:“你以前一定很看不惯我的所作所为吧?我是说一年多……嗯……在发生那些事情以前。”
“……教皇冕下你想多了,我没那个意思。”苏诚有些尴尬。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始终都在有意识地避免提及关于模拟中的种种经历。
因为两人彼此的身份、年龄、立场,以及现实中的经历等诸多因素,实在不允许他有太多想法。
他也一直以为,对方和他抱有同样的心态,所以才能一直保持着心照不宣的处事态度。
比比东闻言笑了笑,没有继续多说什么。
没过多久,两人来到一处略显空旷的草地上,周围散落着少量灌木丛与稀疏的不知名野花,中间还伫立着几株巨大桃树,淡粉色的桃花恰在盛开。
虽然这里一副无人照料,草木恣意生长的野蛮姿态,却也不显杂乱,反而有种自然和谐的特殊美感。
比比东来到树下停住脚步。
她也没有拿捏姿态,毫不顾忌那身华丽昂贵的教皇礼服沾染泥土,就这样直接依靠着一株桃树席地侧坐下来。
修长的双腿并拢倾斜,上身依旧是习惯性地微微后仰,自然而然便将优美的身段凸显出来。
一阵山风吹过,花枝摇曳,铺在草地上的礼服裙摆也随风飘动,令她看上去似乎与平时有些不同。
但具体差在哪里,苏诚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坐下后,她又轻轻拍了拍身旁草地,声音变得活泼了些,“你也坐。”
苏诚犹豫了下,还是没有跟着坐在旁边,只是走到近处,望向远处山峰。
倒不是顾忌地上的泥土,而是此刻的气氛让他心中略感怪异。
在他背后视线难以触及的角度,比比东贝齿咬紧唇瓣,眸色黯淡了一瞬,旋即又恢复正常,随着他的视线看向远处。
红唇轻启,平淡的诉说声从苏诚背后传来。
“我自幼在一处偏远村庄长大,也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但想必都是了不得的魂师强者,不过八成是邪魂师,很可能就是死在了武魂殿魂师手中也说不定……”
苏诚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这话说得没什么问题,大概率就是事实。
比比东拥有着双生武魂,又是两大蛛皇这种高品质的先天满魂力武魂。
他自己对武魂血脉研究极深,武魂变异是有内在逻辑的,比比东的父母双方,拥有的武魂哪怕不是蛛皇类,想来也必然是强大的魔蛛武魂。
而拥有这种武魂的魂师,成为邪魂师的概率的确很大。
比比东能想到这一点,说明那些知识没有白学。
“魂师在世,总是免不了争斗厮杀。我父母既然都不在人世了,我却能安然无恙地被普通村民收养。其中原因无非就那么几个,不过那也都无关紧要了。”
比比东的话音不停,只是目光从远山方向收回,与苏诚对视着。
“觉醒武魂之后,我很快便被接到了武魂城中,接受千寻疾的亲自教导,整个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
“说实话,他的水平比起你来可要差太远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轻笑起来,眼瞳深处像是有一团火焰燃烧。
苏诚下意识移开目光,不敢与她对视。
“你知道吗,过去的二十几年里,我一直在想,我这样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无论实力变得再强,我也早就一无所有了。
“本应该最为亲密的骨肉至亲,在那时候却也只能相看两厌。
“至于天下人的崇拜敬仰,只是让我觉得可笑可憎。
“这样的人生,还有继续下去的意义吗?但是不怕你笑话,我又对死亡心怀畏惧。”
“……”苏诚不由沉默。
他想到了曾经在比比东灵魂深处,所看到的那幅荒芜枯寂的场景。
想要自我毁灭,却又心怀满腔的恐惧、怨毒、憎恨、不甘,所以妄图拖着整个世界陪葬。
不过现在的她明显已经和过去不同了。
至于现在她究竟在想什么,苏诚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
这时,比比东探究似的看向了他,轻声道:“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见苏诚闭口不答,她又眼含戏谑地问道:“总该不会是为了那些女人吧,整天想着该怎样处理好她们之间的关系?”
“……”
依旧没有回音。
就在她以为苏诚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忽然说道:“是又如何?”
这回反倒是比比东愣住了。
她只是在开玩笑而已。
她并不觉得以苏诚如今的实力,真的需要如此在意这种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