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居录最大的问题,就是你的字写的太特么草了问完,许七安心里腹诽。
许二郎喝了一口,润润嗓,解释道:“起居郎一般由一甲进士担任,是真正的天子近臣,清贵中的清贵。
“三年一科举,因此,起居郎最多三年便会换人,有些甚至做不到一年。我在翰林院翻阅这些起居录时,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
他有意卖了个关子,见大哥斜着眼睛看自己,连忙咳嗽一声,打消了卖关子想法,说道:
“元景10年和元景11年的起居记录,没有标注起居郎的名字,这很不正常。”
许七安沉吟了一下,问道:“会不会是记录中出了纰漏,忘了署名?”
许二郎摇头:“起居郎官属翰林院,我们是要编书编史的,怎么可能出这样的纰漏?大哥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们翰林院了。
“再说,历任起居郎都有署名,偏就元景10年和11年没有?这也太奇怪了。我推测,10年和11年都是同一个人。”
元景10年和11年的起居记录没有署名,不知道相应的起居郎是谁如果这不是一个纰漏,那为什么要抹去人名呢?
如果起居记录有问题,那应该是修改这份起居记录,而不是抹去起居郎的名字。
许七安念头转动,分析道:“会不会是这样,起居记录有问题,你抄录的那一份是后来修改的。而那位起居郎,因为记录了这份内容,知道了某些信息,所以被杀人灭口,除名。”
许二郎摇头:“不对,按照大哥的推测,就算杀人灭口,也没必要抹去名字吧。真正有问题的是起居记录,而不是起居郎的署名。只需要修改起居记录便成。”
“你说的对。”
许七安点头,主次关系不能乱,真正重要的是起居记录,只要修改了内容,那么,当时的起居郎是罢官还是灭口,都不必抹去名字。
“那么,是这个起居郎自身有问题。”许七安做出结论。
“这个起居郎和元景帝的秘密有关?”
许二郎压低声音,夜深了,他却双眼明亮,炯炯有神,显得无比亢奋。
“他和元景帝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但我想起了一件事”
许七安揉了揉眉心,没想到无意中,又发现了一件与术士有关的事。
如果问题出在起居郎本身,而他的名字自行消失,这么熟悉的操作,和苏苏父亲的案子一模一样,和术士屏蔽天机的操作如出一辙。
苏航的案子,背后有术士操纵的痕迹,而这位起居郎的名字同样被抹去了两者之间必定存在联系。
当年的朝堂之上,肯定发生过什么,而且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件。
“我怎么感觉忽略了什么?对了,离开剑州时,我曾经托大理寺丞和刑部陈捕头查过苏航的卷宗”
许七安吃了一惊,如果不是二郎的这份起居记录,让他重新审视这件事,他几乎忘记了苏航卷宗的事。
而以他五品化劲的修为,记忆力不可能这么差。
看来我得随时写日记了,免得好不容易查出来的线索,自动遗忘许七安心说。
“怎么查这个起居郎?最有效最快捷的办法。”许七安问。
“自然是找官场前辈打听。”许辞旧想也没想。
如果是屏蔽天机的话,不可能有人记得许七安摇头:“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去吏部查,吏部案牍库里保留着所有官员的卷宗,自开国以来,六百年京官的所有资料。”许二郎说道。
他旋即摇头:“这些都是机密,大哥你现在的身份很敏感,吏部不可能,也不敢对你开放权限。”
除非不相干了。
要让元景帝知道,直接卷铺盖滚蛋都是慈悲的,没准罗织罪名下狱。
“吏部尚书好像是王党的人吧,你未来岳父可以帮我啊。”许七安调侃道。
“大哥休要胡言乱语,我和王小姐是清白的。再说,就算我和王小姐有交情,王首辅也从未认可过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
许二郎摆摆手,拒绝了大哥不切实际的要求。
“要你何用,”许七安批评小老弟:
“你要是早点把王家小姐勾搭上床,把生米煮成熟饭,哪还有那么麻烦。我明儿就能进吏部查卷宗。二郎啊,你这点就做的不如大哥,要换成大哥,王家小姐已经是老司姬了。”
许二郎“呵”了一声,没好气道:“大哥除了睡教坊司的花魁,还睡过哪个良家?”
许七安脸色顿时呆滞。
大哥笑了二哥,二哥嘲讽了大哥,打成平手。
空气沉默了许久,兄弟俩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讨论。
许七安沉吟道:“必须要想办法去一趟吏部,这很重要。二郎,你帮大哥去查一查先帝的起居记录。”
历代皇帝的起居录是撰写历史的重要依据,而翰林院就是负责修史的。许二郎想要查起居记录,易如反掌。
许辞旧没问原因,点了点头。
怎么进吏部?这件事就算魏公都办不到吧,除非师出有名,不然魏公也无权进吏部调查卷宗而吏部我又没人脉,额,倒是勉强有一位,但那位的侄儿已经被我放了,没法再要挟他。
许七安揉了揉眉心,愁眉不展。
“对了,辞旧知道许州吗?”
许七安定了定神,换了个话题,没忘记初代监正这条线,向学识丰富的小老弟打探消息。
许新年皱着眉头,回忆许久,摇头道:“没听说过,等有闲暇了,再帮大哥查查吧。每个朝代都会有更改州名的情况。
“另外,民间对州的叫法也不同,比如剑州别名武州,这是因为武林盟在剑州势力庞大,压过了官府。所以,最开始是戏称为武州,后来这个叫法渐渐流传下来。
“大洲还好,名称变来变去都容易查,州中小州,数量驳杂,需要很长时间。”
剑州别名武州,那许州是不是也是其他州的别名?许七安思考起来,道:“有劳二郎了。”
次日,许二郎骑马来到翰林院,庶吉士严格来说不是官职,而是一段学习、工作经历。
成为庶吉士后,许二郎还得继续读书,由翰林院学士负责教导。期间参与一些修书工作、协助学士为书籍做注、替皇帝起草诏书,为皇帝、皇子皇女讲解经籍等等。
因为许七安的缘故,许二郎的前途大受打击,起草诏书、为皇帝讲解经籍这些工作与他无缘。
也是因为许七安的缘故,他在翰林院里如鱼得水,颇受礼待。
翰林院的官员是清贵中的清贵,自视甚高,对许七安的作为极是赞赏,连带着对许二郎也很客气。
听完翰林院大学士马修文的讲学后,许新年进了案牍库,开始查阅先帝的起居记录。
皇帝的起居记录并非机密,属于资料的一种,翰林院谁都可以查阅,毕竟起居记录是要写进史书里的。
而史书是给人看的。
相比起将来史书记载注定过大于功,注定争议颇多的元景帝,先帝的一生可谓平平无奇,既不昏庸,也不强干,在位49年,仅发动过两次对外战争。
还是南北蛮族逼迫的太紧,不得不出兵讨伐。
翻着翻着,许二郎看到一段对话,发生在贞德28年,对话的主角是先帝和上一代人宗道首。
先帝说:“自古受命于天者,未能长存,道门的长生之法,能否解此大限?”
人宗道首说:“长生可以,长存不行。”
先帝又说:“闻,道尊一气化三清,三宗伊始。不知是三者一人,还是三者三人?”
对话到此结束。
“咦,后面怎么没了?”许二郎嘀咕一声,继续翻开。
据说在两百年以前,儒家大盛之时,皇帝是不能看起居录的,更没资格修改。直至国子监成立,云鹿书院的读书人退出朝堂,皇权压过了一切。
打那时候起,皇帝就能过目、修改起居录。
当然,国子监出身的读书人也不是毫无风骨,也会和皇帝据理力争,并一定程度的保留真实内容。
许二郎没有在意这个细节,接着往下看,边看边记。
不知不觉,到了用午膳的时辰。
许二郎出了案牍库,到膳堂吃饭,席间,听见几名五经博士边吃边谈论。
“今日朝堂真是精彩纷呈啊。”
“左都御史袁雄弹劾王首辅收受贿赂,兵部侍郎秦元道弹劾王首辅贪污军饷,还有六科给事中那几位也上书弹劾,像是商议好了似的。”
“呵,王首辅因为镇北王屠城案的事,彻底恶了陛下,此事摆明了是陛下要针对王首辅,在逼他乞骸骨。”
“魏渊高兴坏了吧,他和王首辅一直政见不合。”
“今日只是开端,杀招还在后头呢。王首辅这次悬了,就看他怎么还击了。”
“除非他能联合朝堂诸公,但朝堂之上,王党可做不到一手遮天。”
许二郎皱了皱眉,莫名的有些烦躁。
先是想到了王思慕,而后是觉得,京察之年党争激烈,京察之后这半年来,党争依旧激烈。
党争之后又党争,党争之后又党争。
有几人是真正在为百姓做事,为朝廷做事?
而造成这种局面的,正是那位沉迷修道的九五之尊。
第二天,事情果然发酵了。
左都御史袁雄再次上书弹劾王首辅,细数王首辅贪赃六大罪,并罗列出一份名单,涉事的王党官员总计十二位。
兵部侍郎秦元道则继续弹劾王首辅贪污军饷,也罗列了一份名单。
元景帝“勃然大怒”,下令严查。
这场风波起的毫无征兆,又快又猛,正如剑客手里的剑。
王党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官场暗流汹涌。
许二郎请了半天假,骑着马哒哒哒的来到王府,拜访王家大小姐王思慕。
王府的门房已经熟悉许二郎了,说了句稍等,一溜烟的进了府。许久后,小跑着返回,道:
“许大人请随我来。”
许二郎被引着去了会客厅,见到了端庄温婉的王家小姐。
她依旧既往的秀丽灵动,但眉宇间有着浓浓的愁色。
王思慕挥退厅内下人后,许二郎沉声道:“这两天朝堂的事我听说了,恐怕不是简单的敲打,陛下要动真格了。”
“二郎果然聪慧。”王思慕勉强笑了一下,道:
“爹昨日在书房苦思一夜,我便知道大事不妙。”
“首辅大人处事老辣,经验丰富,必有对策。”许二郎安慰道。
王思慕苦笑摇头:“此次危机来势汹汹,恐无时间筹备。今日入狱了一批官员,明日也许就是我爹了。陛下不会给我爹反应的机会。
“我听爹说,前日陛下召见了兵部侍郎秦元道,左都御史袁雄,他们是有备而来。
“楚州屠城案中,爹和魏渊联合百官,逼迫陛下下罪己诏,而今陛下事后报复了。”
许二郎沉默了一下,道:“首辅大人为何不联合魏公?”
王思慕摇了摇头:“魏公和我爹政见不合,素来敌对,他不落井下石便谢天谢地啦。”
许二郎一时无言,这又不是当初楚州案的形势,百官同一阵线,对抗皇权。
对于其他官员,包括魏渊来说,王党倒台是一件喜闻乐见的事,这意味着有更多的位置将空出来。
这些都是看得见的利益,是切实的利益。
趁着王党倒台壮大自身,才能拥有更大的话语权,做更多的事。
“除非我爹能短期内联合各党,才有一线生机。可对各党而言,坐等陛下打压我爹,便是最大的利益。”王思慕叹口气,柔柔道:
“二郎,这该如何是好?”
许二郎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浩气楼。
南宫倩柔陪坐在茶几边,气质阴冷的美人,此时带着笑意:“义父,这次王党即便不倒,也得损兵折将。从此以来,再没人能挡您的路了。”
王贞文和义父政见不合,处处阻扰义父推广新政,斗了这么多年,这块绊脚石终于要没了。
“阻拦我的从来都不是王贞文。”魏渊低着头,审视着一份堪舆图,说道:
“不过倒了也好,倒了王党,我至少有五年时间”
他突然不说了,过了许久,轻叹道:“再过两个月就是秋收,我的战场,不在朝堂之上了,随他们吧。”
义父这是打算重掌兵权啊南宫倩柔精神一振。
他旋即意识到不对,秋收后打巫神教,是义父早就定好的计划,但他这番话的意思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在朝堂之上。
这意味着,打巫神教不是小打小闹,义父打算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南宫倩柔心里闪过一个疑惑。
理由呢?
ps:有点卡文,更新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