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王珂想不走都不行了。
可能等不到明天,全连官兵都会知道连队的这一变化。
王珂特别理解丁指导员的难堪,反正来日方长,老排长蹲点暂时也走不了。
王珂向三名曾经的连首长和老排长胡志军敬了一个礼,眼神中闪出一丝复杂,转身拄着拐出了连部。
副连长鲁泽然一直把王珂送出连部,才暗暗捏了一把王珂的胳膊,一语双关地说:“指挥排长,天有些黑,能看清吧?”
“能。”
看到王珂拄着拐,“笃笃”地走远了,副连长鲁泽然才转身进屋,对胡志军说:“胡股长,我有一种预感,王珂啊,恐怕我们连留不住他了。”
“怎么回事?”胡志军闻言变色,今年全团没有复员任务啊!
丁指导员也颇感诧异,自从入党问题之后,他倒是没有再阻拦过王珂的成长进步,但是总感觉与他隔了一层。“老鲁,你说指挥排长要调走,调哪去?”
“我也说不好,反正我感觉他要走了,不信你们等着瞧。”副连长鲁泽然摇摇头,自从上周日王珂被范部长找去,问什么施工部队的情况,他就有一种感觉,找谁不行非要找王珂?而且这种小事,随便安排一个助理来连队了解一下就可以,还要专门喊王珂去他的办公室问,哪有这么巧的事?
要知道那是将军,平时像自己这样的营连干部,想进到部长办公室,连门都没有。
王珂何德何能?能让部长记住他的名字,仅凭这一点就不得了。
一听副连长鲁泽然这样说,老排长胡志军脸上的肌肉抽了抽,他默默地看了连队的三名干部,没有再说话。但是这个信息量够大了,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日子里,最让他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带出来的这个兵。
经常出公差也就算了,可每次出公差,他都搞出点“事情”来,让很多首长都因此而记住了他。
你看看现在他这个样,突击队长啊,竟然拄着一个拐。往哪一站,不引人注目?
得,明天是周日,自己再去看看他,顺便好好谈谈分别后的这段时间内,两个人遇到的事。
拿定主意,老排长胡志军对副连长鲁泽然说道:“老鲁,有没有空,陪我出去遛遛?顺便熟悉一下这大院里的情况。”
“可以,等我换件衣服哦。”
副连长鲁泽然很快换上衣服,陪着老排长胡志军出了连部。
迎面碰上了刚刚回来的卫生员于德本,带着文书和通讯员小白。他们三个也是刚刚从回去的王珂那里知道了连队会议已散。
这一次,三个连部的兵不敢造次,立刻站住给二人敬了一个礼。
再也不是二排长和副连长了,现在将是顶头上司和分管领导。
“股长、连长你们出去散步啊?”
“嗯,看见指挥排长没有?”副连长鲁泽然知道三个兵去了指挥排,于是特意问了一句。如果在立刻喊来。
“看见了,他带着无线班的李进出去了?”
“出去了?干啥去了,也不请假。”
“大概是在周围谈心吧,不会走远的。”于德本恭敬地说道。
“算了,不用喊他,我们转转就回。”老排长胡志军,劝住了副连长鲁泽然。
“卫生员,你们回去给股长腾个下铺,他在我们连蹲点。”
“是!”
看着两人远去,卫生员禁不住嘀咕了,原来连部五张床,硬让连长命令还给王珂一张床,现在还有四张,这再腾个下铺,连自己也得睡上铺了。还不如自己搬到指挥排去,睡王珂那张门板床也不错哦。
可是牢骚归牢骚,于德本立刻带着文书和通讯员去腾铺去了。
而此时的连部,已经不平静了。
丁指导员和大胡子田连长一人一个方凳,默默地坐在唯一的办公桌两边。
虽然早就有传闻了,但是真的实锤了,丁指导员却心里有些不平静了。他是65年兵,虽然没有大胡子田连长老,但也扎根基层有七八年了,如今副连长鲁泽然都提拔了一级,他还原地踏步。这心里落差嘴上说没有,但面子上很过不去。
而大胡子田连长呢,三个连干部提拔了两个,唯独漏了老丁,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彼此之间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更不知道如何安慰老丁,现在特别别扭。但是,这种干部任免的事,连队说了不算,连点建议权都没有。
自己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所以啊,副连长鲁泽然巴不得胡志军找他,借机也可躲出来。
上了路,看看四周没人,副连长鲁泽然开了腔。“老胡,南边的特勤完成的如何?”
胡志军手指往嘴唇上一竖,“嘘”,彼此心照不宣。这种事哪能随便说,但是抵近侦察,摸清敌情,不就是为了打吗?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胡志军明白,这也可能是他破格提拔的一个重要原因。如果打起来,他这个炮兵股长将发挥重要的作用。
在南方的时候,他就想好了,如果真有战事,他别的要求没有,一定和团长请求,把王珂调到炮兵股来,哪怕是帮忙也行。
所以今天晚上,他一听副连长鲁泽然说王珂可能留不住,大吃一惊,心中不由得生出三分慌乱。现在身边没人,胡志军最想问的就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鲁,你说王珂可能炮兵连留不住,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第六感觉吧,他到京都大院参加施工,不过半个月,可就成了名人。”
“别绕弯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胡志军有些急。
于是,副连长鲁泽然便从组建突击队开始,说起了王珂的故事。
没有一点艺术加工,也没有任何添油加醋,副连长鲁泽然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从头至尾说了一遍,特别是说到范部长单独约他周日晚去办公室的时候,胡志军沉默了。
“老胡,你说范部长会就施工部队的生活保障,而单独召见王珂去他的办公室吗?”
胡志军没有说话,这种事有可能,但可能太小了。
“还有,我听卫生员说,他被钉子扎的时候,通信总站有个姓范的排长,专门去门诊部陪王珂吊了两天水,这个似乎也很不正常啊。”
路灯下,胡志军站住了。这个王珂怎么回事?刚刚到京都军区大院,又挂上了一个?
早先,他就风言风语听说过师部有位漂亮的女护士和王珂很熟络,后来他去师部办事的时候,有位姓石的女军医也托自己给王珂带过东西,后来在龙泉庄巡诊的时候,搞的炮兵连都知道这位“嘘嘘”医生。
“老胡,你别这样看着我,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鲁,在你面前,我得喊一声老班长,可王珂在你我面前,他则是一个地道的新兵蛋子,你怎么不看住他?”
胡志军开始责怪起副连长鲁泽然,鲁泽然顿感冤枉。“老胡,你以为我不想啊,这小子特有主见,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他好像对我也不说实话,好像刻意隐瞒了什么。”
“是吗?”
“我不敢肯定,但是种种迹象表明,他一定有。”
副连长鲁泽然一说完,两个人都立刻沉默了。可是王珂到底说了哪些假话,又到底隐瞒了什么?天知道。
这一晚,他们没有谈自己,没有谈未来这一晚上的散步,都是围绕王珂谈的。似乎王珂已经成为这两位老大哥的心结,成为他们之间共同友谊的纽带。
生活的意义不在乎我们经历了什么,而在于我们从经历中获得了什么。
王珂就是炮兵连的旗帜,就是指挥排一代代精神的传承者。不论是对胡志军,还是对鲁泽然,这种来自指挥排的情感,已经让他们把王珂当成了兄弟般的存在。
“老鲁,明天我要与王珂好好谈谈。”
“行,我看很有心要。”副连长鲁泽然对胡志军说完,两人就掉头回连部。
而此时,王珂拄着拐,也刚刚结束与新兵李进一次痛苦的思想碰撞。
无论王珂绕了多大的弯子,李进闭口不谈那件干部服的事。反正是寄回家了,有邮局寄包裹的收据为证。而且这种事,死无对证,又不能穷追猛打。以至于到最后,连王珂自己都怀疑了那个血型“A”字是别人画上去的,是巧合。
“排长,放心我会认真钻研(军事技术),争取成为(全班)第一。”李进依然和往常一样,惜字如金,却显示出强大的心理素质。
其实不用李进表白,他的军事技术已经超过老兵薛林,和老班长黄忠河不差上下。这点,从李进那天译码,并且后来被班长黄忠河验证,王珂已经相信了。
“笃笃”拐杖敲在司令部大楼后面的水泥路。,发出一声声响,像一首歌,不过只有一个音符。
“李进,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寄套干部服回家呢?”王珂不死心,再次老话重提,他希望能发现破绽。
“排长,你是城里人,父母有没有受过欺侮?”李进突然冒出这么一个长句,让王珂一惊。
他支起拐,有些不解地看着李进。
“山里很落后,谁家有个当官的,就没有人敢欺侮你,找对象也容易些。”李进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王珂在述说着一个故事。
王珂听了有些瘆得慌,但他明白这才某些地方很灵光。
“那你呢?寄衣服是为了不让父母受欺负,还是为了找对象?”
路灯下,李进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王珂,和他腋下的拐杖,半天才说:“都有!”
王珂沉默不语,走了一段路,他看看李进,突然问了句:“你父亲个子不高吧?”
“嗯,和我差不多。”
王珂终于明白了,那天连长穿的那件半新军装有点肥,一看就不像话。而眼前的李进比连长还小一号,如果穿上……
“李进,和我说说你家里的情况,比如说收入怎么样?兄弟姐妹怎么样?”
“很穷,三个姐姐。”
“就这些?”
“嗯。”
一个问不出。一个不愿说。心是谈不下去了,两人回排。但王珂似乎弄清了来龙去脉。他决定。和胡言楼一样,到此结束,权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他要努力帮助李进,争取塑造一个优秀的战士。
回到排里,王珂把拐杖依在上下铺床头,就发现了一点不对头。
如今,门板床已经拆了,他独享一张双人床。上铺是他的炮弹箱,下面是他睡的铺,与众不同的是依然是几本书。
只见床上放着一个花布口袋和一张纸条。
王珂一拿起那张纸条,立刻激动起来。
只见纸条上,用毛笔小楷工整地写了一首诗:天赐万象列昭回,百福迎祥玉作杯。就暖风光偏著柳,辞寒雪影半藏梅。
完了,后面还有三个字:明天见!
王珂一下冲出屋,对着隔壁就吼:“刚才谁到我这来过?”
闻声立刻跑出来地瓜梁小龙,他跟了进来。“报告排长,刚才卫生员和一个女兵来过。”
说着,梁小龙拿起那纸条又说:“排长,这纸条是卫生员送来的。”
哦,王珂明白了,卫生员是替老排长胡志军跑腿的。
“那这个花包呢?”
铺上的花包,具定是那个女兵送来的。是范晓昭吗?
“不认识,她只是说送给你的,丢下就走了。”
王珂一听,心里松了一口气,地瓜梁小龙认识范晓昭的,只要不是她来,就放心了。
王珂打开花布包一看,里面有一个鼓鼓的大罐子,上面全是洋文,只要贴纸上有“雀巢奶粉”四个字。
MMD,还是洋玩意。
取出奶粉后,发现包里也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同样是一行字。
战备值班,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