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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三 夫人的哀鸣
    安乐坊就在民安坊的东面,两个坊市间就隔着一条人工运河。

    和民安坊不同,民安坊住的都是皇亲国戚、开国元勋,而安乐坊里的住户,大半都是后来的国朝新贵。

    天恩侯,就是这般的新贵出身。

    因为极受天子恩宠的缘故,天恩侯府的规模,甚至比普通的国公府还要大了不少。

    同样是占了安乐坊的北面,千多亩大小的府邸建筑极尽壮美。

    只是,和民安坊的莱国公府相比,天恩侯府院子里的青松翠柏的树干细了不少。莱国公府院内栽种的各色梅花,千年老梅的树干动辄水缸粗细,而天恩侯府家种的梅花,一颗颗瘦仃仃的就只有胳膊大小。

    除了树,天恩侯府的院墙下方,一块块精美的院墙石基上雕刻的花纹也都清晰得很,透着一股子新锐的烟火气。

    而莱国公府的院墙,那些石刻的花纹早就密布青苔,风吹雨打过的痕迹,自然带着一份历史积淀的豪门气象。

    一大早的,天刚蒙蒙亮,天恩侯府的主妇,侯夫人胡氏就打扮整齐,气喘吁吁的,在两个小丫鬟的搀扶下,有点艰难的爬上了侯府后花园最高的一座楼阁,伸长了脖子朝着西边眺望。

    莱国公府在民安坊的位置,和天恩侯府在安乐坊的位置相对,两者之间,隔了一条人工运河,以及大半个民安坊。

    就算是天气最好的时候,站在这阁楼上,也看不到莱国公府的动静。

    更不要说,如今这漫天飘雪、彤云密布的天光,胡夫人只能看到已经封冻的运河中间,一队队运输物资的雪橇,以及一群群在冰面上打洞钓鱼的顽皮小子。

    就连运河对岸的那条密布酒肆饭庄的大街上的动静,以胡夫人的眼力,也是看不清楚的。

    只是,胡夫人这些年,就是养成了这毛病。

    每天早上,她不到这楼上望一望莱国公府那边的动静,她一整天就连吃饭都没味道。

    用手扶了扶头上沉甸甸的金步摇,胡夫人紧了紧身上裹着的火狐狸皮的大氅,有点愁眉苦脸的叹了一口气:“这富贵啊,别人家,怎么就这么富贵呢?”

    两个小丫鬟不敢吭声。

    自家夫人惦记着莱国公府那边的家当,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可是,天恩侯虽然是出自莱国公府,但是如今已经开府别居。虽然是泾阳卢氏的后人,却早已和莱国公府分家了。

    除非莱国公府长房直系那一脉的男丁死得干干净净,否则莱国公府那么大的家当,怎么也轮不到天恩侯府惦记的。

    那份金山银海一般的家当。

    啧啧。

    两个小丫鬟盘算着自家夫人往日里的为人,小心翼翼的屏住呼吸,将脑袋深深的低了下去。

    “哎,这份富贵啊。”胡夫人咬牙切齿的朝着莱国公府的方向发了一阵狠,用力的跺了跺脚:“叫管家、管事、账房们都过来,这都快小年了,这年底的总账,得好生给我报个清楚了。”

    说到‘总账’二字,胡夫人眼睛骤然暴亮。

    她语气幽幽的问身边的两个小丫鬟:“你们说,咱家每年年底的账本,就这么几寸厚。”

    “听说,他们家每年年底汇总的账本,厚得有五六尺。”

    “这么大的家当,他们怎么就消受得起呢?”

    两个小丫鬟,越发不敢说话。

    半个时辰后,天恩侯府的大厅里,传来了胡夫人恼怒的呵斥声。

    “这家绸缎铺,今年的利润比去年少了整整八百二十贯,这钱去哪里了?拖下去,着实、用心、仔细的打,这钱去了哪里,一分不少的给我追回来。”

    “这三家粮店,和去年相比,倒也没甚出入。今年的利润,比起去年,倒也差不离。”

    “可见你们这三家掌柜,今年是没有用心做事。怎么一点利润都没增加呢?”

    “得了,也就不打你们了,可是也别想什么奖励了,滚回去,开年了好生、用心、努力的做事。明年若是还是如此,小心你们的孤拐。”

    “嗯,其他的倒也不错。这珠宝店倒是赚了不少,哎,居然比去年多赚了一万八千贯!哎,哎,可不要说夫人我亏待下人,你们都是自家的家生子儿,夫人我最是慷慨、公道、赏罚分明,对你们,可是从来没话说的。”

    “你这大掌柜的,你,啧,这年月,钱难赚啊,你,夫人我做主了,赏你二十,不,十贯,回去好生过个肥年。”

    “这酒楼……”

    “这醋铺……”

    “这布庄……”

    “这柴店……”

    “这牙行……”

    “这客栈……”

    “这庄子……”

    忙碌了大半天,直到傍晚时分,胡夫人终于心满意足的拍了拍手:“好了,安了,妥了,来人啊,把各个铺子缴上来的银钱,好生放入库房。”

    “你们可得谨慎小心些,漏了一个铜钱,小心你们的孤拐。”

    “今年年景不差,过年的时候,夫人我给你们一人做一件新衣服,美不死你们!”

    “那布庄的库存里,有十多匹着了雨水的细布,虽然掉了点颜色,那怎么也是精细的好东西,寻常财主都舍不得上身的,能拿来给你们做新衣,整个镐京,除了夫人我,哪里有这么慷慨的主家?你们呀,就偷着乐罢!”

    一刻钟后,天恩侯府的后院里,胡夫人如死了亲爹、亲娘的哭喊声冲天而起。

    “杀千刀的啊,那个杀千刀的,你怎么又来了?”

    “我的钱,我的钱,我的钱啊……”

    “大前年来了,前年又来!”

    “前年来了,去年还来!”

    “去年来了,你怎么今年又过来了?”

    “你就不能换家人家偷么?”

    “盗亦有道,你这是缺德啊,伤天害理啊,薅羊毛逮着咱一家下死手啊!”

    “我的钱,我的钱,我的钱啊,啊,啊,啊!”

    “你们这群没用的废物!”

    “吃猪糠长大的赔钱货!”

    “活该被千刀万剐的没脑壳的!”

    “侯爷让你们看家,你们就是这么看家的么?”

    “我的钱,我的钱,我的钱啊!”

    “呜呜,呜呜,去报官,报官,拿老爷的名扎去报官!”

    “多派人去!”

    “多派人去!”

    “敲鸣冤鼓!”

    “叩獬豸钟!”

    “抓不到那贼人,谁也别想过一个好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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