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棠这厢正心烦意乱间, 宋霆越已经迈着快步进到屋里,丝毫不把绿醅看在眼里,一个大步上前直接捏住顾锦棠白嫩光洁的下巴, 厉声呵道:“谁给你的胆子见了本王转身就走,本王特意命人送与你的南珠发簪也不见你戴一样。是本王太过纵着你,还是你觉得自己有了些斤两, 可以在本王面前随意拿乔?”
宋霆越并非寻常的练家子,气力如何自不必赘述, 此时他的眸子里染了几分愠怒, 手上的力道自然不轻。
绿醅瞧见顾锦棠的眼里透着一层隐隐的湿润,只怕是被他捏的下巴生痛, 顾不得心底对他的那股惧意,怯怯开口:“王爷, 姑娘她只是……”
“滚出去!”宋霆越愈加恼怒,扭头狠狠瞪她一眼怒呵出声的同时, 收回了捏住顾锦棠下巴的手。
唯恐绿醅会在此时犯轴,顾锦棠忙给她递眼色示意她快些退出去。
绿醅见宋霆越此时负手而立,再无旁的举动, 这才垂下头忧心忡忡地退了出去。
待人退出去后,宋霆越胸中的怒气也消了大半, 待看到顾锦棠被他捏红的下巴,宋霆越心头升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情绪堵得他心口他有些不舒服,沉默片刻后方开口说话:“以后莫要再惹本王生气,去将那南珠簪子戴上。”
顾锦棠低低道声是, 动作机械地来到妆台前将那坠着流苏的簪子往发间簪了,随后回到宋霆越跟前,做出一副顺从的模样。
宋霆越忆起数月前的那个梦, 却并未将她带到拔步床上,而是将人抵到软塌上。
一切都与先前的梦境重合了,摇晃的流苏,散开的青丝……
候在外头的云珠和云枝听见里头不小的动静,娘子的声音听上去可怜又无助,皆是面色潮红,挪动脚步到走廊外头站着去了。
许久后,宋霆越方高声唤人送热水进去,收拾齐整后便又恢复到往日里那副肃穆庄严的模样,仿佛方才那个放浪恣意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宋霆越离开里间前回头看了一眼疲累至极伏在软榻上的顾锦棠,冰冷的话语里不带一丝感情:“先前廊下那只画眉本王赏与你,你想如何处置都可。”
他的这句话来的毫无征兆。
想起笼中的那只画眉鸟,顾锦棠有一瞬间的愣神,心里隐隐觉得,宋霆越大抵是想试探她一番,又或者是在敲打她……
此时的她就如同笼中那只被人囚禁豢养起来的画眉鸟,无法逃脱,只能任人宰割。
待他走远再也瞧不见他的身影了,绿醅这才心急火燎地进到屋里,替顾锦棠穿好衣服,扶着她往浴房走去。
“姑娘去泡个热水澡会舒服一些……”
顾锦棠颔首答应,由她扶着进了浴桶,热水包裹住全身的时候,那些酸痛感立时便缓解不少。
待那水温逐渐转凉后,顾锦棠自个儿从浴桶里出来,慢条斯理地穿好寝衣,走到里间安寝。
今日夜里,宋霆越只在外间和软塌上三回,这拔步床上的被褥还是干净的,可顾锦棠就是觉得膈应。
顾锦棠在心里默念了三遍要忍耐方可图谋将来,随后才稍稍安下心来睡下了,不多时便进入梦乡。
次日,陈嬷嬷照旧送了凉药过来,顾锦棠面色平静的送到嘴边将那汤药喝完,随后吩咐云珠将那画眉鸟拿回来,仍旧往先时的地方挂好。
接下来的十余日,宋霆越都没再来过此处。正当云珠和云枝怀疑她们才跟了一个月不到的顾娘子是不是失了王爷宠爱的时候,宋霆越却又迈着大步过来了。
只是他今日来得不巧,顾锦棠昨儿夜里刚来了月事,今日痛得几乎一整天都躺在床上,用膳的时候也没什么胃口,不过强撑着用上几口便又回到床上躺着去了。
宋霆越瞧见廊下悬着的鸟笼里,那只画眉正偏头剔着羽,毫不关心笼外世界的一干人等和正在发生的事。
云珠垂首恭恭敬敬地朝人行礼后掀开帘子,宋霆越收回目光,抬腿跨了进去。
彼时顾锦棠蜷着身体,双手捧着暖炉贴在小腹上,饶是这样,那刀绞般的痛感还是让她额头和后背直冒冷汗。
今日宋霆越入府后径直来了顾锦棠的居所,尚还未曾见过陈嬷嬷,并不知晓顾锦棠此时尚在月事期中。
进到屋里,顾锦棠却不在里面,宋霆越剑眉微蹙,转而进到里间,只见顾锦棠侧躺在床上,却只是背对着他。
宋霆越当她是又与自己较劲儿,方才因见了那画眉鸟后升起的一丝快意立时便消散了,冷冷看着床榻上的人,沉声道:“有些日子不见,顾娘子倒是脾性见长,竟是连本王都不放在眼里了,嗯?”
“奴婢今日身子不适,不能侍奉王爷,烦请王爷移步别处。”顾锦棠实在无法起身向他行礼,只能努力提高音量同他说话。
这是叫他去找别人?
宋霆越胸中莫名窝火,上前一把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提坐起来,原想说上两句话讥讽她一番叫她认清自己现下的身份,然而待他看到她那张苍白如纸、眉头紧蹙的脸时,一颗心不知怎的竟生出一丝慌乱和疼惜来。
“今日缘何这般模样,可是身上哪里不舒坦?”明明是关心的话,然而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倒像是在质问。
顾锦棠被他这么一折腾,小腹痛的更加厉害,垂着睫毛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不过是月事腹痛的老毛病,最多后日便会好了。这几日不能侍奉王爷,还请王爷见谅。”
宋霆越见她这般模样,自然不疑有他,放她躺下后缓了缓语调道:“你且好生歇着,本王改日再来看你。”
说罢负手离开,回去泡了个冷水澡方将身上的火气压下。
至戌时二刻,顾锦棠方艰难起身以热水淋浴净身,临睡前绿醅呈上新煮的红糖姜水,顾锦棠接过徐徐喝着。
只见绿醅往床沿坐下,而后又听她语带忧愁地说道:“原先姑娘虽也有腹痛的病症,却从未像这般难受过,想来是那凉药过于寒凉,若长此以往的喝下去,只怕于姑娘的身子多有损伤。”
顾锦棠执着汤碗的手微微一顿,凑到她耳边轻声耳语道:“损了身子日后还可以再补回来。当务之急是要先熬过眼下的日子,待他日那人厌倦了我,这府上的人对我起了慢怠之心疏于戒备,焉知就没有咱们逃出去的机会?”
绿醅幼时就因是个女孩儿被父母卖给了人牙子,万幸那人牙子还算良善,养她两年后发觉她虽相貌平平,好在手脚还算麻利,故此并未将她卖去秦楼楚馆,而是以略低些的银钱将她转卖到顾家签下了死契。
再后来,顾锦棠的阿娘温氏见她踏实能干,又只年长顾锦棠两岁,正是互相合得来的年岁差,便叫她做了顾锦棠的丫鬟。
经过这么些年的朝夕相处,绿醅早将顾锦棠视为唯一的亲人了,这偌大的洛京城再好,可若是容不下顾锦棠,于她而言便无任何可留恋的地方。
“姑娘去何处,我便在何处。”
顾锦棠唯恐隔墙有耳,将那碗不怎么烫了的红糖姜水一饮而尽,随后恢复正常音量与人说话:“这红糖姜水喝下去胃里暖烘烘的,我困了,你也吹了灯早些下去歇息吧。”
方才屋里听不清什么声响,云枝只当是顾锦棠在喝那糖水没有说话,这番话她也只听了个大半。
不一会儿绿醅吹灯从屋里退出来,对着云枝道声娘子屋里今日不用人值夜,便往抱厦走去。
彼时,宋霆越坐在案前看兵书,那书卷已经隐隐发黄,纸张微皱,却是不知被宋霆越看过多少回了。
初春冬末之际,晚风吹在身上尚还存着凉意,烛火随风跳动一二,须臾间书房之中便多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宋霆越神色如常地端坐于那梨木圈椅之上,语气平平地问那黑影道:“这一路上可还顺利?”
“回王爷,公主殿下一路平安,想来今日已过了河中府,三日后便可抵达洛京。”
真定公主宋芙欢乃是宋霆越一母同胞的妹妹,即先帝的第六个女儿、永熙帝的六妹,因生母地位低下,宋芙欢在及笄后才得了真定二字的封号。
那之后不久,又被对她无甚亲情的永熙帝当做政治工具嫁给手握一方兵权的陇西公的嫡次子,即便陇西公的嫡次子素有诨名在外,永熙帝还是不顾宋芙欢的苦苦哀求将他的这位幺妹嫁了过去。
那时候的宋霆越年方十九,尚还无权无势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远嫁,临别前,他同她说的最后两个字是忍耐。
自宋芙欢嫁去陇西以后,宋霆越就远赴边疆从军,然浴血拼杀两年却被旁人抢了大半的功劳去,所幸最后谋得个一官半职。
有了官职在身,永熙帝便时常催他成婚,宋霆越经过官媒婆的推荐后,择定了顾家的大姑娘顾锦姝。
顾家那厢原也是点头应了的,却不想会在王府管事置办好聘礼后,欲要上门定亲之时闹出了顾锦姝与太子互生情愫、私定终身的事情来。
因圣上的有意偏袒和顾家的攀龙附凤之心,此事最终以顾锦姝嫁入东宫为良娣而告终。
宋霆越自那以后便再不提迎娶王妃之事。直到三个月后北狄来犯边疆,那夺了宋霆越军功的威武将军与车骑将军手握三十万兵马却节节败退,致使北狄连夺北陲三郡。
永熙帝急得焦头烂额,却又苦于无人可用,这时宋霆越自请领兵出征扭转局势,愿立下军令状以表决心,永熙帝听后大喜,于金銮殿上直呼他为好贤弟,命他领十万兵马火速前往北陲支援,抵御北狄的二十万骑兵南下。
此一仗宋霆越打了足有一年零两个月,将北狄驱逐出大盛国土,俘虏北狄骑兵六万余人,大盛亦与北狄议和二十余年。
不料两年后北狄却突然毁约,再次集结大量骑兵进犯,宋霆越临危受命,这回却只用了不到十个月的时间便大败北狄骑兵,直捣北狄王庭,生擒住汗王仅有的两个已成年的儿子,迫得那老汗王割地换子、议和,自此北狄元气大伤,无力再犯大晟,宋霆越手中的兵权也由从前的十万变为三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