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魏家嫡次女自嫁过来后,顾老夫人的身体果真如那术士所言很快的康健起来,到了五月底就已经大好。
至六月初,宫中传出圣上盛怒之下将太子禁足东宫,令他静思己过之事。
这其中的缘由,莫说是邢国公府,就连端亲王府想要打探一二,亦是徒劳无功。
一夜之间,坊间流言四起,这其中流传最广的莫过于圣上动了废黜太子之心。
至六月上旬,宫中又传出噩耗来,道是太子的长子不幸夭折,圣上为此大感悲恸,罢朝一日。
朝堂局势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太子被废黜的局面似乎已成定局。
十数日后。
平阳王妃突然造访,顾老夫人听人传话后,亲自去正堂会客,还不等顾老夫人问她亲自登门所为何事,平阳王妃那厢却是先将一方锦帕送与顾老夫人跟前。
“这条手帕子,乃是府上二娘亲手所刺。”
平阳王妃眼神轻蔑,语带鄙夷:“你们顾家的女郎还真是好手段呐!大娘攀附上太子殿下做了良娣主子,如今二娘又不顾礼义廉耻勾得本妃的幺子与她私定终身。那位三娘却也不是个好的,妄图勾引南安王,你们顾家的女郎,还真是个个放浪至极!”
还不等顾老夫人反应过来,竟是先发制人,将当年那桩上不得台面的事情给揭了出来,又将尚在闺中的顾锦棠牵涉其中,气得顾老夫人面色通红,差点背过气去。
然顾老夫人到底是正二品的诰命夫人在身,恼怒之余却也未曾露出半分的畏惧来,拄着拐杖分辨道:“王妃只说我顾家女郎放浪,这私定终身之事难道是二娘她一人就能做到的?广平郡王若真是个端方收礼的君子,又岂会罔顾父母之命私底下这般行事!”
“仅凭这一条手帕子,王妃便要辱没了二娘的名声,怕也是不妥当。”
平阳王妃冷笑一声,“这有何难,只需将府上二娘曾经刺的手帕拿来对比一二,自会有结果。”
顾老夫人心中明了,平阳王妃不会是那等无中生有之人,这事怕是假不了。
“去将二娘叫过来。”顾老夫人板着脸吩咐身后的曾嬷嬷道。
曾嬷嬷道声是,去请了顾锦婳过来。
还不等顾锦婳朝从见到平阳王妃的惊讶中反应过来,平阳王妃身边的嬷嬷便已上前将她手里的帕子夺了去。
两相对比之下,针法一般无二。
“结果已经显而易见。顾二娘嫁与我儿做正妃那是万万不可的,不过既然我儿心里喜欢她,我也愿意让出一步,不若就叫她嫁与我儿做侧妃罢。”
顾老夫人听得出来,这已经是平阳王妃能做出的最大让步,纵然心中对她的傲慢和目中无人感到不满,然而她手里握着把柄,只得神情肃穆地看向顾锦婳道:“二娘,你可愿?”
顾锦婳谨记着李氏的提点,忙做出一副感恩戴德和卑微讨好的模样,“祖母,孙女心悦广平郡王,王妃能给孙女侧妃之位已是天大的恩赐,孙女岂有不愿之理。”
她倒是个能屈能伸的,难怪能将她的儿子迷得七荤八素,叫自己瞧出了端倪得了这方帕子。平阳王妃斜眼瞥她一眼,越发觉得她长了一张芙蓉玉面,只是比起大姑娘和三姑娘到底还是差了一截。
太子最好无事,否则,就是侧妃的位置,她也是不愿意给的。
平阳王妃心中其实早有了广平郡王妃的人选,只是如今横生枝节多出个侧妃来,需得在提亲的时候多费些心思了。
待此间事了,平阳王妃扭头就走。
方才顾老夫人一门心思都扑在顾锦婳的事情上,倒是没怎么留意到平阳王妃口中那句三姑娘妄图接近南安王。
当下分出些心思来,才后知后觉。
顾老夫人联想到去岁岁末,南安王府的陈嬷嬷巴巴过来府上请顾锦棠尝苏杭小食,那之后没几日顾锦棠便要求出府,现在细细想来,的确可疑。
思及此,顾老夫人唤曾嬷嬷近前,低声吩咐她几句,曾嬷嬷恭敬地道声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数日后,曾嬷嬷方前来复命。顾老夫人听完曾嬷嬷的话,命人去请侯爷过来。
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与顾勉听后,顾勉便也恍然大悟,直言大郎成婚那日,南安王身侧的女子与三娘的相貌气质颇有三两分的相似之处。
母子二人合计一番,心中已有了主意。
这一日,顾锦棠过来给顾老夫人请安,见她面色凝重,少不得宽慰她两句。
听着顾锦棠吴侬软语的腔调,细细打量起她来。
“等你阿耶回来,你且过去陪他用过晚膳,再叫他过来我屋里一趟。”
顾锦棠心中疑惑,可又拒绝不得。
临近傍晚,顾勉方回到府上。顾锦棠早在他的院里等候,见他往廊下过来,连忙起身迎到廊下,朝人行礼唤了一声“阿耶”。
“三娘怎的这时候过来阿耶这里?可用过晚膳了不曾?”
“祖母唤我过来同阿耶一起用晚膳,待用过膳后还要阿耶往寿安堂去一趟。”
顾勉闻言深深看她一眼,这才惊觉自己的小女儿竟已出落的如此标致,倒是比嫁进东宫的大娘还要好看上三分。
“既是你祖母所言,便留下与阿耶一道用膳。”说罢迈开步子进到屋里,命人传膳。
父女二人还是头一回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用膳,一时间都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沉闷着用过晚膳后,顾勉拿茶水漱口,略问过顾锦棠几句话便往寿安堂去。
灯火通明的院落中,顾老夫人端坐于正房的太师椅上,待顾勉向她问过安后,眼神示意曾嬷嬷带着婢女们退出去。
“明日便是休沐日,你下朝后请南安王于后日午后来府上吃冰酥酪赏荷罢。”
说话间目光一凝,定定看着顾勉的眼睛道:“他若肯来,便叫三娘过去待客。”
话音落下,顾勉那厢便已明了她的心思,自是点头道是。
“三娘这孩子的相貌如何,想来你今日也该看清楚了,她若能入南安王的眼,或可叫咱们东乡侯府免于一难。”
顾勉点头附和:“阿娘说的是极。”
“若无他事,早些回去歇息吧。”
“儿子告退。”顾勉心事重重地退下。
这些日子不知多少人给南安王下过帖子,不见他往哪家去过,便是真的对三娘有意,也未必肯在这时候过来。
顾勉心中这般合计着,脚下的步子也跟着慢了下来。
第二日下朝后,顾勉战战兢兢地同宋霆越提出邀约,原以为他会拒绝,却不曾想他竟是一口便应下,并未让他多费上些唇舌。
顾勉将此时说与顾老夫人听了,顾老夫人当即便喜不自胜地张罗起此事来。
盛夏六月,正是炎热的时候,东乡侯府西院的荷塘畔,老国公爷特意命人建了凉亭和纳凉的小榭,四周植了一圈的楠树和榕树,如今几十年过去,已是参天大树。
有树遮阳,再往屋里榭中放上冰块降温,倒是避暑的好地方。
至未时,顾老夫人院里的曾嬷嬷亲自来请顾锦棠去荷塘处纳凉用冰酥酪。
顾锦棠不疑有他,随她去了。
行至那小榭廊下,顾锦棠只能透过隔扇的镂空缝隙隐隐瞧见一个男子的高大身影,顾锦棠自然而然地以为是顾清远,自个儿推了门走进去。
然而入眼的人却是宋霆越,吓得顾锦棠险些惊呼出声。
偏头欲要问曾嬷嬷是何意,身后哪里还有半道人影。
顾锦棠只觉脊背生寒,止不住地心颤。
见她似乎吓到连话也不大会说了,转身欲要离去,宋霆越方轻启薄唇叫住她:
“顾三娘无需害怕,你阿耶不过是方才用多了冰碗去趟净房,不多时自会回来。你且放心,本王眼中你与晚辈无异,坐下用碗冰酥酪吧。”
“是臣女失仪了,让王爷见笑。”
闻言,强行令自己放松心情,心道这里毕竟是东乡侯府,量他也不会做出什么越矩的事情来。
何况阿兄成亲那日,他的日身侧已有了个媚眼如丝的貌美女娘,且他这会子看自己的眼神,也确实像是在看晚辈。
饶是这般想着,顾锦棠还是不能全然安心,只是挑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
那处是没有冰酥酪的。
宋霆越便起身将那凉在冰块里的冰碗取出,亲自走到顾锦棠的位置旁停下,搁在她面前的小几上,沉声道:“侯府的冰碗味道不错,顾三娘不用一碗吗?”
明明是征求意见的话语,听在顾锦棠的耳中却像是在命令和逼迫。
迫于他的淫.威,顾锦棠硬着头皮同他道了声谢,而后拿起勺子徐徐地吃着。
“真是个听话的小娘子。”宋霆越往她身侧的位置坐下,嘴里喃喃道。
顾锦棠乍一听见这话,差点被那冰凉的牛乳呛到,胸口起伏轻咳两声后,便有些许牛乳顺着唇角落出,忙垂首拿手帕拭掉。
这一幕被宋霆越看进眼里,微不可察地滚了滚喉咙。
她的这张小嘴,大抵也只能小口吃牛乳了。
作者有话要说:阿耶,唐时对父亲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