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不第的老秀才躺在藤椅上晒太阳。

    表面看来，曾经被称为西漠第一棋士的老秀才实在悠闲地闭目养神，但身旁杌子上凉了就换、换了又凉的一壶茶和偌大宅院里连脚步声都听不到的寂静都表明他的心情实在不好。

    自从右手一抖再抖之下糊里糊涂输给中原青年修士一局棋之后，老秀才在西漠棋坛的地位便一落千丈，不仅不再是达官显贵宴会上的必邀之客，连被请去对局的车马费都减了一大半，至于昔日门前龙水马龙前来拜会、讨教的棋士，更是除了二三子之外，都不见了踪影。

    虽然问起那些不见踪影的人，家中子侄和未曾断了往来的棋坛挚友都是支支吾吾，通达人情世故如弈棋的老秀才自是能够想见那些人此时是如何在别处褒贬着自己的棋艺、棋品，甚至很可能将自己描述为西漠棋坛的奇耻大辱。

    威震西漠棋坛数十年的黄星昊早已富甲一方，自是不在意车马费的多寡，甚至也不在意是否去得达官显贵们的宴会，唯有不再受这棋坛的人士待见，是最难消解的的心头之恨。

    老秀才虽是闭着眼睛，眼前却来来回回闪现着一幕幕往事，其中有乡下老家寒窗苦读的辛酸，有屡次落第的挫败，有绝意仕途后棋艺一日千里的喜悦，有横扫西漠棋坛如卷席的辉煌，更多的则是对弈中原青年修士一抖再抖以至痛失好局的梦魇……

    许久许久，老秀才一声长叹，缓缓睁开了眼。

    若是有熟识的人在旁边，便能一眼看出这位近年来一直养尊处优的西漠棋坛泰斗比数日之前明显的衰老了许多。这种衰老不惟体现在外貌上，更多地体现为精气神的不济。

    “还是回乡下老家去吧。”老秀才喃喃自语道。

    回到乡下老家颐养天年，远离这西漠棋坛的是是非非，清静是清静了，只是再也无法东山再起，或者说再也无法在西漠棋坛的历史上洗清与中原青年修士那一战失利的污点了。

    自最后一次落第之后，数十载不曾落泪的老秀才黄星昊这时已是热泪盈眶。

    “老爷，潜龙馆穆通大执事来访！”门房突然喊道。

    潜龙馆此时前来，莫非是要为那局棋的失利兴师问罪？

    “看来回乡下老家安度余年都是奢望了。”老秀才苦笑着暗想。

    老秀才悄悄抹去眼角泪痕时，穆通大执事已出现在视线内。

    令老秀才惊愕的是，与穆通大执事一同前来的还有四人，其中一人正是那中原青年修士。

    更令老秀才惊愕的是，穆通大执事竟然跟在四个青年身后，亦步亦趋，全然不似摩诃国里与王侯抗力的修士，倒像是乡绅家的管事。

    中原青年修士道明来意是再弈一局，老秀才黄星昊很是纳闷：“侥幸胜了我一局，难道不懂见好就收的道理么？”

    中原青年修士见黄家的小厮将棋具备好，微微一笑，道：“老先生请吧。”

    老秀才这么些天来，来来回回想着输给他的这局棋，拈起棋子，不假思索，便落在了右手边的星位上。

    中原青年修士又是飞快地将一枚白子小飞在了比黑子低一线的地方。

    双方行棋都与那局棋无异。

    老秀才似是有所明悟，将第二枚黑子放在了左手边的星位上。

    中原青年修士也将第二枚白子挂在了黑子占据的第二个角上。

    接下来，双方行棋如飞，不似是弈棋，倒像是复盘，很快就弈到了老秀才当初手抖的那步棋。

    老秀才拈起一枚黑子，沉吟了许久，迟迟不落子。

    数日前便是这步棋出了差池，从而失去中盘获胜的机会，老秀才难免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感慨，一双手也是不由自主地不停颤抖。

    但老秀才黄星昊毕竟是经历过无数场纹枰血战的昔日西漠棋坛第一人，想通了此局即便再败也不过是只输于中原青年修士一人这一节，便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黑子落向一举屠掉白棋被征之子的位置。

    手，仍略显颤抖，但落到棋盘上，并无偏差。

    白棋这条因执意要逃脱被征命运的大龙尽数被屠，此局已全无胜机，中原青年修士却继续行棋，似是不甘认输。

    但数十手之后，那块做眼不成、突围无望的大龙再度被屠，白棋全盘竟没有一块活棋。

    中原青年修士这才将手中棋子放回棋盒，躬身向俗世不第老秀才道：“在下那次凭着一些手段作弊，使得老先生落子偏差，抱歉了。”

    老秀才早就体会到了中原青年修士的心意，此时又胜了这一局，心情大好，也连忙躬身道：“不敢！不敢！小仙长此番承让，老夫感佩莫名！感佩莫名！”

    中原青年修士见比自己父亲还要年长不少的老秀才如此客气，有些手足无措，一旁的黝黑青年修士却接口道：“不用感佩，不用感佩，顾奇珍就是一臭棋篓子，要不是耍了手段，连我也下不过，又怎能是您老先生的对手！”

    老秀才道：“非也，非也。小仙长这局棋虽然未尽全力，但与马三通的那局棋已是不同凡响。不是我吹捧，小仙长若是专心弈棋，不出三年，这片大陆上便该是难逢敌手。”

    黝黑青年修士撇了撇嘴，表示不屑，但已不敢再说自己棋艺比顾奇珍高明的话。

    顾奇珍转向穆通道：“烦请大执事将这局棋的棋谱流传出去，好为老先生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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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秀才却连连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我就要回乡下老家安度余生了，还要这虚名作甚。”

    穆通奇道：“黄老先生此局取胜，仍是西漠棋坛第一人，而且声势应该更胜以往，何不留在此地有所作为？”

    老秀才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些日子，我算是看透了，在这摩诃城中，任你名声再大、交游再广，只要一朝失势，便是门前冷落，莫说雪中送炭，能不落井下石就算好样的了。这样的日子，不过也罢。”

    看尽人世沧桑的潜龙馆大执事也叹道：“黄老先生能够勘破这一层，实是幸事。只是，可惜了这手棋艺啊。”

    老秀才黄星昊笑道：“我虽回乡，却不脱离棋坛，日后光阴，正欲全部用来将此生的对局和些许感悟写出来，希望能对后世棋士有些裨益。”

    著书立说，乃是壮举，无论哪一行都是如此。

    众人无不对老秀才生出敬意。

    “这部棋谱的名字就叫《抖手篇》吧。”老秀才送别顾奇珍等人时道。

    作别老秀才之后，顾奇珍让其他人先回潜龙馆，自己独自去城里最出名的酒肆买了两坛五粮烧，然后满城打听一个穿着破棉袄的赤脚大汉。

    摩诃城里的赤脚大汉并不多，不出三天便被顾奇珍寻访了个遍。只是这些都不是那个似乎祖上曾经富过的赤脚大汉。

    到了要出发的日子，还是没有赤脚大汉的消息，顾奇珍只得将两坛五粮烧和十两黄金交给穆通大执事，请他留意赤脚大汉的行踪并转交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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