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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章 师公与老黄狗
    这个随时可能发作的大麻烦就是那册湿不透、烧不坏、斩不断的《凝血秘籍》。

    顾奇珍在几个山峰之间来回奔波的时候,也曾想过将这本册子扔进某处幽静的山谷。转念一想,这大戍山脉虽大,但大修士也很多,难保哪一处山谷里有某位大修士的洞府,若是被发现,更是糟糕。

    一路边走边想,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

    回到竞秀峰,想想昨天黄昏时分失魂落魄下山的样子,真是恍若隔世。一念及此,顾奇珍忍不住向青云峰遥望了一会儿,山门依然矗立,天空依然蔚蓝,湖水依然清澈。

    看了一会儿,他心中忽然有了计较。

    几座山峰跑下来,此时已是晌午时分。

    吃过午饭,睡到自然醒之后,顾奇珍来到滴泪湖边上,看了一个时辰的鱼,又散了一个时辰的步,接着找了一块浸在水中的巨石,坐在巨石上修炼了一个时辰。

    修炼结束后,顾奇珍睁开双眼,看看天色已晚,附近也没人,迅速地将《凝血秘籍》塞进了水面下的一处石头缝里。

    又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儿,确认无论从哪个角度都看不到《凝血秘籍》了,顾奇珍才站起来,拂了拂长袍上的尘土,向竞秀峰走去。

    这一切,好像没有人注意到。

    几乎就在同时,好像也没有人注意到,项东流悄悄地下了莲华峰。

    项东流下了莲华峰之后,七拐八抹地进了一条山谷,山谷中有一条小路,几乎已被荒草和藤蔓完全覆盖,看起来已多年没人走过。

    项东流走在这条小路上,每一脚好像都踩在了荒草和藤蔓上,但当他的脚步离开时,荒草和藤蔓却没有一丝晃动,似乎不曾被人踩过。

    也许,这就是这条小路看起来荒芜多年的原因。

    小路的尽头是一条小河,小河对岸有一座草庐。

    按说这条宽不到十丈的小河对项东流应该算不上阻碍,至少有三种法子可以很快到达对岸。但是,项东流一种法子都没用,而是安安静静地站在河边垂手肃立。

    这一站就是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过后,草庐的柴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伸着舌头、无精打采的老黄狗缓缓踱了出来。

    老黄狗看到对岸的项东流,不满地吠了几声。草庐中有人轻叱了一声,它这才停止了吠叫,一头扎进河水里,游向对岸。

    老黄狗游到对岸,也不上来,直接转身,像是要立马游回去。

    除了那一声轻叱以外,老黄狗对一切都显得漫不经心,就像项东流并不存在一样。

    项东流不是第一次来,自然知道老黄狗的来意,拱了拱手,然后站到了它背上。

    老黄狗象一个倨傲的文士一样,并未因项东流的谦恭而改变态度,仍是漫不经心地游向对岸。

    项东流踏上对岸,回头向老黄狗又是一拱手,才向草庐走去。

    老黄狗仍是没有理睬他,自顾自地爬上岸,抖了抖身上的河水。

    有几滴河水溅得远了一些,惊动了一只青蛙。

    那青蛙惊吓之下,慌不择路,跃向了小河。

    没有桥,也没有船,更没有墙,然而青蛙好像撞在了石墙上一样,将头撞得稀烂,落到岸边,蹬了几下腿之后,就再无声息了。

    草庐中响起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项东流已经走到草庐门前两三丈远的样子,听到草庐中传来叹息声,马上停下脚步,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

    叹息声之后,一个沧桑的声音从草庐传出:“进来吧。”

    项东流拂了拂身上的灰尘,正了正衣襟,用小碎步走进了草庐。

    此时,老黄狗也抖干净了身上的水,与项东流并排走了进去。

    草庐从外面看很小,不到寻常屋舍的两间大小。从里面看则很简单,只有一个木桶、一张破草席。

    木桶里放着一只破瓢,草席上盘坐着一个老人。

    草庐里只有一个人,那这老人肯定就是先前轻叱老黄狗的人,也是在那只青蛙死去那一瞬间叹息的人,也是喊话让项东流进来的人。

    当然,也正是项东流要见的人。

    那人面容清癯,一双丹凤眼,三绺白须,印堂上有一块骨头微微隆起,耳高过眉,看起来颇有仙风道骨之意,不过一身青色粗布长袍上沾满了灰尘,连身下的席子也是布满了尘埃、边上还有几只死去的飞虫,显得很是邋遢。

    项东流进得门来,口中说着“叩见师公”伏身便拜。

    老人伸手虚托了一下,道:“站着说话吧。”

    不让自己下拜是师公的好意,项东流当然不会蠢得非要拜下去不可,就站直了身子,微微低头,也表明了自己的尊重之意。

    “你既然来了,想必弟子中有些不同寻常的事情。”老人一边从怀里摸出一把丹药,递到蹭过来的老黄狗嘴边,一边说。

    老黄狗见到丹药,马上精神抖擞起来,伸出舌头一舔,将十来枚丹药全部裹进了嘴里,咯咯吱吱地大嚼起来。

    项东流尽管知道老黄狗的不凡,但见它一口就吃了十来枚珍贵的丹药,也是不免腹诽。

    不过腹诽归腹诽,回话一点儿都没耽误:“有个叫顾奇珍的弟子,六年前修到了辟谷期巅峰,一直未能化湖成功。三天前打算将他开革出宗门,谁知他竟于昨天化湖成功了。”

    老人来回摩挲着老黄狗的头,眼中一片慈爱之意,似乎没觉得项东流所说有多么令人震惊,只是淡淡地道:“有些人的修为瓶颈就是比常人难打破,没什么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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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项东流又道:“更非同寻常的是,今天早上我试他修为的时候,发现他的真元非常浑厚,与白毓明相差也不多。”

    白毓明是年轻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目前已是化湖期巅峰。

    一个刚刚踏入化湖期的修士居然能与化湖期巅峰修士真元差不多浑厚,的确令人难以置信。

    老人伸手从身边的桶里舀了一瓢水,递到老黄狗嘴边,看着它慢慢喝下,微微笑了笑:“同是化湖期,修为相差不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项东流知道这位师公见多识广,却不知道他竟连这么令人震惊的事情都看得云淡风轻,只好将最令人震惊的事情说了出来:“弟子担心顾奇珍修炼遇到了什么奇事,就派人探查。结果发现他昨天申时曾离开山门,直到戌时才回来。而那段时间内,凝血宗长老刘智臣等五人曾到过山脚下,这件事您知道。”

    老黄狗已将破瓢中的水喝光,老人将破瓢放回了水桶,拍了拍老黄狗的头,示意让它出去。

    “一回到山门,顾奇珍就与其他几名弟子发生了纷争,在纷争中展现出了化湖期的修为。”

    老人一边目送老黄狗不情愿地走出草庐,一边浑不在意地听着。

    项东流从怀中掏出半截铁棍,双手捧着,道:“当时顾奇珍用一柄普通的短剑将铁棍削为两截,弟子看着切口甚是光滑,绝非一般化湖期一层修士能够做到。”

    “因此弟子推测顾奇珍在下山之后遇到了什么非同寻常的事情,致使化湖成功,修为暴涨。”项东流见师公仍是不以为意,心中不免急躁起来:“弟子担心他别是下山期间遇到了凝血宗的人,学到了什么邪魔功法。”

    老人浑浊的双眼这时忽然闪出两道精光,不过这精光一闪即没,一直垂首低眉的项东流并没有看到。

    “你且说说今天早上试他修为的情形。”老人看来终于有了疑惑。

    项东流将顾奇珍那一掌如何打来,自己又如何用山袖化解的情形详细描述了一遍。

    老人捋着胡须沉吟了一会儿,道:“东流,你的山袖虽然大有进益,但这种功法太过凝滞,不利于心性的圆融通达。我看你还是继续修炼流云水袖的好。”

    项东流知道师公很少指点别人功法,此时得到指点,实感万幸,当下连声称谢。

    “顾奇珍这孩子在同门纷争中也好,打你那一掌也好,都透着仁爱宽厚之意,这就是良知不泯啊。”老人打断项东流的道谢:“良知不泯,这样的弟子哪怕不能化湖也不必开革。”

    项东流一愣:“修真十年不能进入化湖期,必须要开革。师公,这可是门规啊。”

    老人笑了笑,橘皮一般的皮肤显得有了些光泽:“门规也是人定的,并非一成都不能变。”

    老人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项东流只好换个话题,瞅着墙角凌乱的几根蓍草,问:“不知大师兄的下落是否有了眉目?”

    老人摇了摇头。

    项东流小心翼翼地道:“既然大师兄这么多年都没有音讯,二师兄代宗主的这个代字是不是可以去掉了?”

    老人平静地道:“我早就不过问宗门事务了,还是你们几个商议吧。”

    项东流还想说些什么,哪知他老人家竟然闭上了双眼,开始养神,一副送客的架势。

    项东流只好悄悄地退出草庐,轻轻掩好门,站在老黄狗的背上返回对岸,沿着荒芜的小径回到莲华峰。

    夜已深,但教谕堂正厅仍有灯光亮着。

    项东流加快脚步,走到正厅前,推门一看,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男子正坐在最中间的那张桌子前低头翻看卷宗。

    那张桌子是项东流的桌子,那些卷宗项东流轻易也不允许别人翻看。

    几年前,曾有一名执事在深夜偷偷翻看过项东流的卷宗,第二天一早就被项东流察觉到,结果这名执事挨了二十鞭后被赶到伙房充当杂役,直到现下还在围着灶台、柴房干杂活。

    谁敢点着灯火明目张胆地翻阅项东流的卷宗?

    而且见了项东流进来,浑不在意,依然翻看着卷宗。

    反倒是项东流,恭恭敬敬地站在灰袍男子身边,一句话也没说。

    灰袍男子看完了最后一页,抬起头,右手理着雪白的眉毛,左手拿起来卷宗轻轻晃了晃,纸张哗啦作响:“东流,看来这一代的年轻弟子还算不错,尤其是白毓明,近来又有长进。”

    项东流见这宗卷正是前几日刚刚整理的年轻弟子修为情况,心中颇有些得意,道:“二师兄,白毓明资质极佳,又很勤奋,应该很快就能生莲。”

    被称作二师兄的舒有君微微颔首:“听说大漠明月教、天南紫曜门、北荒圣光寺也都有几个不错的青年弟子,就连东海的那个碧潮阁也有个年轻弟子修到了化湖巅峰。”

    “据说那个弟子拜入碧潮阁之前曾得了一处神秘的传承。”项东流对各宗门的年轻弟子显然更为了解:“他的出类拔萃得益于那处传承,今后是否能一直跟上咱们这些大宗门的弟子,还是难说的很。”

    舒有君摇了摇头表示不认同:“年纪轻轻能在碧潮阁这样的小宗门达到化湖巅峰,必有过人之处。咱们璇天宗也未必能有几个弟子能比得上他。”

    “二师兄所言有理,不过咱们璇天宗这一代的年轻弟子除了白毓明之外,还有林烈、简俊、颜若云几个人也很是不错。尤其这个林烈,十七岁就是化湖八层了,假以时日,未必弱于白毓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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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你在教谕堂坐镇,我对这些年轻弟子的成长很放心。”白眉男子难得地展颜一笑,旋即问到:“那位老人家安好吧?”

    “很好。”

    “老黄狗怎么样?”

    “今天吃了十二粒培元丹。”

    “十二粒?嗯……”舒有君沉吟了一下,接着道:“比上次我去时多吃了三粒。”

    “要不要让元化峰那里下次多送些培元丹过去?”项东流小心翼翼地问。

    “我明天就告诉四师弟,让他们元化峰给老人家的培元丹增加六成。”舒有君放下卷宗,摸着眉梢:“今后大家也少去打扰师公,别耽误了老人家的清修。”

    “这次若非事关重大,东流也不敢贸然去打扰他老人家。”项东流连忙解释:“这顾奇珍突然化湖成功一事很是蹊跷,只好去请教师公。”

    “师公怎么说?”

    “师公说顾奇珍良知不泯。”

    “既是良知不泯,那就不会有差错。”

    “可日后顾奇珍外出游历,难免会令其他宗门的人生疑,到时候很难解释。何况……”

    “何况什么?”

    “二师兄还记不记得那个谶语?”

    “你是说…….”

    “就是那个十年化湖,一夕入魔。修得……”

    项东流刚刚说到这里,舒有君举起了手,示意项东流不要再说下去。然后,站起身来,围着桌子踱起步来。

    踱了两圈之后,舒有君忽道:“老人家常说修炼不仅要静处体悟,还要事上磨练。不如就让这个顾奇珍今年冬天去那个地方走一趟,日后也可省却诸多麻烦。”

    “那个地方……”项东流若有所悟,笑道:“好法子!还是二师兄想得周全。”

    说话间,窗外一阵轻风吹过。

    虽是春夜,风仍有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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