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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郊外, 卢那庄园。
清晨时分,寂静笼罩着开满香豌豆花的花园,叶槭流穿着晨袍, 左手端着一杯咖啡, 右手插在口袋里,望着花园渐渐被晨光染金。
昨晚把托里亚带来庄园之后, 他没有回哈斯勒酒店, 而是在卢那庄园住了一晚。
上次险些在酒店撞上后, 索尔就已经知道了诺兰在庇护托里亚, 昨天他又亲眼看见白王冠带走了托里亚。叶槭流觉得,以索尔的多疑,不可能不把他们联系起来。
但就算索尔猜到了“白王冠”和艾登·诺兰有关系,他也不至于直接闯入卢那庄园,否则他就是在正面挑衅狄安娜了……在这种时候无端招惹一位神灵侍者是不理智的, 索尔不太可能这么做, 也就是说, 托里亚在这里是安全的……叶槭流喝了口咖啡,抬头瞥了眼庄园一侧的窗户。
那是庄园的客房, 早上他去那里看过了托里亚。
由于受的伤太重,在睡下后, 托里亚就没醒过, 估计还要沉睡很长时间。
除了叶槭流, 最关心托里亚的状况的就是卢卡。
由于拉加佐给她向学校请了假,又强制要求她留在家里, 这让卢卡有了很多时间。她把一小半空闲时间分出来给了托里亚,剩下的时间则用在了自学上。
叶槭流早上去看托里亚时,就看到卢卡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一边啃苹果一边看书,笔在手里转来转去,阳光把她的脸映得仿佛在透明发光。
真应该让以前的奥格费雯丽他们来看看……叶槭流看到这一幕时,心里下意识浮现出这个想法。
不过和拉加佐一样,他也是赞成卢卡暂时不要出门的。
在听过托里亚的回忆后,叶槭流对索尔也有了更多的了解。
他和托里亚身上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否则也不至于让人难以察觉他们是两个人格。但毫无疑问,让他们走到这一步的,其实是区分他们的那些东西。
从索尔能若无其事和艾登·诺兰合作,就能看得出来,他没有太强的原则性,能够一次次越过底线,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这都是非常危险的特质啊……不排除他会抓住卢卡来迫使托里亚面对他,所以保险起见,小朋友还是不要出门了……叶槭流一边思考,一边在花园里慢慢转了一圈。
卡特在跟进完剧情后就不知去向——他不怎么在意已经被他完全看透的演员——只留下叶槭流一个人慢慢整理从托里亚口中获知的信息。
撇开索尔和托里亚的关系,最出乎叶槭流意料的一点,其实是他们和白焰的关系。
在我的想象里,神灵与祂的眷属,应该是比神灵侍者更亲密一些的关系,就算不像我对我的信徒这样亲切,索尔托里亚和白焰也应该有着比较稳定的联系……但现在来看,除了最初的恩赐,他们与白焰几乎没有其他接触……既然这样,白焰为什么要眷顾他们?叶槭流微微皱眉,思考着这件让他不解的问题。
如果是赤杯,似乎还有无缘无故眷顾凡人的可能,但就算是阿奎利亚镇的罗塞莉,叶槭流也能看出来,赤杯眷顾她是有其他用意的。
而白焰,除了“示位战争后状态不对”这一事实以外,她给叶槭流的印象一直是一位清醒、强硬、无情的神灵——还要加上特别能打。总之,很难想象她会莫名眷顾某个凡人。
而且,她的恩赐的作用是让索尔和托里亚可以同时存在,或许还要加上进入心灵之地时会出现异变,不太像是铸之道路应该有的恩赐……等一下,在索尔和托里亚小时候,矿工之间流传过男性形象的白焰信仰,而唱片创作的《启明星之歌》里,同时出现过对男性和女性两个形象的白焰的描写,这……很像是索尔和托里亚的情况啊?叶槭流一个激灵,联想到“白焰在第五史裁定后出了问题”的说法,忽然有了一个惊人的想法。
也许白焰眷顾索尔和托里亚,是因为她也分裂成了两个人格——而且这不是突如其来的疯狂,早在第四史时,她就已经有了疯狂的征兆!
如果这就是真相,那么白焰选择人格分裂的信徒成为眷属是为了什么?想要在眷属身上复刻她的境遇?听起来像是充满了恶意……对信徒来说,这到底是神灵的恩赐还是诅咒……叶槭流的步伐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轻轻呼出一口气,让沉郁的情绪随着这口气稍微散去。
现在不是果实成熟的季节,叶槭流随手摘了片叶子,在手里无意识地折来折去。
他一边捏着叶柄转动叶片,一边思考,索尔是否知道白焰手下的飞升者都被她杀死了。
应该不知道吧,不然他为什么想要飞升……这么想,无论是索尔还是托里亚都无法与白焰交流……以白焰现在的状况,恐怕也是无法沟通的,又一个希望没了……
想到这里,叶槭流忽然很轻地笑了下。
他不难发现,放眼望去,在漫宿之上,可能和他同仇敌忾的,恐怕只有对他很有敌意的月神了。
叶槭流沉默地在原地站了一小会,任由那抹消沉而阴郁的灰色在心里缓缓沉下去,半晌,喝了口手里的咖啡。
别墅的方向飘来了早餐的香气,他端着喝完的咖啡杯,走向庄园主宅。
虽然艾登·诺兰不是卢那家族的一员,但毕竟他现在是庇护家族的教父,所以叶槭流也被邀请和卢那家族的成员们一起吃饭。
其他人还没来,餐桌边只有拉加佐·卢那。
在餐桌前坐下,叶槭流整理了一下餐具,抬起头,一眼看到拉加佐正在不断地抬头看自己,看上去想要说什么又不敢说,整个人环绕着一股焦躁的气场,像只有人一直在戳他屁股的仓鼠。
嗯?怎么了吗?难道是因为我把托里亚放在他家里所以对我有意见?叶槭流在心里疑惑地嘀咕了一句,随后看向拉加佐,温和而友好地问道:
“是什么事在困扰你?”
因为现在是白天,叶槭流的精神状态也就很稳定,表现出来的气质更接近于身为医生时的艾登·诺兰。
但拉加佐不这么看。
这位教父以往的表现给他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象——艾登·诺兰成为代理老板的短短几个月里,给罗马带来的变化已经多过了过去几十年,拉加佐还是第一次觉得,这座他生活了几十年的城市已经危险得让他觉得陌生了。
特别是克雷森佐家族的阿尔贝托,只是和他见了一面,就莫名死亡了……想到那天收到的纸条,拉加佐心中还是会掀起一阵阵惊悸和震撼。
他就算原来对诺兰有什么意见,现在也不敢有了。
因此哪怕此时艾登·诺兰表现得儒雅而绅士,他也很难以平常的目光看待对方,反而更加踌躇和纠结。
咬了咬牙,拉加佐终于下定了决心,看向艾登·诺兰,用一种混合了难堪和羞耻的语气说:
“是这样的,教父,家族可能又有了新麻烦,我们很需要您的指点。”
怎么你又有麻烦了……叶槭流一阵哑然,不禁开始回想这个倒霉儿子到底给他带了多少事。
不过他和狄安娜的约定就是解决卢那家族会遇到的麻烦,他只是在心里无语一瞬,就进入了教父的状态,听着拉加佐讲述罗马最近的局势:
“……万神殿的会议结束后,裁决局就在打击各个家族的势力,不知道多少家族成员被索尔·马德兰抓进了裁决局,其中还包括许多实力接近半神的强者。我刚刚知道消息,他们不是没有反抗,但反抗只让他们从清醒地走进监狱变成了昏迷着躺进监狱……
“整个罗马被他们搅得像一锅煮坏了的洋葱汤,幸好我们因为收到您的纸条,没有贸然行动,所以在裁决局的这次行动里受到损失……但其他家族因此怀疑我们和索尔·马德兰有所合作,或者只是通过某些渠道从裁决局听到了风声,于是避开了这场风暴……
“我今早收到了来自几位教父的消息,他们在隐晦地向我们表达不满,诺兰先生,我们该怎么做?”
我记得上上次会面时,索尔说会解决其他家族攻击卢那家族的事,他竟然真的在履行承诺……不过这本来也是他想做的吧,没什么好惊讶的,嗯……话说在酒店那次,索尔还说过下次见面会补偿我,现在这个情况,我的补偿还能到手吗……叶槭流怔了一瞬,随即迅速掩饰住自己的惊讶,面上依旧维持着温和的平静,微微颔首,语气随意地回答道:
“既然只是隐晦的不满,那么我看不出有什么回应的必要。”
拉加佐也是这么想的,但他也仅限于想。
他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做决定之前,他总是会犹豫。
现在不是从前,父亲还在时,就算他的处理方式不够成熟和完美,他也不会有太多的忧虑,因为他知道父亲总是会处理好一切。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开始在地板上游走,语气也变得游移不定:
“但如果他们因此打算做些什么……”
“啪。”
餐具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
拉加佐悚然一惊,本能地抬头看去。
教父放下餐具,右手拿起桌上的盐罐,递给拉加佐。
拉加佐不自觉地伸手接过,听着那道丝毫不显得强势,却又令人安心的声音说道:
“那么在他们做什么之前,我会砍掉他们伸出来的手。你不相信我吗?”
教父垂下眼眸望着他,望着那双幽深的蓝眼睛,拉加佐忽然感觉压得他心情低落的重担消失了。
“……不。”他低下头,“我当然相信您,教父。”
安静了几秒,拉加佐又想起了另一件事,说道:
“还有一件事,您说克雷森佐背后是一位漫宿行者,但在裁决局的这次行动里,克雷森佐家族同样是被打击的目标,这似乎有点奇怪。”
西泽尔·克雷森佐……说实话,他没有反应是意料之中的,现在他更关心的只会是和索尔的角斗,在角斗场之外和索尔起冲突没有任何意义,一位阴谋家必然会冷酷地计算每一次行动的得失……叶槭流向后靠在椅背上,在桌面上叩了叩手指。
他最近几天没怎么在意卢那家族,也是因为他预料到了西泽尔的反应。
虽然是他杀了阿尔贝托·克雷森佐,但卡特最后在万神殿那么花里胡哨地一出现,已经把全部注意力吸引走了,西泽尔能猜到和诺兰有关才奇怪,自然也不至于牵扯到卢那家族身上。
“不用在意,最近家族只需要保持安静就好,不要有大的动作,遇到麻烦时我会处理的。”他拉回思绪,对拉加佐说,“罗马很快会发生某些大事,等那件事结束后,没人知道这些家族还存在不存在。”
罗马会发生什么事?连艾登·诺兰都承认会是大事?连几大家族都有可能不复存在?难道会牵扯到克雷森佐家族的那位漫宿行者……拉加佐心脏猛地一跳,几乎骤停,脑海中浮现出种种糟糕的设想,手指克制不住地蜷缩起来。
但当他看到教父深不见底的眼眸,他激荡不安的心情又奇迹般地平复了下来。
幸好尊敬的狄安娜阁下指定了诺兰先生来庇护我们,有他在,我们一定不会有事的……拉加佐长长地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艾登·诺兰似乎想到了什么事,若有所思地问:
“克雷森佐家族有继承人吗?他们的下一代里,有一个灰绿色卷发的女孩吗?”
叶槭流问的是西温·艾瓦。目前他已经知道西温和西泽尔之间有很深的联系,考虑到西温是怒银之刃的半神,恐怕西泽尔·克雷森佐就是怒银之刃的首领。
既然这样,克雷森佐家族大约是属于怒银之刃的,西温·艾瓦应该也出身于这个家族。
“阿尔贝托……他没有子女,所以克雷森佐的继承人大约要从他其他兄弟叔侄的后代中选择。”拉加佐露出回忆的神情,“灰绿色卷发的女孩?我不记得见过这样的孩子。不过我听说他有个从没有露面过的侄女……她现在也许有十岁?”
这应该就是西温了吧……叶槭流点了点头,证实了他的一个猜测。
这时,拉加佐又想起来另一件事。
“对了,今早哈斯勒酒店打了电话到庄园来,说有人去酒店找您,想要和您约见,前台职员说,是那个您说过如果他来酒店,就让他直接去您的房间的那个人。”
这个说法听起来有些奇怪,不过拉加佐没想过要想偏,他觉得那大概是艾登·诺兰在罗马的朋友,听到这个消息,他的心情应该会变好一些。
然而话音落下,他看到诺兰拿起勺子的手指微微晃了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拉加佐觉得,教父的心情仿佛一下子变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