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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5年, 巴黎。
一条不大的街道上,挤满了鳞次栉比的房屋,发臭的污水在街心肆意蜿蜒, 路中央的马粪上印着马车碾过去的车辙, 来往路人踩着泥水走过去, 对溅上裤脚的粪点毫不在意。
“每次到这里来,我都不禁觉得, 如果你直接用火焰把这里烧光了, 对巴黎来说或许算是一件好事呢。”
“在这里不行。这些房子大部分是木质结构,一旦起火,这条巷子都会被烧成白地。”
“当然是这样。但我要说, 你没听出来这是个玩笑吗, 索尔?”
黑发灰眼的男人不为所动:
“我听出来了, 赫尔塔。”
“那真好, 以及,如果你能表现出来就更好了。至于现在嘛, 我只能持保留意见。”赫尔塔勾起唇角,目光流转,瞥见了楼梯口里有光芒闪了闪, 像是镜子的反光,“哦, 目标还在屋里,看起来孩子们完成他们的部分了。”
正对着四层楼梯口的走廊, 黑发褐眼的年轻人手中镜片渐渐变淡消失, 他放下手,回头看向阁楼门口。
金发绿眼的少女蹲在阁楼门前,翻开袖口, 从内侧别着的一排发卡里抽出一枚,对着锁眼捣鼓了起来。
片刻后,一声轻微的“咔哒”响起,她眼睛微微睁大,嘴角浮现出雀跃的笑意,迅速站起来,敏捷又轻盈地退到一边,往楼下探头探脑。
几秒后,索尔来到门前,门边的少女立刻对他提裙行了个屈膝礼,对着门做了个展示的手势,脸上带着点小猫一样的神气劲。
索尔对着她一点头,两个年轻人迅速会意,在门边守好,索尔则推开阁楼的门,和赫尔塔一起冲了进去。
屋里光线黯淡,墙壁上挂着一盏小灯,散发出微弱的光,索尔无声前进,直到看到地板上的影子,身形猛然加速。
强壮的身影先一步闯了进去,双臂交叉挡在胸前,掌心向外,手指勾成爪,野兽般扑向屋里的目标。
赫尔塔紧跟着他,她身体重心偏移,膝盖落在地上,滑铲冲进房间,视线捕捉到目标的瞬间,稳稳地扣下了手中的扳机。
屋里,男人像是刚察觉一样转身,木然地仰头看向扑下的索尔。
就在这时,狂风熄灭了桌上的烛火,房间瞬间陷入了黑暗,紧接着,低低的歌声在黑暗中响起,伴随着响亮如雷鸣的心跳。
四周响起了轻快的鼓点,目标敏捷地转身,如同起舞的舞者,旋转着闪过赫尔塔的子弹,身体擦着索尔的手指避开,旋即提膝上踢,右脚如蛇般暴起,脚尖狠狠地踢向索尔的下颌。
脚尖撞上手臂,发出一声“砰”的爆响,索尔抬起手臂,挡在了下巴前,另一只手笔直前伸,抓向目标的肩膀,几乎同时,一枚子弹如同幽灵般出现在目标的身后。
被闪过的子弹没有射入墙面,而是在墙面上不合常理地反弹,撞上衣柜,接着再次反弹,从他未曾设想过的角度,悄然没入他的后腰。
淡淡的灵光覆盖了男人的肩膀,他的歌声开始卡顿,身体一下变得僵硬,像是被冰霜冻住,冻僵的关节锁死了,无法做出柔韧的动作。
索尔表情不变,五指成爪,一抓一收,抓住他的脚踝,手臂肌肉根根鼓起,把目标整个人拽飞到半空中,旋即向下重重砸在地上!
一口鲜血从目标嘴里喷了出来,他勉强继续唱歌,双手抓住索尔的手臂,突然翻身弹起,身体像是蟒蛇一样缠住索尔,在黑暗中灵活地游到了他的背上,双腿锁住他的脖子。
鼓声在这时陡然加速,力量仿佛涌上了他的身体,血液加速流动,他大腿肌肉鼓起,勒紧了索尔的后颈。
“砰!”
枪火在黑暗中亮起,一枚闪烁银光的子弹从中飞出,直奔男人的咽喉。
黑暗中看不见子弹的轨迹,然而男人耳朵动了动,从鼓声中辨别出了子弹的声音。
他灵活地一扭脖子,轻易躲开了子弹,腿上的动作也迟了一拍。
子弹和他擦肩而过,光芒瞬间在逼仄的房间里炸开!房间里的一切无处遁形!
赫尔塔不知何时更换了子弹,子弹洞穿了角落的一面小鼓,鼓面炸开了大洞,她同样凭借鼓声分辨出了小鼓的位置,同时给索尔照亮了环境。
男人惨叫着闭上眼睛,忽然天旋地转,凌厉的直拳重重轰在他身上,砸得他浑身一抽,鱼一样向上弹了下,喷出更多的血。
就在这时,男人胸腔吸气,忽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
吼声在房间里重重回荡,所有东西都在震动,赫尔塔的子弹被震得偏离了轨迹,索尔也身形一晃,有些失去平衡。声音仿佛直接钻入了他们的脑子,震得他们大脑嗡嗡作响,一时间僵在原地。
趁这个机会,男人拼尽全力向旁边一扭,从地上翻身爬起来,跌跌撞撞向着门外冲去。
阁楼门口,海瑟把裙摆系高,完全没有淑女风范地蹲在地上,正勤勤恳恳往门口的地面上涂肥皂,把地板涂得油光发亮,看起来一踩上去就能直接摔下楼。
坎贝尔站在她旁边,任劳任怨地用镜面折射光线帮她融化肥皂,接着把加热过后的肥皂递给海瑟。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队长踩到该怎么办?”他的脸上有种诗人般的忧郁。
海瑟一边涂肥皂一边头也不抬地说:
“当然想过,在队长踩到之前我肯定会提醒他的啊?但要是出来的不是他,那它就是我们小队的最后一道防线了。我们两个都没有什么战斗能力,如果那个目标突破了队长和赫尔塔,能不能抓住他就要看这片地板有多滑了!”
“……”坎贝尔无奈地叹了口气。
突然,房间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海瑟急忙跳起来,被坎贝尔眼疾手快一把拉到门边。
下一秒,一道身影撞开房门冲了出来,就要往着楼下纵身一跃,突然脚下一个打滑,整个人疯狂扭动,像是跳舞一样手舞足蹈。
但在这个险恶的陷阱面前,他居然保持住了平衡,硬生生没有摔倒,反而向着栏杆伸出了手,想要获得支撑。
男人的手刚要碰到栏杆,门后突然跳出了一个明亮得仿佛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金发少女,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就看见少女气势汹汹地提起裙摆,抬起小腿,有着坚硬鞋跟的小皮鞋对准他的下丨体——
“砰!”
“啊!”
惨叫声里,索尔和赫尔塔赶了过来,只见坎贝尔扶着海瑟站在一边,目标躺在地上翻滚,一看就知道被海瑟打出了致命一击。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索尔久久无语,最后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不久之后,巴黎裁决局。
目标被关进了监狱,等待下一步处理,以他犯下的罪行来说,他遭受的对待并不能算很苛刻,但每个看到他受伤部位的警察,都感同身受地打了个冷战。
办公室里,索尔·马德兰站在下属面前,一张脸像是戴着黑暗的面具,小孩子看到了绝对会哭。
他的对面,海瑟和坎贝尔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赫尔塔靠着沙发扶手点烟,斜斜地瞥了眼两个小家伙,眼底闪烁着笑意,不远处是没有参加行动的埃里希,褐发男人扶着眼镜严肃地看过来,只有嘴角的弧度暴露了他好笑的心情。
行动结束了,所有人也都知道了行动中发生的一切,按照惯例,现在是他们的队长进行事后总结的时候了。
在索尔说话前,坎贝尔抢先开口,批评海瑟说:
“海瑟,你应该清楚这次你要承担责任,因为你又一次异想天开,没有按照计划行事,不但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还让行动差点出现差错——虽然你知道根据埃里希的调查结果,这次的目标是用血肉之身行动的,只要他落入陷阱,就肯定过失去平衡,并且我们提前侦查过了周围环境,而且你是在他失去平衡后才冲上去的……”
海瑟双手放在膝盖上,乖巧地回答:
“我知道错了,我会记住虽然这次是我的小陷阱拦住了目标,没有让他顺利逃走,但我不能心怀侥幸,下一次我可能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请原谅我。”
索尔:“……”
两个年轻人在这里一唱一和说完,又悄悄仰起头看他,眼神写满了怯生生的诚恳。
一旁的赫尔塔轻笑一声,点燃了烟,吸了一口,慢悠悠吐出一口烟气,嗓音低沉沙哑:
“所以你要再批评这两个小家伙一次吗?埃里希,你说呢?”
被点名的埃里希很快地笑了下,又恢复了以往的古板正经,说:
“我觉得队长应该有自己的想法。“
索尔胸腔起伏了下,低下头,用手指捏住鼻梁,低声自语:
“我真是受不了了……你来吧。”
没人知道,他说这句话的对象是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
而这位“另一个队长”骤然被抛过来这样一个局面,不禁沉默了几秒。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房间里的所有人的脸,他的下属们纷纷用忍笑看好戏的眼神看着他,而他不会错认在这一只只眼睛深处,是真诚的信任和爱。
托里亚深深地叹了口气,说:
“……不。
“我制定那么多计划是为了应对可能的意外,这些奇思妙想……当然也是意外,既然这样,那么至少有一个计划是为了它准备的。即使这次那个计划没有用上,我也没什么好不满的。”
海瑟的喉咙里几乎要溢出一声小小的欢呼,但她最后还是绷住了,继续小心翼翼地问:
“那,队长,这次行动顺利结束了,是吗?”
托里亚:“是。”
海瑟继续问:
“那这次我们也用以前的方式庆祝吗?”
索尔:“是。”
金发绿眼的少女立刻欢呼着跳了起来:
“Très bien!让我们去队长的公寓聚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