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0

    

    在看到他们的第一眼, 托里亚就认出了他们。

    

    他是艾登·诺兰在爱尔兰时，跟在他身边的两个人之一，当时我以为他是艾登·诺兰雇佣的护工……这么看, 或许艾登·诺兰是在那时候正式与辉光信徒接触的，在那短时间的爱尔兰岛上, 有着两位辉光的信徒……白夜博物馆, 不同以往的航线全停事件, 灰王的降临……一条条线索在托里亚的脑海中渐渐连上，勾勒出了一幅更大的神秘图景。

    

    不过更让他在意的是, 这个白发少年的状态怎么看怎么诡异。

    

    他仿佛一道薄薄的全息影像, 弥漫着不真实的气息, 身形偶尔还会不稳定地闪烁一下，很像是信号不好的视频画面。

    

    比他更诡异的是奥格，他虽然坐在桌边，但他整个人的颜色都非常灰暗, 莫名给人一种非常遥远的感觉, 似乎他并不真的在圣所里, 而他的身上，不时能够看到银色的锁链缓缓游动。

    

    不同于其他人，两个人对自身的异样都不意外。

    

    奥格左手扶着额头，目光没有落点, 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还没有回过神，也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存在，明明坐在这里，却像是还在梦中。

    

    布莱克则根本没有在意他们现在比较模糊，他们坐在椅子上, 身体左右摇摆，尾巴更是兴高采烈地甩成了螺旋桨。

    

    “下午好！”他们率先和所有人打招呼，顺理成章地看了叶槭流好一会。

    

    好在他们理智还在，没有使劲盯着叶槭流看，但就是这样，偶尔投过去的目光也够灼灼惊人了。

    

    “下午好。”费雯丽先是回应，接着问出了所有人的疑问，“你看起来信号不太好？”

    

    “啊，是的，不过很正常！我们现在还在海洋，在离开之前，我们本来不能出现在这里的。但我们发现了一个特别的地方！那里离现世非常近，可以向天地之灯进行祈祷，所以我们才能在这里！那可能是海洋唯一有信号的地方了。”布莱克大大方方地介绍，“只是那毕竟是海洋，我们不可能通过这种方法离开，只能这样参加聚会了。”

    

    这是什么情况？无光之海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地方？叶槭流也是到了圣所，才发现布莱克是这个状态，顿时皱起眉头。

    

    不过他还没开口，就有人提出了相同的问题。

    

    “无光之海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地方？”加西亚越听越觉得不对。

    

    布莱克看了他一眼，眨了眨眼，爽快地回答：

    

    “这很正常吧？在这种地方海洋才更容易进入现世，彼世之王可是每年都会前往现世行猎的。”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布莱克又不是什么笨蛋狗狗，稍微想想就能够做出合理的推测。

    

    几句交流间，托里亚也将他们的身份和名字对上了号。

    

    布莱克，这是他的名字，之前他进入了无光之海，所以无法参加聚会……但这次，他竟然能在不离开无光之海的前提下出现在这里！

    

    托里亚的呼吸频率微微加快，细微的变化昭示了他的内心有多不平静。

    

    他研究过许多关于死亡的古老书籍，一个个无人相伴的深夜，他点着灯，坐在图书馆的桌前，在字里行间的空白里，寻找任何一点关于无光之海的蛛丝马迹。

    

    千百年来，天命之人都在寻找着逃离死亡的办法，想要远离那片没有辉光的海洋。

    

    但最后，没有任何人能够逃离死亡。

    

    生者接近无光之海，会被海洋感染，死者进入无光之海，会成为海洋的一部分，所有灵魂最终都会流入无光之海，只有冬之道路有从海洋中回归的办法。

    

    托里亚花费过很多时间去寻找这个办法，最后他得知这只是留给最狂妄的人的绝望。

    

    是像布莱克说的那样，他找到了海洋离现世最近的点，所以才能够让他的意识暂时出现在这里……不，是因为辉光……只有祂的力量能够触及到海洋，能够将祂的信徒从中接引到这里……

    

    苦涩的滋味仿佛在他的口腔间弥漫，托里亚忽然攥紧了拳。

    

    刹那间，托里亚仿佛知道了艾登·诺兰这个绝症患者为什么能够恢复健康。

    

    如果辉光能够从海洋中找到信徒，那么祂完全能够将灵魂从海洋中带回。

    

    这样想的话，艾登·诺兰恐怕已经死过一次。他或许真的是隐姓埋名的半神，在死亡到来之际，与辉光的信徒一起前往爱尔兰，在彼世之王的行猎季中，他死亡然后从死亡中回归，是辉光将他从海洋中接回，于是他成为了神灵虔诚的信徒。

    

    他不再联系妻女，是因为从海洋回归的灵魂已经没有了记忆和情感，那些与过往不同的异常之处，恐怕都来源于这点。

    

    虽然彼世之王对爱尔兰及周边地区以外的世界是个陌生的名字，但托里亚与雾之宫廷时常有接触，不难知道他们总是含糊其辞的、每年都会发生的、让他们全神贯注警惕的事，就是这位掌控无光之海的神灵的行猎。

    

    布莱克发现的不可能是彼世之王进入现世的地方，但如果是这样，就说明这种地方在海洋里不止一个，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啊……等等，行猎会提前，凯斐·杜尔被感染，会不会都是因为这个？这样的地方正在不断变多……这难道就是世界正在向着海洋坠落的真实写照？叶槭流心中泛起了丝丝寒意。

    

    在心中发寒的同时，叶槭流忽然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人类的神话中，现世之外就是无光之海，而异种认为海洋在花园的下方，卡特说，这两种说法的不同只是源于认知视角不同，也就是说二者都是正确的。

    

    如果把现世视为一个点，视为维度的中心，而海洋是现世之外的一切，那么就可以认为海洋是包裹着现世的无尽混沌……

    

    世界正在不断坠落，或许不止是指多重历史在逐渐坠入海洋，而是指海洋和现世的分界越来越模糊，海洋终将淹没现世！

    

    如果坠落的那一天到来，无论是已经裁定的历史，还是现在这重或者尚未出现的历史，都不可能幸免！

    

    可这样的话，诸神的一些行为就无法解释了……看来这个世界还有更多我不知道的秘密……叶槭流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看向布莱克，问出了一个他更关心的问题：

    

    “你在哪里发现这处地方的？这恐怕不是在海洋边缘就能发现的吧。”

    

    “呃……”布莱克忽然有点心虚，左顾右盼，不知道想向谁求助，最后小声说，“我们掉进了海洋……”

    

    掉进了海洋？？？

    

    叶槭流眸光一怔，随即险些猛地站起来，外表的正常之下，心中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对无光之海算是有点了解，布莱克只会比他知道得很多，不可能不清楚掉进海洋意味着什么……要不是他们已经是遗物，基本上就等于死了。如果海洋是那种可以快乐游泳的地方，骨白鸽就不会始终守望在海洋边缘了。

    

    “其实还好！”布莱克赶紧解释，“和我们想得不太一样，海洋里面并不可怕！”

    

    他们迅速描述了一遍他们看到的景象，瞬间吸引走了众人的注意力。

    

    毕竟现世恐怕没有人能够在真正进入海洋后还能返回，布莱克带来的消息绝对是从未有过的。

    

    失物与被遗弃之物的终点，记忆构成的死后世界，仿佛天堂的芦苇原……他们描述出来的海洋，让每个人脑海中都浮现出了一幅古老而奥秘的画面。

    

    “虽然暂时找不到离开海洋的办法，但这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这是个前所未有的好机会！一个秘密，如果被世界遗忘，最终就会流入海洋，也就是说这里会有非常非常多重要的东西，只是没人能够接触到！”狗狗们试图转移叶槭流的注意力，“但我们现在在这里，如果你们有需要的话，我们就可以试着找找看了！”

    

    不等他们话音落下，托里亚就意识到了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个无比接近世界真实的机会，一个除了辉光的信徒之外，绝对不会再有人或神灵能够得到的机会……

    

    这样看的话，虽然这个密教的信徒如此稀少，它的层次之高，却不是任何教派能够相提并论的。

    

    然而想到眷顾着他们的神灵是辉光，托里亚又觉得，这一切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从一开始，这个隐秘的密教就和现世的所有秘密教团不在一个层次上。

    

    辉光将信徒送去海洋，看来就是为了观察海洋和彼世之王的状态，至于布莱克提议的这件事，应该算作教内福利，或者教内特有资源，更多的是给信徒带来好处……托里亚很快冷静下来，想清楚了自己该提出什么样的需求。

    

    “如果我想得到的记忆很珍贵，你有能够用来交易的记忆吗？”他问。

    

    “嗯……这个没问题！我们有很多！”布莱克想了想他们拿出追思女士记忆时整座城市的震动，觉得问题不大。

    

    ……饶是尽量稳住了心情，听到他们的话，叶槭流的手指也骤然攥紧桌沿，忽然有了种揍狗的冲动。

    

    “你们需要帮助吗？”他没忍住问道。

    

    布莱克看了他一眼，耳朵耷拉下来，心虚地回答：

    

    “应该不需要！格温内特会想办法来找我们的……没问题的！”

    

    察觉到叶槭流脸色很黑，他们急忙补充：

    

    “我们现在在海洋里，只有格温内特离我们最近，能够为我们提供帮助……总之，如果需要别的帮助，我们会告诉你的！”

    

    你最好真的没有问题……叶槭流这才收回不善的目光，暂时按捺下心里的担忧。

    

    这次托里亚注意力全部在布莱克身上，所以没有察觉到叶槭流的异常，只有卡特随意地看了叶槭流一眼。

    

    托里亚沉默片刻，说：

    

    “希望你能帮我找到……去年12月1日，柏林，我离开心灵之地时的记忆。”

    

    老爹不记得他是怎么变成两个的？这件事确实很奇怪，只有一个人能离开心灵之地，他和索尔是怎么离开的？叶槭流心中恍然。

    

    只有叶槭流这种知道内情的人，才能明白托里亚这句话在说什么，至于加西亚和费雯丽，就听得疑惑又茫然。

    

    “好的，我们会试试看！”布莱克答应。

    

    “你需要我用什么来交换？”托里亚问。

    

    有实体的事物，我们在海洋也拿不到，再说我们也不需要……布莱克想了想，忽然扬起嘴角：

    

    “我们希望你能加入一场狩猎！”

    

    “谁是狩猎对象？”托里亚眉心拢了起来，平静地说。

    

    布莱克露出大大的笑容，看上去特别活泼开朗：

    

    “彼世之王的神灵侍者凯斐·杜尔！”

    

    彼世之王的神灵侍者……为什么要狩猎祂？而且这是一位神灵侍者，我们已经有能力狩猎神灵侍者了？费雯丽一时间怔住了，接着觉得难以置信，更是有许多疑惑从心里冒了出来。

    

    加西亚也有同样的疑惑，他只知道马德兰最少也是第六等阶的半神，但半神与神灵侍者之间的差距，完全不是人多就能抹去的。

    

    应该不是只有他和马德兰出手，他背后同样有骨白鸽的神灵侍者……虽然对布莱克了解不多，加西亚倒是很快做出了猜测。

    

    两个人心里都有疑惑，唯独托里亚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表情没有半点变化，甚至称得上冷静地说了句：

    

    “我有一些问题需要解决，时间不可以是那之前。”

    

    “没问题！不会是最近的，起码等我们能找到办法离开海洋再说！如果能离开，我们就能够晋升第七等阶了，等到那时再行动会更好。”布莱克轻快地回答。

    

    他们当然不只是因为凯斐·杜尔堵截他们，导致主人的记忆遗失，以及祂追赶过叶槭流，才决定寻找帮手干掉祂的。

    

    连格温内特都承认，被海洋污染后，凯斐·杜尔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威胁，放任凯斐·杜尔再在海洋里行动，只会给灵魂摆渡者带来更大的危险，对布莱克和异种当然也会有负面影响。

    

    托里亚点了点头，问：

    

    “你还找了别的帮手吗？”

    

    “凯斐·杜尔被海洋污染太深，实力早就弱于自身位阶了，如果不是海洋的污染，祂不会太难解决的。不过灵魂摆渡者应该会提供帮助，”布莱克很确信，有机会的话，格温内特不会不支持这个提议，“我们想这样应该就够了，祂们人多！”

    

    人多……听到这个回答，圣所里的空气沉默了。

    

    “我知道了，我接受。”托里亚最终说道。

    

    他和布莱克的讨论结束，费雯丽才看向布莱克，开口道：

    

    “你们能帮我找找有没有辉光教会导师安娜的记忆吗？”

    

    安娜注定会是她的敌人，费雯丽很清楚，自己将会有和她决战的一天，于是在提升实力之外，她也在注意，能不能尽可能多收集到关于安娜的情报。

    

    她不可能在对她的敌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成为胜利者。

    

    费雯丽在收集关于安娜的信息……她已经获得了现世的权力，现在将目标放在安娜的身上，难道是想要彻底取代祂……托里亚瞥了她一眼，瞬间领悟到这句话背后蕴藏着的野心。

    

    作为辉光的信徒，如果费雯丽是以成为辉光的神灵侍者为目标，有这样的野心，似乎也是不值得意外的事。

    

    布莱克没有犹豫，点头答应道：

    

    “好的！”

    

    等费雯丽和布莱克交流完毕，加西亚也没有说话。

    

    他不是没有想要知道的事——他是怎么从第一史流落到现世的，直到现在，这依旧是个谜。

    

    不过加西亚一贯不怎么执着于答案，如果他能知道为什么，他不介意知道，但如果这个谜团永远无法解开，他也不会让自己沦陷在黑暗里。

    

    再说，他不觉得能在海洋里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带着这样的想法，加西亚打算在布莱克看向他时，和他说一声他不需要。

    

    随后他看到，布莱克转过头，视线自然地从他身上划过，简直像是划过空气，仿佛根本没看到他这个人。

    

    加西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