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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盘里已经空了,煎蛋和香肠只剩下一点浅金色的碎屑和油滴。
叶槭流推开餐盘,望向面前的笔记本,叹了口气:
“难道你想说我的做法是错的吗?”
“当然不是。”卡特说,听上去语气格外真诚,“请相信我真的只是有些意外。”
呵呵……叶槭流完全不相信这句出自骗子之口的话。
不过就算卡特并不欣赏他的做法,他也不会因此认为自己就是错的。况且卡特刚才的问题不算是一个疑问句,叶槭流只当那是卡特在进行总结。
只是叶槭流也很难不思绪游走——一旦谈论到这个领域,“卵”这个名字总是底色里无法避开的一部分。
在他看来,刚才卡特描绘的那个视角,很接近于他认知里的卵,让叶槭流一时间有些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一种试探或者暗示。
但叶槭流很清楚一点,那就是揣测这个骗子的用意,只会被他带进沟里。
所以他选择不去想这背后有没有深意,转而说道:
“我认为这只是创作风格的区别,比起让角色别无选择,只能按照你希望的方向行动,我希望能给他们更多一点选择。”
“所以你想说你会拒绝从用那种方法来构思剧本,哪怕只是尝试吗?”卡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光线落进他的眼睛,被眼眸中的绿色吞没,仿佛那里面有一座诡秘幽暗的乐园,正缓缓敞开了大门,诱惑孩童误入其中。
下一秒,卡特突然笑了起来,悠闲地向椅背靠去:
“我明白了,那么让我们换一种方法吧。”
叶槭流:“……”
至少这家伙现在诱惑我时会知难而退了……他冷漠地翻开笔记本,听着卡特边喝咖啡边随意说道:
“所以我们现在大致有了一个框架。我们有了主角和反派,也知道了他面临的危机是什么,我们的主角将会在克服一系列困难后获得成长,最终战胜他的敌人,让整个故事进入崭新的局面……”
叶槭流翻开新一页,把他的话在笔记本上一行行记下,接着往右画出箭头,在箭头旁边写下对应的大纲。
剧本框架初步搭建了起来,按照卡特的说法,接下来就是构思情节。
不过他们的目的毕竟不是创作剧本。
“暂时到这里就够了,剩下的工作留到填充情节的时候再做,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考虑出场角色了。”卡特放下咖啡杯,“交流时间,你对这些重要角色有多少了解?”
这也是我想问的……叶槭流想了想,说:
“先说梵蒂冈教廷吧。上次我告知了索尔·马德兰关于地下仪式的事,然后他通知了梵蒂冈教廷来处理……虽然那个仪式大概率和教廷有关,但无论如何,他们同意了派人来关停仪式。
“这是个获得影响的好机会,所以我告知了费雯丽这件事,现在她应该已经作为教廷的代表之一加入这项工作了。”
“这是个好消息,如果剧情需要催化剂,我想我知道应该去哪里获得一点小小的帮助了。”卡特语气愉快地评价。
叶槭流:“?”
“我们需要把她写进剧本?”他充满怀疑。
“或许她会很重要呢?”卡特意味深长地说,“同为辉光的信徒,又身处同一座城市,这意味着托里亚有很大概率会遇上她。我记得她很乐于为其他信徒提供帮助,所以如果她看到托里亚,她会做什么并不难推测,不是吗?”
……虽然这的确是在想费雯丽会怎么做,然后推测剧情会怎么发展,但为什么从卡特口中说出来,我这么不想采用呢……叶槭流在心里腹诽了一句,转而说道:
“
她给了我一些教廷的资料,资料显示,梵蒂冈教廷一直能够接收守夜人的谕示,并且他们有个叫‘机械降神’的项目,目标是建造出可以承受守夜人神降的机械容器。”
他简单说了一下“机械降神”项目,以及自己对于守夜人对现世进行了科技封锁的猜测。
说到这里,叶槭流想起来,问道:
“你说过你曾经获得了守夜人的支持,这就是说,你和他有过接触?你知道他这么做吗?”
“他……”卡特挑了下眉,随后轻轻笑了声,轻松地承认道,“当然,这不是什么不为人知的事。至于你的第一个问题,是的,祂的确支持我的疯癫之举,而且给了我一个不怎么有趣的预言。”
这句话其实不怎么符合他一贯的风格——不需要反应一下才能理解,听起来直白好懂了很多。
叶槭流一面在心里疑惑,一面放任自己的好奇心,问:
“是什么?”
卡特移开目光,视线随着灰尘在阳光中游离,声音淡淡的:
“如果我不想日复一日在林地中飞舞,留给我杀死飞蛾的时间不多了。”
然后就有了伦敦之夜……叶槭流默然一瞬。
随后他听到卡特叹了口气,状似遗憾地说:
“不得不说,这是个聪明的预言,换成我的话,我也会选择去预言一件可以预见必然会发生的事,比如说凡人皆有一死。”
叶槭流:“……”
你在遗憾你没能假装预言家去骗人吗……这句话真是充满了语言的艺术性,被卡特一说,守夜人这个预言的含金量顿时大大下跌,他更是仿佛在没话找话……他无语了一瞬,转而问道:
“为什么守夜人要进行科技封锁?”
“如果愿意相信祂的话,祂认为那些想法是现在不需要的的东西,如果放任它们,只会带来危险和失控。”卡特说。
灯之道路的神灵居然这么保守?还是说他预见了灾难性的未来,所以为了阻止预言成真,才做出了一系列行动?但离开地面前往星空会带来什么危险……危险来自星空?叶槭流越发疑惑,脑海里也浮现出诸多想法。
在他开口提出疑问前,卡特轻描淡写地说:
“不过按我个人的想法,更主要的原因是,这对祂来说尤其危险。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相信祂,毕竟虽然在智慧上祂没有得到多少认可,但在七神之中,祂恐怕是最为友好的一位。”
……怎么听起来守夜人像是不太聪明?抛开这点,卡特对守夜人的评价意外还挺不错,赤杯是“没法沟通”,将军是“神经质”,白焰是“不那么不可理喻”,守夜人居然得了个“友好”的评价,虽然前提是相信他……
灯之道路分明是象征理性和启明的道路,怎么前有大傻子晨星,现有不聪明的守夜人,中间夹着的征服者难道是灯之神灵的智商巅峰?
话又说回来,卡特对七神都没什么好感,他的评价也不能说多客观……只针对守夜人,那应该和星空没什么关系……叶槭流手指点了点桌面,忽然顿了下,想到了一种可能。
如果守夜人没有进行科技封锁,现世将会继续研究前往星空的方法,去探索星空宇宙的真理,而这种探索……必然会导致新的准则诞生。
那个时候,将会有新准则孕育出的新神杀死旧神。
科技封锁是为了防止这种可能性出现?叶槭流笔尖在笔记本上点了点,暂时把这个想法放下,把“伊那科斯”的名字画了个圈。
“接下来是伊那科斯,你打算怎么安排他?如果放任不管,他恐怕会做出很多我们不希望发生的事,想办法让他离开罗马?”他转着笔问。
按伊那科斯对抓住卡特的渴望程度,如果卡特现在
离开罗马,说不定能把伊那科斯引走。
他话音落下,卡特叹了口气:
“关于这个问题,我恐怕你要失望了。
“很遗憾,让祂留在罗马的不是抓住我这件事的魅力,祂是因为别的事留在罗马的。在祂达到目的前,一个叛徒不值得让祂离开。不过既然我在这里,祂也不会介意将一部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这和卡特之前的说法不一样……叶槭流很快意识到了什么,问道:
“这是你昨天在万神殿试探出来的?”
“刃道路的天命之人很难和平共处,这和信奉哪位神灵无关,”卡特噙着笑说,“经过一晚,万神殿也没有从我们口中消失,看来目睹他的孩子们的尸体的愤怒也没能让伊那科斯与西泽尔之间发生战斗,他们的关系明显比我们以为得要好,你不这么认为吗?”
原来你是故意干掉那么多枯叶蝶之子的……如果是这样,伊那科斯是为了西泽尔留在罗马的?他和西泽尔会合谋做什么?飞蛾的眷属和将军的下属……卡特说过,在伦敦时支持他的神灵就有将军,伊那科斯又是飞蛾的狂信徒,他和将军的下属怎么有合作关系……叶槭流微微皱起眉,思考着种种可能,越发觉得伊那科斯的目的扑朔迷离。
与此同时,他对这个离他们越来越近的神灵侍者充满了警惕,迫切想要知道关于对方的更多事情。
想了想,叶槭流略显凝重地问:
“伊那科斯的准则是什么?”
在狄安娜口中,和伊那科斯战斗总会失去一些什么,而且找不回来,昨天在万神殿时,他看见枯叶蝶之子疯狂涌向卡特……
叶槭流忽然心里一突。
他发现自己对枯叶蝶涌向地面的那一幕印象很模糊,勾勒不出具体的场景,仿佛画面中央空了一块,只能想起直直贯下的赭红色旋风。
“看起来你已经发现了。”卡特似笑非笑地说。
叶槭流闭上眼睛,从他进入万神殿开始回忆,很快在记忆中察觉了空白,不过从符合逻辑的角度,他也明悟了发生了什么。
“被枯叶蝶之子触碰到的事物消失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而且消失的不止是事物本身,它们的存在也从我的记忆里消失了,那里应该有开会的桌椅,还有果盘,但我现在去回忆却什么也不记得。这就是他的准则?”
“很接近。”卡特含着笑点了点头,“伊那科斯的准则能够让任何事物消失,无论是一颗苹果,还是一个人,有关这些事物的记忆也会从他人脑海中消失。如果他让一座城市消失,那么不会有人再记得这座城市,连同里面的人,人们只会觉得这座城市从未存在过。就算他们不在这座城市的亲朋好友,也会彻底忘记他们,他们的父母会以为自己从没有过孩子,他们的子女会变成孤儿。这座城市在历史中也会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字里行间的空白。”
叶槭流听得毛骨悚然,想到自己和枯叶蝶之子曾经那么近,越发感觉自己在危险边缘游走了不止一次。
所以卡特能从“我和他还记得万神殿”这件事判断伊那科斯没有出手……被枯叶蝶之子触碰到的桌椅果盘在我的记忆中都变成了空白,如果换成我……不知道伊那科斯能不能连带着让卵消失?估计不可能,卵毕竟是辉光中诞生的,伊那科斯的位格恐怕不足以让辉光消失……
意识到这点,叶槭流沉默一瞬,在心里叹了口气,心里的遗憾反而大过了后怕。
他揉了揉太阳穴,看向卡特问:
“这和关于海洋的记忆有点像?”
“啊,你能联想到这一点,这很好。”卡特赞许地点点头,随后解释道,“不,这两者区别很大。关于无光之海的记忆,最终都会流向无光之海,但因为伊那科斯消失的事物并没有去那里
。那些事物其实还存在于原来的位置,只不过他们的本质已经发生了变化,无法再被任何感知方式所观测,和现实也无法再发生交互……就算他们还在那里,他们也已经变成了一种你无法理解的存在。”
也就是说,无法看到,无法听到,也无法触碰到……叶槭流沉思着站起身,走到柜子前,打算给自己倒一杯咖啡。
他一边倒咖啡,一边回头瞥了卡特一眼,心想这家伙被枯叶蝶扑了一身居然还好好的,反而是枯叶蝶死了一地,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
等了几秒,叶槭流忽然发现他没有倒出一滴咖啡。
他低头一看,意识到摩卡壶只能煮一杯的量,刚刚卡特给他自己倒了一杯后,壶中已经空空如也。
……叶槭流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带着空杯子重新落座。
他继续刚才的问题:
“所以下一步是弄清楚伊那科斯的目的?”
“这可能不容易。”卡特站起身,走到悬柜前,打开柜门,“试探他的行为本身就具有很强的危险性,我和他处于同一道路,这让我们几乎不可能提前发现彼此,而下次我和他近到足以发现彼此的距离时,他就不会像上次那样看着我离开了。”
他随便拿了罐超市买的咖啡粉,随后拎着摩卡壶去了厨房。
然而其他不熟悉伊那科斯的存在靠近他,很大可能会被他从现世抹去……在罗马的可是他的本体,还包括了他的一大群儿子……叶槭流越想越觉得棘手,于是转换思路,想起了另一件事,抬头问道:
“既然你甚至打算把费雯丽拉进剧本,那么你觉得请求天地之灯在这方面给予一些帮助怎么样?”
至少我可以用这个身份做些什么我现在做不到的事情……叶槭流暂时也没想到他能做什么,不过觉得这会是一个思路。
卡特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
“这不会是我的意见。从故事的角度,祂是个难以控制的角色,你无法预测祂的意图和行动,放任祂随意行动的结果,恐怕是祂会变成剧本失控的源头。
“当然,如果你真的认为这会是个好想法,那么我也很欣赏你为自己增加难度的决心。”
他走出厨房,把摩卡壶放在炉上加热,边等着咖啡煮开,边仿佛闲聊一样说:
“况且,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太多。就算‘瑰奇剧院’能够接受剧本包含已经发生的事,你也不可能在一切发生后再将剧本投入剧院吧?”
我有理由怀疑,你只是出于创作者的独占欲,不打算让一位神灵插手这项工作……叶槭流又划掉了本子上的一个想法。
昨晚在本子上写下的杂乱无章的想法,在讨论中或者被采纳或者被舍弃,他的创作思路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剧情走向不再仿佛隔着浓雾,故事情节也在脑海中悄然孕育,一个个面目模糊的角色似乎也出现在了背景里,等待着走入这个故事之中。
这不是叶槭流经历过的第一次关于创作的讨论。
上次是在第一史的悬崖上,那时候和叶槭流进行类似探讨的人是加西亚,由于叶槭流还算是比加西亚稍微多了解一点,所以那次基本上只有他在讲,加西亚则扮演那个倾听的角色。
在叶槭流的记忆里,那次讨论并不会让人觉得枯燥,反而萦绕着某种轻松的温情氛围。
虽然不能说完全坦诚,但对他们来说,坦诚其实也不那么必须。一个已经揭开了所有秘密的角色,和一个还保有秘密的、还在剧本中挣扎的角色,在卵的眼中,他们的身份并没有太多的差别,那个出自神灵之手的剧本对他们来说的确就像是命运。
这次探讨则是另一种风格,坐在叶槭流对面的人换成了卡特,哪怕他是风格和卵不一样的创作者,他所拥有的创作
经验也是叶槭流远不能及的,甚至叶槭流很长一段时间里就在他的剧本中东奔西走。
所以就算抛开卡特神灵侍者的位阶,在面对卡特时,叶槭流很难把他当做同等的对象看待。
特别是裁决局完全把“伦敦之夜”当成我和卡特的一次合作了……这家伙又真的成了我的信徒,我连反驳辩解的余地都没有……叶槭流呼出一口气,决定晚上不能想这些事,否则他觉得他很可能会半夜写着写着忍不住抽出枪,对着他和卡特房间之间的墙壁来两下。
但这不妨碍他用略带讽刺的语调说:
“裁决局现在觉得你和我是一伙的,在‘瑰奇剧院’里上演的剧目是我们共同撰写的,他们这次倒没有猜错。”
咖啡煮开,萃液滚滚溢出,卡特端起咖啡壶,倒了一杯咖啡,递到叶槭流的面前,笑着问:
“除了我们并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亲密无间?”
叶槭流一口气喝完咖啡,端起餐盘和咖啡壶去厨房清洗,洗完后带上自己的笔记本,一脸苦大仇深地回到房间,准备开始写剧本。
他把笔记本在桌面摊开,拿出新的本子放在下方,盯着笔记本上的一行行文字发了会呆,随后平静地推开笔记本,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信纸,开始写给加西亚的信。
在工作之前,先写点轻松不费脑子的东西好了……叶槭流苦中作乐地想。
他唰唰在信里写下上次忘记写的事情:经过很多事情,他已经顺利晋升第六等阶,等阶正式超过了加西亚……
而他最近也没有做什么,不过是因为卢那家族被其他家族狙击,于是他一通突突把敌人打得请求和解,然后在求和会议上干掉了对方的教父,顺便获得了两件3级刃遗物,其中一件或许是某人现在急需的——这都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轻松的休闲时间很快过去,一张纸写完,叶槭流终于放下笔,第一次有了意犹未尽的感觉。
为了不让自己再补上几句话,叶槭流迅速折好信,随后目光重新落在笔记本上,拿起了笔。
他准备开始写剧本。
……几分钟后,叶槭流猛然发现他正在转笔,盖上盖子的中性笔在他的手里飞快旋转,并且他已经盯着转笔发了几分钟的呆。
他抬起头,只觉得空白的页面正在对他发出嘲笑。
和笔记本面面相觑几秒,叶槭流默默合上笔记本,打开墨绿桌面,决定忍辱负重,发挥一下作为神灵的高尚情操,去看看自己的信徒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这绝对不是因为写不出来剧本……叶槭流一面安慰自己,一面向桌面上看去。
他的瞳孔忽然因为惊讶而微微放大。
桌面上,在奥格的卡牌旁边,整整齐齐排出了三张【入迷】卡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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