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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悟准则注定是一件过程漫长的事,叶槭流也不能确定奥格需要花费多长时间。
如果奥格不打算放弃他迄今为止攫取到的权力,他就要先处理好他身上的使徒的事务,为自己未来的长时间缺席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这怎么看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处理好的,所以叶槭流也没想过现在把奥格送进第一史,怎么也要给他留点时间。
今天他也只是来确认奥格的意愿。
从奥格的意识中离开,叶槭流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轻轻点了点,望向头顶已经染上暮色的天空。
到了这一步,他暂时无法继续向上攀升,想要增加自己手中的筹码,让自己这个“工具”变得更有分量一点,除了拉拢更多盟友以外,他只能从自己的信徒身上下手。
所以现在,不止是信徒想要晋升,叶槭流也需要他们继续提升实力。
在这样紧迫的局势下,提供选择其实相当于增加了风险。
即使是现在,叶槭流也不能知道每个信徒的内心想法。
哪怕他估计他们都会按照他希望的那样前进,只要他把选择权交给他人,不把信徒控制在自己手中,风险就始终存在。
更何况留给他的时间并不算多,他也无法保证他的信徒都能够顺利晋升,与其把时间浪费在信徒身上,他更应该着眼于确定的盟友。
话是这么说,卵留给我的余地也不算大……可能的话,我倒是希望能够接触白焰,但白焰教会基本上是其他两个教会的附庸,白焰又杀死了所有信仰她的飞升者,无形中切断了所有和她沟通的渠道……我也不能直接出现在她面前,她恐怕更愿意直接把我和卵一起锤死……叶槭流头疼地叹了口气,目光转向布莱克的卡牌。
他不能直接进入布莱克的意识,所以自从布莱克前往圣城,他就只有在信徒聚会上,才能够了解到布莱克的近况了。
最近几个月,因为聚会取消,导致叶槭流完全不知道布莱克最近都在干什么。
至少从信徒卡牌来看,目前狗狗们还没有晋升第七等阶。
干脆也给他们寄几张明信片好了,问问他们的近况,比如说学习进度,比如说在圣城生活得怎么样,比如说有没有交到朋友……叶槭流在心里琢磨明信片该怎么写。
他对于异种的社会也有一定的好奇,爱尔兰之行没能完全解答他的疑惑,不知道布莱克在圣城的见闻能不能满足他的好奇心。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逼近七点,叶槭流关闭了墨绿桌面,从露台返回房间,关上门,坐在沙发上严阵以待。
狄安娜只说过平衡过后的疯狂会变得更加强烈,没说到底会变得多严重,叶槭流也没有面对的经验,自然不敢轻易放下戒心。
他双眼放空,清空大脑里的思绪,什么也不去想,让自己保持平静的心情。
当四周安静下来,环境里细微的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
窗帘在晚风中鼓动,布料摩擦之间发出的微响;西班牙台阶上,游客说笑的声音和喷泉的水声,若有若无地从露台飘进房间;不远处的圣三一大教堂,晚上的钟声刚刚结束,回音仍然在教堂上空飘荡;厨房的方向,隐约能听到电器运作的稳定声响,刚刚他路过冰箱时打开看过,里面有准备好的饮料和冰淇淋,不过为什么教父房间的冰箱里会有冰淇淋……
叶槭流察觉到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嘴角正在疯狂上扬,几乎咧成了半月形。
他急忙清空脑海里的杂念,重新恢复什么都不想的状态。
我甚至没有感觉自己有情绪波动,放大后的表现就已经在我身上体现出来了……叶槭流闭上眼睛,忽然听到了敲门声。
他瞬间反应过来,“无面之王”出现在手中,虚幻的光华微微荡开,笼罩了他的身影。
“咚咚。”
两声克制的敲门声后,不等访客再次敲门,面前的房门突然弹开一道缝隙。
“进来。”房间里的人说。
拉加佐第一个走进房间,他身后的马缇奥转身关上了门,确认房门关紧,才转过身,和同伴抬头看向房间里的人。
露台的门关着,窗帘落了下来,光线从缝隙投进房间,在实木桌面上留下一条条光栅。
房间的主人坐在沙发上,做了个手势:
“坐吧。”
他手上戴着一枚熟悉的指环,让拉加佐一眼确认了他的身份。
拉加佐和马缇奥交换了一个眼神,在对方的对面坐下,用尊敬的语气说道:
“我是拉加佐·卢那,他是我的弟弟,马缇奥,抱歉我们没有为这次来访提前预约,艾登·诺兰先生。”
“裁决局盯得很紧,白天时很难避开他们的视线。”马缇奥在一旁补充道。
他们注视着眼前的人,观察他的面孔上的每一根线条,从中揣测他的想法。
狩猎女神狄安娜的谕示里没有告诉他们对方的身份,连这个名字,也是在对方登记房间时他们才知道的。
但愿意在这种时候接手保护家族的任务的,至少也是一位半神,甚至于是更高阶的存在。
按照谕示的说法,对方并不是女王的信徒,只是因为和狩猎女神的关系,才愿意向他们施以援手。
对于这位庇护卢那家族的神灵侍者,拉加佐和马缇奥并不陌生,知道祂对于复杂的语言艺术没有多少兴趣,谕示也倾向于直截了当,有时候看起来没有太多的神秘感。
但他们从来不会这么去想祂——祂的身份和祂多年来对家族的庇护,都让他们对这位神灵侍者只有感激和敬重。
也因此,这对兄弟从这条谕示里解读出了更多信息:
狩猎女神似乎是以平等的态度对待艾登·诺兰的,祂用的是家族对待朋友的方式,于是对方也愿意帮祂一个小忙,来代理卢那家族的老板,代替他在这段时间保护他们。
对此,拉加佐也有自己的猜测。
或许是因为对方代表着一个神秘而强大的组织,这个组织有着狩猎女神都需要正视的背景……又或许对方也是一位飞升者,正好和狩猎女神达成了某些交易,于是不介意顺便保护一下他们。
无论哪个猜测是真的,艾登·诺兰都是需要拉加佐慎重对待的存在。
带着这样的想法,拉加佐谨慎地观察着艾登·诺兰。
和拉加佐想的不一样,对方的气质并不强势,反而有种成熟的儒雅,神情也是平静的,哪怕他们在夜晚突然拜访,也不能挑动他的任何情绪,那双蓝色的眼睛就像是深不可测的海洋。
他坐在沙发的阴影里,以居高临下的角度,远远地审视他们的表现。
周围的空间仿佛定格了一瞬,两只酒杯突然出现在拉加佐和马缇奥面前,小小的酒杯里盛着透明的酒液,表面平静无波。
在它们出现前,两个人都没有察觉到任何迹象,这让他们心中一阵震动。
“我想这是用来待客的那一瓶酒,应该没有弄错。”艾登·诺兰轻微地咳了两声,“我和狄安娜女士的交易是在你们的老板出狱前保护你们,她许诺我在此期间可以借用卢那家族的势力,代替我去办到我需要的事。至于别的,我无意让自己的意志干涉到月神的信徒,这份交易只持续到我离开之前,希望你们不会有太多顾虑。”
拉加佐心里微微一沉。
艾登·诺兰的话和他想的差不多,他和狩猎女神的约定,对于他几乎没有任何约束力。
这意味着这位存在无需对他们负责,他只要保证卢那家族不毁灭,至于凡人眼中家族庞大的财富和关系网,都无法引起这位高等阶强者的兴趣。
但拉加佐知道,他们面临的危机远不是老板他们出狱就能够解决的。
“原谅我没有提前为您准备,不过我想如果要为您找一位助手,最好让您亲自看过。”他一面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面转动大脑,思考接下来该说什么,“对我们来说这不只是一个交易,您愿意在我们面临危机时帮助我们,这已经值得整个家族的尊重,卢那家族永远是您的朋友,在您代理期间,您就是我们的老板,所以也请让家族尽其所能帮助您,而您可以把这当做一份感谢的礼物。”
窗外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路灯的光从外面散射进来,在艾登·诺兰身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他的脸上明暗交错,水波般诡谲变幻。
他的双手在膝盖上交叉,语调依旧温和平静,听不出任何危险的意味:
“你的诉求是什么?”
不加掩饰的话语像是一柄重锤,重重砸在拉加佐的心上,他感到心脏一紧,神情也不由自主严肃了起来。
毫无波澜的海面突然掀起的波涛,远比狂风骤雨更让人紧张甚至恐惧,现在的艾登·诺兰就带给了拉加佐这样的感受,更别提,他从中察觉到了某种熟悉的漠然和冷酷。
不,应该说比他的父亲更加令人敬畏……拉加佐无端想到了他正在狱中的父亲,真正的卢那教父。
他放下酒杯,郑重地说:
“这只是个开始,罗马裁决局很早就注意到了我们,尽管我们已经足够低调,南欧裁决局局长普佐依旧不打算放过我们。比起经济犯罪的罪名,他更希望以密教徒的名义把我们抓捕进监狱。
“好在我们在各行各业都有我们的朋友,普佐必须拿出证据,才能够出动裁决局警探抓捕我们。”
“但普佐没有多少耐心了,他曾经是柏林裁决局局长索尔·马德兰的下属,昨天我得知了消息,在他的邀请下,马德兰已经来到了罗马。在几年前,他就已经达到了第六等阶,有传言说,他甚至已经晋升了第七等阶,距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而且他还能够调动整个南欧裁决局的力量。
“我们希望您能够帮助我们……”
拉加佐话没有说完,忽然看到艾登·诺兰向后倒去,让自己陷进沙发的靠背里。
某种对危险的直觉,让拉加佐下意识闭上了嘴。
艾登·诺兰的目光落在窗外,双臂在身侧收拢,交叉的手指遮挡了面孔,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哈哈哈……”
低低的笑声突然从阴影里流泻出来。
艾登·诺兰笑出了声,他的嘴角弯了起来,幅度大得甚至超过了手指的高度,对常人来说,这个笑容接近于扭曲——他听起来十足愉快,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完全无视了他们的存在。
漫长的一分钟里,拉加佐和马缇奥都没有说话。
过了会,艾登·诺兰收起了笑容,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彬彬有礼地说:
“我知道了,我会考虑该怎么解决你们的麻烦。你说过你愿意为我找一位助手?”
仿佛刚才的一幕只是他们的错觉。
“……是的,从明天开始,我和马缇奥都会跟随在您身边,如果您不需要我们,随时可以让我们离开。”拉加佐说。
“我想这足够了。”艾登·诺兰说。
“感谢您愿意见我们,我知道您应该很忙,我们先离开了。”拉加佐从沙发上起身,向着艾登·诺兰伸出手。
艾登·诺兰也站起来,同样伸出手,似乎打算和他握手。
拉加佐双手握住他的手,微微向前倾身,向他点头致意
,随后低下头,对他行了吻手礼。
一旁的马缇奥同样行了吻手礼,和他的哥哥一起离开了房间。
“嗒。”
房门在身后轻轻关上,拉加佐和马缇奥在原地站了几秒,才缓缓向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冷汗浸透了他们的衬衣,湿透的亚麻布料变得皱巴巴的,令人不适地黏在皮肤上,也带走了他们身上的温度。
如果不是亲身体会,很难想象在刚刚的几分钟里,他们经历了怎么样跌宕起伏的心路历程,在那间黑暗房间里的每一秒,都仿佛身处没有光亮的深海,让人承受着庞大的压力和恐惧。
直到电梯门关上,马缇奥才终于从紧绷的状态中放松,张了张嘴,问:
“是因为……索尔·马德兰吗?”
拉加佐也冷静下来,一边疯狂思考一边机械地回答:
“从艾登·诺兰的表现来看,他肯定认识索尔·马德兰,但后者是裁决局的高层,我想他们不太可能是朋友关系。”
“但知道马德兰在罗马,他看起来很高兴。”马缇奥提醒道。
拉加佐抿了抿唇,和弟弟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如果你知道你的敌人离你很近,而你可以去打败他,你也会很高兴。”
两个人再度沉默下来,因为这一意外得来的情报,心里都翻涌着许多不平静的情绪。
沉默了半天,马缇奥看向拉加佐,迟疑地问:
“你觉得艾登·诺兰先生突然结束对话,会不会因为他接下来打算去做什么?”
拉加佐皱起眉,反问:
“他会去做什么?”
尽管离开前,艾登·诺兰的情绪表现得如此明显,但拉加佐不觉得他是故意表现出来的,这样的存在没必要这样做。
他觉得那只是因为艾登·诺兰无视了他们,他并不觉得他的情绪外露,会让他们减少对他的敬畏。
马缇奥用一种复杂的语气说:
“比如说,干掉索尔·马德兰。”
怎么可能!拉加佐第一反应是反驳这个疯狂的念头。
只因为知道敌人就在自己附近,于是毫不犹豫决定对一位可能达到第七等阶的强者动手——正常人当然不会这么做,但这也只是他的想法。
可话音未落,他想起了不久前艾登·诺兰的眼神。
拉加佐忽然不确定了。
他的语气虚弱了起来,喃喃道:
“应该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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