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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光扑面而来,加西亚睁开眼睛,没有观察四周,迅速从原来的位置上后跳出去。
接连后跳几步,他滚到掩体之后,伸手从腰间抽出手丨枪,一刻不停地上膛。
一声清脆的“喀嚓”声,加西亚举着枪,平静地移动视线,开始观察周围环境。
心灵之地总是会复现熟悉的场景,经常是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地点,比如记忆中的家,晋升时的位置,变故发生的一刻,有时候这份熟悉,反而会变成杀死自己的匕首。
一眼扫过,加西亚也清楚了这一次复现的是什么地方。
——下伦敦,怒银之刃藏身的地下大厅。
他曾在这里接受过将军的惩罚,在忏悔室里接受征服之力的鞭笞,每个过往的刺客都会向他投来鄙夷和厌憎的目光。
现在回忆起当时的经历,加西亚已经没有太多感想了。他扫了眼忏悔室的深处,并没有看到将军的雕塑,看来就算是心灵之地,只要他不想看到,也不会复现出那样的东西。
对于现在的加西亚来说,这只是又一处战场,和之前的所有战场没有区别。
漂浮在水中的蜡烛散发出朦胧的光芒,昏暗的烛光下,加西亚无声观察四周,全身每一个部位都蓄势待发,做好了反击的准备,避免被另一个自己从黑暗中偷袭。
这次的疯狂症状很好区分,所以加西亚也很清楚,他就是那个全无疯狂的自己。
蜡烛在黑暗中静静燃烧,加西亚并没有感觉到第二个人的气息,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敌人是另一个自己,他的敌人都很清楚他有多棘手。
寂静笼罩了忏悔室,潺潺水流声回荡在房间里,加西亚握着手丨枪,枪口时而对准上方,时而对准水面,目光迅速在一处处地点掠过。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水声潺潺不休。
突然间,一声巨响打碎了寂静。
“轰!”
被加西亚当做掩体的矮桌突然间炸裂,飞溅的碎片上闪烁着银绿色光芒,一片片碎片激射而出,“笃笃”钉入墙面,如同刀刃风暴,将加西亚包围在内。
与此同时,水中“哗啦”一声,一串黑影从溅起的水花中冲出,直直扑向加西亚的方向。
“砰砰砰!”
枪响声连成了一线,加西亚没有任何表情,三枪击碎了水中扑出的黑影,身体不闪不避,任由桌子碎片射入他的身体。
银绿色暗芒在皮肤下流动,一道道伤口同时绽开,溢出鲜红的血花,一时间,他看上去仿佛浑身浴血。
但加西亚清楚,每一道伤口都不深,这些碎片只是干扰,真正会对他造成严重伤害的,只会是暗中等待致命一击的自己。
桌子碎片没入墙壁,加西亚没有任何犹豫,仿佛刚才他没有停滞一样,突然向后飞去。
星轨般的金属碎片环绕在他身后,他在金属碎片上借力,一刻不停地向墙壁上方窜上去,只是一眨眼,就爬上了黑暗中的房梁。
突兀打断的运动节奏突然连上,换成任何敌人,都会觉得非常难受,但加西亚清楚自己,另一个自己绝不会被这样的节奏变化干扰。
耳畔除了细细的水流声,没有任何声音,温度,湿度,气流的变化……加西亚右手垂落,袖口滑出一截刀锋,平静地俯瞰着下方。
黑暗中忽然闪过一道淡金色的光芒!
加西亚凌空跃下,袖口刀刃滑出,向着下方的目标深深插了进去!
“噗嗤!”
袖剑刚刚没入目标,加西亚瞳孔却急急缩小。
不对……手感不对。
飞溅出的血液是真的,但绝不是切断脊椎的触感,更接近肩膀,他被误导了判断!
意识到这点的刹那,加西亚立刻就要后撤,顺势拔出袖剑,然而拔出的同时,他感受到了强大的阻力,刀刃卡在了骨骼和肌肉之间,以他现在的角度,不可能拔得出来。
连角度都是计算过的……加西亚果断放手,迅速一侧闪避。
身后突然撞上了人体,加西亚反应已经够快,但对方早有准备。
没有旁观者能跟上他们的速度,整套动作在瞬间成型,加西亚喉咙一窒,所有挣脱的角度全部被封锁,一只手臂从背后勒住了他的脖子,手肘收紧,压迫他颈部的血管,力气大得他根本无法脱身。
锋利的刀刃横在他的脖子上,身后的人一只手臂勒住他,另一只手反握着匕首,刀锋在皮肤上擦出了浅浅的伤口,鲜血沿着伤痕向下滑落。
对方下手并没有留情,如果加西亚不是天命之人,他的喉咙现在应该已经被切开了。
忏悔室里再度回归寂静,两个人保持着同样的呼吸频率,吸气,呼气,心脏隔着紧贴的身体跳动,频率也没有分别。
脖子上的刀刃向下压了一点,加西亚向后微微仰去,尽量让自己远离刀锋。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几乎贴着他的耳朵响起,听起来有些陌生:
“你的反抗应该更激烈一点。毕竟如果是我,我应该会这么做。”
进入心灵之地前的短暂感受,不足以让加西亚想象出另一个自己此时的心态。
他闭上眼睛,突然问道:
“你想要返回故乡吗?”
“当然。”“加西亚”平静地说,“除了疯狂,我们没有区别,记忆没有区别,欲望也没有区别。”
“所以你依旧会忠诚于朋友,保持对天地之灯的尊敬,和祂的其他信徒平和相处。”加西亚说。
他们依旧保持着殊死相搏的姿势,可彼此之间却又在进行平和的对话,“加西亚”的刀刃也没有继续压下去,没有谁觉得这样有问题。
“加西亚”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垂下眼眸,几秒后开口道:
“如果是我,我不能保证我会做得和你一样,不让他们发现我们的区别。”
他的声音里有嗜血的笑意,水面上倒影出了灼亮的淡金色眼眸,那里面跳跃着狼一样的欢欣。
“我可能会想要碾碎他们……”
加西亚的呼吸忽然乱了一瞬,他低下头,黑发黏在冷汗涔涔的额头上。
两声轻微的“喀嚓”声,“加西亚”切断了他的腿骨,一如他每一次下手那样干脆利落。
地上的血越来越多,身上那些细小的伤口依旧在溢出血,每一道伤口都不算深,一道道堆积起来,却已经足以形成量变。
失血过多让加西亚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加西亚”松开了手,他的身体立刻从他怀中跌落,无力地扑倒在自己的血里,血液浸入鼻腔,他挣扎着想要抬起头,一只手却按住了他的后脑勺,猛地把他的脸按进了血里。
“加西亚”的声音在他的头顶上响起:
“但我的确不打算改变这些。”
窒息的恐惧伴随着黑暗,一起汹涌扑来,将加西亚裹挟进潮水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加西亚”再一次抓着他的头发,把他的头从血中提起来,让他的脸离开了血液。
血不断从加西亚的脸上滴落,他咳了两声,抬起头,淡金色的眼睛注视着另一个自己。
他说:
“那么无论是你还是我走出这里,我都能够接受。
“但这不代表我不会尽我所能解决你,看看我们谁能够赢吧。”
他现在根本不像是可以战斗的样子,比起刚开始时,只能用“狼狈”来形容,可加西亚的语气没有变化,就好像他在说的是即将发生的事实,“加西亚”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信,只是沉默了下来。
沉默仿佛具有了张力,无形的弦在他们之间绷紧,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裂。
突然,加西亚嘴角微勾,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容。
“不过如果出去的是你,恐怕会和所有人都处不来吧,特别是那家伙。”他用闲聊的口吻说。
“加西亚”也勾起了嘴角,问:
“你觉得只是处不来吗?只要他和我见一面,就不可能发现不了我和你的区别,我想他恐怕不会像我们这么容易接受。”
“你在担心和他打架会输吗?”加西亚反问。
“你也必须承认,这不只是担心,我们已经输过一次了。”“加西亚”语气带着淡淡的郁闷,“如果他再开启一道门关……”
两个人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沉默几秒,最终齐齐发出一声叹息。
加西亚笑意透着点无奈,说:
“我说过的,他是一个危险的朋友。”
横在脖子上的刀刃落了下去,“加西亚”放下匕首,松开了加西亚,站起身,向后退了两步。
他的右手握着手丨枪,仿佛在说一件普通至极的事,说道:
“那就交给你来应对吧。”
加西亚从血泊里坐起来,看着另一个自己举起手臂,向右侧打开,枪口瞄着右侧的黑暗,随着他突然收起手臂,对准了他自己的太阳穴。
“再见。”“加西亚”说。
“再见。”加西亚说。
他闭上眼睛。
“砰!”
……
都柏林,酒吧里,叶槭流看着墨绿桌面上【门徒加西亚】的卡牌。
几秒后,窗口里【施虐欲】的疯狂标记缓缓消失不见,加西亚的卡牌也恢复了正常。
看来是顺利解决了……叶槭流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很有些如释重负。
光看这个疯狂症状的名字,他就觉得不是好事,想象了一下更是觉得事情要糟,幸好卡特出现得及时,加西亚才能够在特殊的季节结束之前晋升,把这个疯狂解决掉,而不是带着“施虐欲”直到下一次特殊的季节。
毕竟他们还要一起去第一重历史,如果带着这样一个疯狂,叶槭流怎么想,都觉得这一趟旅行会出很多事。
刃的疯狂症状简直一个比一个暴力,相比起来我当时的症状算是非常温和的了吧,如果是后期开刃之封印……不过照这个趋势,我现在只剩下冬和心两道封印,感觉就算是这两条道路,也不是不可能给我整出点离奇的疯狂症状来……叶槭流头疼地一低头,把额头贴在冰凉的啤酒杯上,让自己物理冷静下来。
等冷静了一点,叶槭流重新通过墨绿桌面,把加西亚结的款项赐予给卡特,那边奥格也从打击黑丨帮的娱乐活动中脱身,将他以怀特身份预定的遗物全部献祭了上来,并且附上了留言:他不要英镑,用美元结款。
看到奥格的留言,叶槭流反而放松了下来。
换汇,特别是如此大额的换汇,不管怎么说都需要时间,这样我可以稍微延迟点给奥格付钱了,正好可以放在和雾之宫廷的交易结束……叶槭流喝完玻璃杯里的黑啤酒,去吧台结账,离开了这家酒吧。
……
利菲河河口,“白橡树”酒吧里。
柯根坐在靠窗的位置,和坐在对面的男人一样,面前都放着一杯黑啤酒,只是眼下,他的心思显然不在酒上。
今天一早,“白橡树”酒吧就挂出了“今日歇业”的牌子,这家酒吧一直是雾之宫廷的聚会地点之一,因此现在,酒吧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怎么会这么坐立不安?之前你不是和他同行过,萨瑟兰也接受了他,并没有看出什么问题,现在你又在担心什么?”谢伊喝了一口啤酒,看向自己的朋友。
“可能这就是为什么你是雾中宫廷的宫廷总管,而我只能当向导。”柯根深吸一口气,“如果艾登说的是准确的,这会是我们最近十年来最大的一笔交易,足够在都柏林买下半条街了。”
想到之前会来爱尔兰的那些商人的嘴脸,谢伊眉眼间也染上了一丝郁色。作为宫廷总管,雾之宫廷的财政几乎是由他管理的,他很清楚那些商人绝对溢价了不止两倍,但很多时候,他都只能咬着牙应下对方开出的价格,也因此,雾之宫廷的财政状况一直有些捉襟见肘,谢伊看在眼里,说不心痛是不可能的。
“希望你说的……”
谢伊一句话还没说完,酒吧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片刻后,一只手推开了门。
穿着一身大衣,围着围巾,黑发蓝眼的医生右手拿着雨伞,站在门口,对他们露出温文的微笑:
“许久不见,柯根向导,还有你的朋友,下午好。”
看到艾登依旧是熟悉的儒雅模样,柯根忽然间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一个看起来并不友善的微笑:
“你终于来了,我们都在期待你。”
他开口时,谢伊一直在观察艾登·诺兰。
在柯根口中,这位医生深知自己时日无多,于是对于自身就显得格外漠然,对于许多事也显得无所谓,这样的描述,让谢伊忍不住有了更多的想法,比如说能不能尝试着节约一些教团资金。
但不久之前,谢伊和萨瑟兰有过联系,在萨瑟兰口中,艾登·诺兰完全是个冷漠又强大的疯子,他更是一点不想招惹对方。
在凯斐·杜尔袭来之际,这位医生依旧能够冷静地利用萨瑟兰,举行仪式,拜请灰王,从这位神灵侍者手下死里逃生,危险得如同走在万米高空的钢丝上,一个不留神,就可能摔得粉身碎骨。
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让谢伊很难不对艾登·诺兰感到惊讶的同时,也产生一丝好奇。
现在谢伊终于见到了艾登·诺兰,他不得不承认,光从对方的外表和举止,的确无法想象出他对自身的那种强烈的漠然与冷酷,仿佛毫不在乎周围的一切会被自己毁灭。
艾登·诺兰友善地和他们打招呼,打算落座时,被座位小小困扰了一下,随后无奈一笑,在桌边坐下,将手边的手提箱拎起来,放在桌上。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这是我们之前约定好的。”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了箱盖。
箱盖开合的瞬间,强烈的气息从中迸发出来,倾泻出奥秘的力量。
谢伊没有动作,周围的空气却忽然寒冷了下来,寒意如同潮水般蔓延,他们面前的玻璃杯上迅速结出了霜花,一直从玻璃杯爬向桌面,瞬间半张桌子都被冰霜覆盖。
寒意的压迫下,箱中的动静也渐渐平息下来,然而谢伊神情没有变得轻松,反而微微皱起了眉。
他抬头看向艾登·诺兰,谨慎地询问:
“诺兰先生,你带来了多少件遗物?我恐怕我需要提前了解一下。”
艾登·诺兰看上去有些不解,随即温吞地回答:
“九件2级遗物,两件1级遗物,一共十一件。”
现在需要遗物晋升的教徒都没有十一个,艾登·诺兰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杀人魔医生吗……谢伊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柯根的想法更简单一点。
他死死盯着这只平平无奇的手提箱,脑海里浮现出了都柏林的一整条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