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

    身体恢复了一点力气之后,叶槭流从地上爬来，僵硬的关节重变灵活，他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泥土,一边问艾福：

    “来找我,是有什么发现吗？”

    他并没有告诉艾福刚才杜尔的杀意。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杜尔明显是想要杀死他，几乎是目的明确地冲着叶槭流来的，如果不是艾福来及时，叶槭流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哪怕叶槭流的身体无法被破坏,也不代表他可就此高枕无忧了,高等阶强者和遗物都能够影响他,旧镇时飞蛾的仆从更是撵着叶槭流到处『乱』跑。叶槭流看来,不可破坏的只是他的身体，并不意味着他不会死，而开启了封印之后,他甚至多出了弱点，如果现被攻击眼睛,他并不觉自己还能完无损。

    而从旁观的视角,叶槭流对艾福和杜尔的感情也有清晰的认识,就算他告诉艾福杜尔想杀他,也很难艾福会站哪一边。确定艾福的想法之前，叶槭流并不打算揭『露』他们之间存的矛盾。

    “嗯？哦，我找到了父亲的电脑，他一直用台电脑来写论文，给我写邮件也用的是它。但是电脑设置了密码，我试了几个都不正确，所想看看有没有办法。”艾福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茫然一瞬，想了自己的来意，急忙和叶槭流。

    “至于杜尔……”

    到这里，艾福抬眼睛，望向黑黢黢的森林，踌躇了一下，才：

    “如果森林里，应该没关系，或许是躲森林里躲避危险，而且我们不可能森林里找到的。现我这里，应该会回家的，我们先回去等吧。”

    知道杜尔端端的，只是藏森林里后，艾福明显放松了不少，注意力也从杜尔身上转到失踪的父亲和兄长身上。

    他不是不知道杜尔的表现很奇怪，但他现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家人的失踪就如同坠入湖水的巨石，沉甸甸压艾福的心上，从叶槭流中知杜尔安然无后，他眉眼间的沉重也卸去了少许，显轻松了一些。

    叶槭流没有拒绝：“我知道了，回去吧，我应该可打开电脑。”

    接下来艾福前面领路，两个人很快离开了危险的森林，返回了森林边缘的白『色』别墅。

    各怀心思地走进别墅，叶槭流跟着艾福来到了他父亲的房，窗前的桌沐浴阳光中，一台银白『色』的笔记本电脑静静躺桌上，屏幕竖，仿佛主人只是刚刚离开。

    叶槭流桌前坐下，看向屏幕上的密码界面，艾福站他身后，看着他单手放键盘上，轻轻敲了个回车键，困扰艾福的密码界面瞬间消失，伴随着轻灵的音乐，屏幕上的画面变成了主桌面。

    数据世界的门也是门，对叶槭流来并不算麻烦，他握着鼠标桌面上滑动，找到了邮箱的快捷方式，点进去后继续回车登录，进入了艾福父亲的邮箱。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收件箱，显示未读邮件已经堆积了十几封，叶槭流点进去一看，发现全部都是艾福发来的邮件。

    光标滑到草稿箱上，随着叶槭流轻轻一点鼠标，一整页定时发送邮件出现草稿箱里，恰是每周一封，完美符合艾福收到邮件的频率。

    叶槭流没有继续点击鼠标，而是转头看艾福：“我可看吗？”

    看到整齐的待发送邮件后，哪怕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艾福还是愣住了，他呆呆看了一会，听到叶槭流的声音，才胡『乱』点头：“嗯，可，请继续。”

    到艾福的许可，叶槭流打开邮件，一封封往下翻，翻了几封，他也理解了为什么艾福完全没有发现异常。

    家人之间的邮件写随心所欲很正常，艾福也不会觉回复对不上他的邮件，他更容易被附件中的照片吸引注意力，些照片上，他的父亲和哥哥们的衣服一直变化，天气，光线，植物的生长，一张张照片连来，能够清晰看出时间流逝，所艾福从来没有对这些照片的真实『性』产生怀疑。

    但这些照片并不是不久前拍的，叶槭流门外看到了花园，和照片上完全不同，这也意味着，这些照片最少是一年前准备的。考虑到艾福没有发现异常，或许拍照时，他的家人们还特意更换了服装，移动了农作物，改变了光线，所有的变化感都是刻意制造的成果，而普通人不可能记环境的全部细节，再加上先入为主，艾福自然不会认为这些照片的拍摄时间并不是现。

    也就是，无论艾福的家人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都早早就做了准备，唯独瞒住了艾福。他们甚至将他送去了密大，让艾福假期不要回来，设置定时邮件，只为了让他安心地远离家乡。

    不用看完全部邮件，艾福也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久久注视着屏幕上笑容明亮的家人，喃喃问道：“……可是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不能让知道的，只能是关于杜尔了吧……叶槭流心里想，手指却没有停下动作，退出邮箱，继续搜索信息。

    从文件最后修改时间来看，艾福的父亲大约从一年前开始就不再进行学术研究了，论文也停了一年前，再往前翻，能够发现他一直研究一个冷门的课题——天命之人和他们的子嗣。

    叶槭流大致看了一遍，了解到早年间，艾福的父亲致力于探讨天命之人与子嗣的关系。他提出所有踏上探寻奥秘的道路的天命之人都不会生育子嗣，许多典籍和文献都提到生育的行为是危险的，但似乎并不是生育的过程。甚至为了防止触发这危险，男女之间的交/合是被禁止的，而无论原本的喜是什么，开启道路后，他们的欲望都可能无端发生改变。

    到了十几年前，艾福的父亲忽然不再研究这个课题，转而研究人类源及异，一篇篇论文则见证了他的执着。

    时间不够叶槭流看完所有论文，哪怕他对此也不是没有兴趣，他也只是扫了一眼标题，就退出了文件夹。

    他搜索的过程里，艾福的手指一直轻轻摩挲着白蜡木的桌面，叶槭流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指甲和桌面摩擦出轻微的“沙沙”声响。

    就这时，叶槭流的手指停了下来，艾福也有了别的反应，他身体前倾，呼吸急促，几乎把脸贴到屏幕上。

    屏幕上，名为“艾福”的文档躺积灰的回收站里，似乎并不希望被任何人看到。

    但除了这个文档，回收站里空无一物。

    叶槭流瞥了艾福一眼，注意到他紧张地攥紧了拳头，没有再犹豫，直接点开了文档，两个人同时看清了文档的内容。

    ——这是一封艾福的父亲留给艾福的信。

    “艾福：

    “我最开始发现杜尔的异常，是因为我的朋友克里斯托弗和我想要来拜访我。

    “克里斯托弗是我学术上的知音和挚友，我们的每次交流都能够碰撞出灵感的火花，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月，我每天都期待着他的到来，但我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他按响门铃。

    “一个月后，我忍不住联系了他的妻子，知他早一个月前就出发前来拜访我了，他的妻子一直为他住我家。这时我们才意识到，克里斯托弗一个月前失踪了。

    “车票购买记录显示他最后镇上下了巴士，监控里他徒步走出小镇，朝着我们家走去，随后和这些年来的所有失踪者一样，不知为何消失了荒原之上。我带着困『惑』和悲伤穿过森林返回家，森林里，我遇到了杜尔。

    “我并不想和描述我时看到的场景，但一天，我知道杜尔是这些年我们小镇附近所有失踪案的罪魁祸首，吃掉了每一个失踪者，连骨头都会细细嚼碎。我想和我过三个想要拐走的人贩子死了森林里，现想来，是杜尔杀死了些人。

    “我想尽管玛格丽特离开我们时，还没有到能够理解发生了什么的年纪，不过应该还记的母亲。不知道的印象里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这个问题对我来也一样难回答，因为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否了解。我和玛格丽特相爱了十几年，但直到去世之后，我才逐渐认识到我爱上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一次见到玛格丽特是一次远航探险中，暴风雨让我们偏离了航线，船上的人哭喊、发疯、祈祷，即使是我，也认为我们的旅程尽头会是无光之海。然而薄暮中，一片仿佛神迹的群岛从浓雾中浮现，玛格丽特站海滩的悬崖上，白『色』的裙摆风中漫卷飘飞。

    “我把带出了座岛屿，回程中，的谈吐和阅历一次次让我惊讶。的面前我仿佛牙牙学语的幼童，我的所学所识都如同小溪般浅薄，而像是深藏『迷』雾中的岛屿，只有偶然的情况下才能窥见一点真实。我对怀抱着有如面对星辰的崇拜和敬畏，而去世后，我才终于了解是什么将塑造成了我所爱的个人。

    “我的妻子，们的母亲，奥秘的道路上走远比任何人想都远。现世的天命之人大多为七阶晋升汲汲营营，却已经踏出了最后一步。拒绝永远侍奉神灵身侧，于是只能从光界逃回现世，而成千上万的凡夫俗子里，不知为何挑中了我，之后有了们，最后是杜尔。

    “直到现，我也不知道玛格丽特生下杜尔时发生了什么，我闯进产房，看见的只有躺血泊里的杜尔，玛格丽特的手指躺杜尔的身边，除此之外，我再也没有找到的痕迹。

    “应该还记我将杜尔放进房间，却再也没有去看过，只是把自己关房里，因为我不知道杜尔是不是做了什么。我是不是发疯？真的是我和玛格丽特的女儿吗？我该怎么面对？

    “我什么也没看到，玛格丽特身后的『迷』雾再一次笼罩了我，我不吃不喝，忘记了饥饿和干渴，『迷』雾中毫无意义地『摸』索。唤醒我的是的敲门声，我打开门，而抱着杜尔站门外，看到们的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我该做的。我决定爱。

    “我们都知道杜尔的身体有多差，和我们相比，的身体天生就是畸形的，的腔结构让很难进食，最开始些触手也没有灵活有力到能够代替手，比这更严重的是一直承受的痛苦。

    “无数次我们看着疼地上痉挛，发出动物一样的哭声，病痛每一天都折磨着，除了痛苦，这个世界几乎没有带给他印象，的生命里没有什么美的东西，我又怎么能够要求爱这个世界呢？可一天，我忽然意识到，我们无条件的容忍和宠爱或许放出了一个可怕的怪物。

    “伊恩最早知道了这件，之后是查尔斯和克里斯。经过一个个痛苦的夜晚，我们最终决定让离开家乡，而我们有责任去结束这一切。可离开后，杜尔察觉到了我们的想法，很快逃进了森林，于是我们端猎/枪进入森林，只是这次我们要追杀的是我们的亲人。

    “我们和杜尔森林里展开了追逐，从来不会伤害我们，只会躲开我们的子弹，可就算这样，失踪案也没有完全停止，终于有一天我们围住了杜尔，『逼』不不面对我们。

    “……着我们的面杀死了自己，仿佛蜕皮样留下了的尸体。从不会让我们杀死，只会留给我们一具具的尸体，真正的却一次又一次从我们手中逃走。

    “我们森林里游『荡』了半年，带回了更多的尸体，查尔斯提出焚烧成骨灰，克里斯则想要埋进六尺之下。最终我们站墓园里，一面墙的骨灰盒和一大片墓地埋葬的都是同一个人，而这个人曾经是我们的女儿和妹妹，是我们血脉相连的亲人。

    “时至今日，我仍然不知道杜尔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的成长需要尸体，就如同生的异需要吃下人类的尸骸才能拥有智慧，又或许林地低语早已经污染了，具身躯里的灵魂早就不是我们所爱的个人。我想我可能永远无法到答案，但我们还有能做的，我们想要让杜尔回归无光之海并不只是想要赎罪，而是为了从黑暗中拯救的灵魂。

    “写下这封信时，我们应该已经不家里了。面对我们，杜尔只会逃跑，哪怕『自杀』也不愿意被我们抓到，但面对他人时并不会这么做，如果想要面对，我们必须让认不出我们。

    “我们曾经约定不对彼此谎，因为没人能够判断对方是不是谎，但现我们要对杜尔撒一个最大的谎。就像我和的样，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救杜尔的。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杜尔并没有伤害我们的肉/体，但我知道我们都无法再坚持多久。伊恩眼中的数字全部变成了杜尔的尸体，查尔斯会和幻觉中的杜尔开玩笑，克里斯开始排斥喝水，因为会让他联想到杜尔的血。所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成功，但如果看到了这封信，么我想，让一切结束的任务恐怕要交给了。

    “艾福，很抱歉将这样的故讲给听。请一定要相信，我完全能够理解的任何决定，是玛格丽特最温柔乐观的孩子，就算要做出选择，我也希望的选择经过了深思熟虑，并且不会让后悔。玛格丽特的铭牌后，或许能够找到需要的东西。但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们都会一直支持。

    “现，我们即将去迎接结局。”

    看完最后一个字时，叶槭流已经和艾福离开了别墅，穿过及腰的荒草，来到了别墅后的墓园。

    墓碑躲荒草之间，李子树的树荫里，沉睡着一座小小的房子，叶槭流打开了门，灰尘腥闷的气息扑面而来，艾福跟他身后，走进了黑暗之中。

    他们抬头，门外残存的天光照亮了一整面墙的铭牌，每一块都刻着同一个名字，四面八方的名字包围了他们，沉默地任他们阅读。

    数据视野里，叶槭流很快找到写着“玛格丽特·阿雷特雷兹”的铭牌，他把铭牌指给艾福看，两个人一撬开铭牌，『露』出了黑洞洞的内部空间。

    艾福将手伸进去，慢慢抽出一把来/复/枪，又掏了掏，才抽出手。

    他着叶槭流的面摊开掌心，出神地看着掌心流动着银绿『色』光泽的子弹。因为没有拿到手里，叶槭流只能看到这枚子弹的名称。

    【残缺之牙(2级刃遗物)】

    “想要做什么了吗？”叶槭流问。

    艾福合拢手掌，握住了遗物，慢慢闭上眼睛，过了片刻，他重睁开眼睛，飘忽又不稳定的特质似乎从他身上消失了，他的眼睛安静而幽深，仿佛深不见底的井。

    艾福平静地：“我知道，我要让一切结束。”

    他低下头，自言自语：“杜尔看不见，但有别的办法感知周围环境，想要骗过的话，光是改变声音是不够的，身高，体重，步态……这些都需要改变。”

    艾福仿佛对自己：“我会骗过的。”

    随着他话语落下，叶槭流怔了怔，忽然意识到了即将发生什么。

    黯淡的灰意一丝丝染上了艾福的头发，他棕『色』短发瞬间变成了灰『色』，垂落肩上，他的身体里爆发出“咔嚓咔嚓”的骨骼碰撞声，原本矮小的个头一点点拔高，变化的不只是身高，他的身形轮廓也变化，某混沌又『迷』幻的气息从他身上弥漫开，地上的阴影不断蠕动拉长。

    蛾之道路这一刻为他开启，力量暴走让艾福短暂拥有了变化的特『性』，直接完全改变了自己的特征。

    艾福终于开时，已经看不出和个小个子少年有任何相似之处。

    他的面孔苍白而没有生命力，声音也越发轻。

    “如果没有造成极端不便，能请陪我带杜尔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