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齐对乔婉的宠是完完全全的对小女儿的宠一般，毫无保留，只是宠，没有苛求，没有严厉，也没有教训。

    他身子微微歪着，于清华贵气之中透出一股慵懒来，面带温柔笑意地将乔婉看着，和她说话。

    两人说了不少，主要是叙旧，温齐问，乔婉答，说了这些年家里发生的事，看了些什么书，生意是怎么做的，对以后有什么打算等等。

    说到这个对以后有什么打算，乔婉就笑起来，道，“义父，我以后能有什么打算呀，不过只是出嫁从夫罢了。要是我是男儿身，那倒好说，无论是读书进学考科举，还是跟着大舅做生意，总之，总有路选，有了一条路，也有了方向，有了想要的结果，就总要去努力争取，做一番事业出来。不过，既然成了女子，自然不能做这些了，也不过是出嫁从夫而已。”

    温齐目光温润，看着她又笑了笑，乔婉这大言不惭的话听在别人耳朵里定然是大逆不道的，温齐却是不以为意的样子。

    乔璟一向是知道妹妹这喜欢出言不逊的性格的，看温齐没恼，他自然也就什么都没说。

    温宪，则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不时又抬头瞄乔婉一眼。

    而乔婉，说到这里，似乎又有点尴尬了，然后对温齐笑起来，说，“其实作为女子也很好。我虽然觉得作为男儿能够去做一番大事业，能够天涯任我行，是一种畅快，但是，作为女儿家，也有女儿家的好。例如，厨房是一处方寸之地，却是能够做出无限的美味来，别人吃着好吃的，也会心情舒畅，将精力花在厨房里也是一种乐子，而且，要是能够和夫婿琴瑟和鸣，在家为他操持家务，他回到家就能够有热饭热茶，看到他好，我心里也自然会很好，他可以代表我，去做我不能去做的事情……”

    乔璟嘴唇动了动，想要乔婉收敛一点，他虽然一向是纵容妹妹，似乎也能够理解她，但是，人生在世，将话忍在心里也是一种必要。

    温齐这时候说道，“婉儿长大了，还是这样的真性情，这是十分难得的。我只见过那顾家子一次，看着倒是个持身很正，很有些胸襟的人。”

    一般姑娘家，在别人说起自己的婚事时，大约是又期待又羞涩的吧，而且也要回避，乔婉却对此并不以为意，自己就赞叹起来了，说，“嗯，义父，顾哥哥他很好。”

    他这话把温齐惹得忍俊不禁了，就又笑了起来。

    两人又说了一阵，有仆人前来说贵客们都要到了，温齐也就让温宪继续将乔婉带回女眷们所在的内院去，而他则带着乔璟起身，往男客们所在的地方去了。

    温齐这样大摆了一天宴席，请了几乎苏州所有有头有脸的官员前来，其中顾大人和贾大人都在列，见高邮这么个小地方的乔家三房竟然和京城中皇帝跟前的大红人有这么好的关系，不由都是有些惊讶的，然后自然是为两家结的这门亲又有了些深的认识。

    乔婉回了内院，顾西卿的婶婶顾太太也到了，在吴氏面前，她对乔婉已经是十分热情，恨不得将她搂在怀里的模样。

    温大人是金陵名门的天才儿子，年纪轻轻身居高位，还很得皇帝的倚重赏识，他的夫人，自然也不会是一般人家的女儿。

    吴氏也是名门闺秀，父亲现在已经是兵部尚书兼都察院都御使，是个老沉持重的老狐狸。

    这里的太太们的身份，没有谁有她的贵重，自然谁都要给她面子。

    贾家的三姑娘也跟着其母前来温家赴了宴，那些太太奶奶们都在屋子里看戏的时候，三姑娘依然是找了乔婉，坐在一边和她说话。

    这次也来了很多官员家里的未出阁的闺秀，三姑娘和她们都是亲亲热热地打招呼，但是却没有深交的样子，那些姑娘们都三五成团地在一起说话一起玩，有说有笑的，但是三姑娘却是和她们玩不到一处的样子，自成一派地自己坐着。

    要不是乔婉在，她恐怕是要一人静坐发呆的，因为她母亲在太太堆里有话说，也没有太照应她。

    乔婉这下知道了，她这个未来的嫂嫂，应该是太过矜傲，却是和一般闺秀没有共同语言的。

    有这么多人，三姑娘也不好再问她哥哥的事情了，就问乔婉她们是要在苏州过年还是要回去。

    乔婉柔声回答，“已经见了义父义母，恐怕就是这几日就要回高邮了。”

    三姑娘的脸上带着她特有的文雅高贵，不与凡人为伍一般，不过她在迟疑了一瞬后还是化为了凡人，将一个荷包有些偷偷摸摸地递给了乔婉，道，“你拿回去了，再将里面的东西给你哥哥。”

    她的声音也说得十分小，想来三姑娘是很少做这种偷摸之事的，所以很是别扭，乔婉将荷包接到了手里，点了点头，心里觉得有些好笑，面上却是一派自然，“嗯，婉儿明白。”

    乔婉随着母亲在温宅里度过了一天，下午时候从温宅告了辞，离开前乔婉又去见了一次温齐，温齐依然是在那个院子里的书房里，乔婉在院子旁的游廊上又遇到了顾骁，顾骁正和他的几个兄弟和朋友们在一起，乔婉不好和他们撞上，毕竟这不是一个大家闺秀该做的事情，大家闺秀都应该学会避嫌，所以就想等他们走了再过去，没想到那一群人里的顾允真却是个眼睛最尖不过的人，瞬间就瞄到了隔着好几树梅花的乔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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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婉身边还跟着两个带她过来的丫鬟，乔婉忙往两个丫鬟身后躲了躲，只是没想到却依然是没有躲过。

    顾允真朝这边看过来，顾西卿也看了过来，他也看到了乔婉，于是就对兄弟朋友们说了一声，让他们先走，自己往乔婉这里走来了。

    乔婉见他走近，就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顾哥哥，你也在？”

    顾骁对她笑着点点头，说，“听子徽说，你们这几日就要回高邮了？”

    乔婉点点头，“是呀。要过年了，再不回去，怕回家准备过年也来不及了。”

    顾骁看了那两个丫鬟两眼，丫鬟们也是有眼色的，就往旁边去等乔婉去了，不留在原处听乔婉和顾骁说话。

    顾骁将一个装着东西的锦袋拿了出来，然后送到了乔婉的面前，道，“你走时，我还会去送你们的，只是到时不好同你说话，这个，你拿着吧，是年礼。”

    乔婉福身道了谢，又将东西接到了手里，摸了摸发现里面可能是耳环，她没想到顾骁会送这个东西，就有些不自在，又自己在袖子里摸了摸，没摸出回礼来，就有些尴尬。

    顾骁却不再多说了，道，“你是去温大人处么，你快去吧，我们先走了。”

    乔婉和他道了别，看他走远了，一下子就追上了他的那些兄弟朋友，那些人也都还没有离开太远，在园子前面的拐弯处，看来两人刚才都是在那些人的视线之内的，这让乔婉觉得很有些尴尬和不爽快。

    她很快就随丫鬟走远了，进了温大人的院子里去。

    而顾骁的那些兄弟朋友，好在都是面上很正经的人，也没有人特别打趣他，只是说，“你是准备什么时候成婚，将子徽的妹妹娶进门？”

    顾骁也不回避这个问题，道，“不敢在子徽之前，明年再商定婚期。”

    也有同样是梅花书院的同窗，就说，“你倒是好艳福，之前见到子徽时，就知道他要是有姊妹，那定然也会是天香国色，怎么就只有你想着去问他是否有妹妹，还结成了这门亲。”

    顾骁笑而不言，他并不是自己找上门的，是乔璟促成的他和乔婉。

    乔婉又和温大人说了一席话就要离开了，温大人对她似有不舍之意，说，“每次一别便是数年，这一别，恐怕又会是数年了。上次你还是双丫稚童，现如今已经是要及笄了，等下一次再见，说不得你要带着儿女了。”

    乔婉听他这么一说，也很有些感慨，这个时代交通不便，连通信都不方便，往往一别就是数年，真是有种上一次见面可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再相见时已然白发生的沧桑。

    乔婉道，“义父对女儿的情意，女儿不敢忘，见到天上的太阳月亮星辰，我便会想到，你和我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大地之上，请义父也如此想就好了。说不得女儿几年就会去京城，到时候就前去拜望义父。”

    温大人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乔婉觉得他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通过自己看别人，那感叹离别的话也不单单是对自己讲的。

    乔婉给温大人磕了几个头，这才念念不舍地走了。

    离开前又遇到温宪带着温尺前来，乔婉想也许是温大人让两个人来的，两个小孩子都不是嘴甜的，只是规矩而礼貌地和乔婉做了告辞。

    乔婉对他们笑道，“盼下次见面，你们已经长大了。”

    温宪道，“义姐保重。”

    乔婉跟着安氏一起出去乘马车走了，本来心中还缭绕了很多的不舍，不过回到何家，就要收拾东西准备回高邮了，忙乱起来，乔婉自然也就没有心思去不舍了。

    第二天，温大人又让送了不少东西来，都是些贵重的东西，说是给乔婉用作嫁妆的。

    温大人前一天的大请客，自然并不全是为了来向人说乔婉是他的义女，他很赞同乔婉和顾骁的婚事，可能他是另有别的目的，但总之，乔婉十分感谢他对自己的好。

    现在又送了这么多礼物来，乔婉一边觉得自己受之有愧，一边又没法退回去，只是想以后要报答他才好。

    乔家启程回高邮时已经是十二月中旬了，这天早上，顾骁骑了马前来相送，乔婉是女眷，并不能和他说太多，只是寥寥数语，乔璟也没和顾骁多说，反正第二年还能在书院里相见。

    乔婉坐在船里，看着被船划出涟漪的水流，心想，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她的将来，到底又是怎么一番光景呢，而不管是怎么一番光景，在这不舍昼夜的历史长河里，也不过是如涓滴之水一般不起眼的吧。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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