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族长乔临显,明翁府,在高邮也是一个有名的地儿,高敬甫知道怎么过去,他就要携温齐一起过去,这时候,乔婉伸手拉住了温齐的衣裳袖子。
温齐平常很好尊崇魏晋之风,所以喜欢穿宽袍大袖,虽然他穿的儒衫用了腰带,但是袖子却是不小,乔婉下意识地一把就拉住了。
温齐被她拉住袖子,不由停了下来,看向乔婉,示意她有什么事。
乔婉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期待地说,“义父,您也带我过去吧。”
温齐有点吃惊,毕竟乔婉是个姑娘家,姑娘家在自家的时候大胆一点倒没什么,出门就不大好了。
高敬甫也看向了乔婉,因为乔婉适才一直站在温齐身边,长得粉雕玉琢,温齐又没有介绍她,他还以为这个小女孩儿是温齐自己养的小婢女,可以让见外客,但当然没有身份让人介绍她,此时听小女孩儿叫温齐义父,他才吃惊了。毕竟好人家的女孩子,这样大大方方地在外院里见男客,可不好。
温齐看明白了高敬甫眼里那一瞬间的惊讶和嫌弃,知道他是觉得乔婉年纪小小就没有规矩,所以心里看不起她了。
他顿了一下,才对乔婉说,“你就在家里,有结果了,你母亲兄长回来,都会告诉你。”
乔婉平常接触的人少,又都不是对礼教规矩要求十分严格的人,此时面对高敬甫这种对规矩十分看重的真正士大夫一流,刚才发现了他眼神里含着的对自己的不守规矩的嫌弃不满,她才明白,在这个时代,作为一个女人,到底是多么难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她几乎是在此时,就想到,以后不能嫁给一个士人,即使作为一个商人妇,那也好很多。
乔婉的目光清澈又坚定,丝毫没有小女儿见到外面成年男子的羞怯和怯弱,坦荡不卑不亢,她的眼里,可装下的,并不是这一个小小的院子,而是整个天下一般。
温齐对上她的眼睛,又想到了那一句诗,“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还有她那洒脱又狂放的字体。
当年的乔裴之,也是这样一个胸襟。
温齐只好又叹了一声,“奈何你是一介女子。婉儿,就在家里等着吧。”
乔婉嘴唇翕动了两下,说,“义父,对于我,见识一个广阔的天地,明世间至理,比起一方小院落,拥有荣华富贵的生活,更是我所追求的。我知道您明白我。”
温齐站在那里没有动,他的神色变得十分沉肃起来,眼神也从没有过的幽深,说,“你的哥哥对我说这句话,我会更高兴一些。你还这么小,怎么会想到这些。”
乔婉直直看着他,“我哥哥有他自己的理想,我有我的。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些……我祖母出生显贵,却一生被囿在她的小院落里,小时候在她的闺阁里,嫁人后在夫家的二门后面,丈夫过世后,她住在她的佛堂里,现在,她要逼迫丈夫庶出的子孙交出他家经营十几年好不容易有的产业,如若一个大家闺秀,一生就是这样的路,我不知道,我一生是否在今日,就决定了以后是个什么样子。”
温齐神色十分复杂,他看了同样震惊的高敬甫一眼,又叹了一声,“你这个小丫头,我的确是很喜欢你这性子,但是,你也太离谱了些。”
乔婉也突然明白自己太离谱了,她放开了温齐的袖子,眼里出现了躲闪,往后退了一步。
但是这时候,温齐却弯下了腰,伸手将她抱了起来,声音铿锵有力,“如若你不后悔,我今日就带你一起过去。”
乔婉眼眶甚至是突然湿润了,想到一句话,“人生若有一知己,足矣。”
温齐却像是能够明白她那双莹润的眼睛里表达的意思,温齐笑了笑,说,“好了,如若你将来嫁不出去,我让宪儿娶你。”
乔婉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嘴里却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希望义父您在七八年后,我该出嫁的时候,您还有这一份旷达的胸襟。”
温齐哈哈大笑起来,说,“那你且拭目以待吧。”
高敬甫嘴唇动了动,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看温齐真的抱着乔婉出门,他赶紧跟了上去,说,“弼良兄,这不妥当吧。”
温齐回头看了他一眼,说,“没事,你将她看成一个男孩子就好了。”
高敬甫不可置信,“这……”
温齐说道,“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昔年有穆桂英挂帅,可见巾帼也可不让须眉。”
因温齐没有乘轿子来,去乔家族长明翁府上又不是特别远,高敬甫便也不好自己乘轿子,就同温齐一起往明翁府上走去。
五月间,下午太阳还是有些烈,虽然有仆人给撑着遮阳伞,高敬甫又自己扇着扇子,一向缺乏运动的他却刚走了几步路就出了汗。
再看抱着个小女孩儿的温齐,他倒是健步如飞,精神奕奕,看来年纪轻些,就是不一样。
温齐出自金陵豪门大族,簪缨鼎盛之家,他的家族在朝中十分有势力,再说,他而立之年未到,就已经是皇帝身边颇受重用的人物,高敬甫前几年在京城待着等候派官时,同他有所交往,称兄道弟,之后他来高邮府这繁华之地做知府,也有赖温齐的帮忙。
乔婉被温齐抱着很不舒服,出了门就要求,“义父,我自己走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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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齐其实还是要在乎乔婉的名声的,不仅放下了她让她自己走,还让梁渠给她戴上了他的那顶遮阳挡灰的帷帽。
到了乔三太爷的府上,在大门口,出了满额头汗的高敬甫让跟着自己的仆人上前去递名帖,门口的门房看是知府大人上门,一边赶紧让另一个小厮前去府里通报,自己已经迎了出来,跪下行了礼,就赶紧请他和跟着他的一行人进去。
在乔三太爷府上的大堂里,正在开着决定乔家三房的产业命运的讨论会。
情势自然是一边倒的。
老太太甘氏虽然总是待在自己的小佛堂里吃斋念佛,但绝对不是个好对付的老太太。
她昨晚就知道了三太太安氏带着儿女去了族长三太爷家里,于是她马上叫了大儿媳,觉得事情贵速不贵久,要赶紧将三房的产业收回才行,不然三房不会坐以待毙,肯定会找法子的,即使三房没法自己保住产业,却做出让他们也讨不到好的事情,例如到时候三房自己答应将产业私下授给三太爷家里,他们再想拿到,那就不行了,再说,乔大爷的病也不能拖。
所以当晚,在安氏一家从三太爷家里离开之后,老太太就让人又去给三太爷送了信,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又达成了新的协议,下午就决定将三房判生死。
三太爷昨晚虽然收了安氏送过去的砚台,但是这天下午,他并没有对三房手下留情。
直接就说族里的意思,乔裴之是庶出,虽然他们这一脉已经分家了,但是族谱里,三房还没有分出去另立册子,那么就不算彻底地分了,乔裴之过世后,乔家三房当初得到的老太爷的钱财,就该拿出来给嫡出的大房。
安氏听他们说,并没有发话,乔璟因为是三房唯一的男丁,所以他还坐在安氏的前面的,他比安氏更有发言权。
乔璟死死地看着大厅里的每一个人,那些人,面带笑意,却有着吃人不吐骨头的狠心肠。
乔璟的手捏成拳头,一直死命忍着。
最后三太爷一锤定音,“裴之媳妇,我们商量了,你家里还有乔璟这个男丁,大房就决定将东乡那边的田土,留五十亩给你们,这样你家里日子也还是好过的。酒坊和铺子的房契,你们就赶紧交给大房吧。”
安氏看向老太太,老太太坐在椅子里,手里捏着佛珠串,嘴唇轻轻翕动,看样子还在不断念着经,大太太则是坐得笔直,一副笃定的神色。
安氏深深叹了口气,没有对他们说话,只是看向乔璟,说,“你除了用功读书,到时候身上有功名,还有什么法子能保住家中产业呢。”
乔璟道,“母亲,儿子明白。”
安氏的声音不小,房里的人自然都听到了,三太爷当年就不喜欢乔三爷,此时也不喜欢乔璟那倔傲不逊的眼神,就露出一丝厌烦地说,“既然都听到了,裴之媳妇,你们就去拿契约来给了敏之媳妇吧。”
乔璟这时候站起了身来,说道,“我们家不会愿意的,要是告到县衙里不行,我们就告到府衙里去,反正我们家不会将产业让出来。大伯母,咱们之后就到衙门里再去见吧。”
乔璟作为这里的后辈,且年纪很小,如此出言不逊,自然让房里的其他人都沉下了脸。
黄氏正准备训斥他,这时候,从外面跑进来了一个家奴,他到了三太爷的跟前去小声说了一句话,三太爷愣了一下,但是坐在那里没动,就说,“赶紧请进来,招待在明园花厅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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