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回去后,越琢磨越觉得事情不对劲,那宋乔好端端的来帮他家干活干什么呀,而且他跟刘双来无冤无仇干吗要用那种眼神看他?女人家毕竟心细,她稍一琢磨也就多少有些明白了。她再往前想想,发现只要方宁在场,宋乔对他们一家就格外热情,以前方氏根本没往这方面想,一是方宁太小,二就是在她眼里,宋乔有些高不可攀。所以她从没把两人联在一起想。
方氏想来想去,晚上就在床上翻烙饼。她就用手捅捅身边的杜朝南:“他爹,你说那宋乔会不会看上咱家的四丫头了?”
杜朝南打了呵欠,闷声答道:“他看没看得上我不清楚,反正他爹肯定看不上咱家。”
方氏想起了宋老财的为人,暗暗叹了口气。
杜朝南又说道:“我还是觉得双来好,那宋乔不可能当上门女婿的。俗话说,人要对脾气狗要对毛。咱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的,别瞎想了。”
方氏哧了一声:“你是对毛了,可咱家闺女心里不喜欢咋办?”凭她的直觉,她多少察觉出方宁对刘双来没啥想法。虽然人们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毕竟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开明的父母都会私下里征得儿女的同意的。
杜朝南闷闷地说了声:“再说吧。”便翻身睡去了。
方氏正在为选女婿的事发愁,杜家老宅那边又闹腾起来了。这一回比以往闹得都要大。圆宁慌里慌忙地来叫方氏夫妻两人赶紧去劝架。
方氏无奈地放下手中的活和杜朝南一起往老宅赶去,方宁和静宁这两个小尾巴也在后头跟着。
路上圆宁说道:“今日的事不太好听,我叫完你们就躲屋里去,你也别什么都打听,传出去不好听。”
方宁笑着回应道:“听你这么说,一定事先知道是什么事了。既然已经知道了,再躲屋里还有意思吗?”圆宁被噎得一时接不上话来,索性不再理会她,径直往前走去。
方宁和静宁说着悄悄话,两人谁也没理圆宁。
他们一行人到了老宅,就见大门紧闭,屋里传来压抑而愤怒的吵骂声,看样子事情不太光彩,他们不想让外人听见。方宁心中猜测,说不定是陆氏的事情暴露了。
冬宁帮着开了门,众人快步向堂屋走去。
眼前的一幕着实让人大吃一惊。陆氏正跪在堂屋中央哭得梨花带雨、悲痛欲绝,她的脸上还留有隐约的指印,看样子是被打了。地上躺着何氏前些日子到处显摆的镯子的四分五裂的尸体。
陆氏跪着上前去抱何氏的腿:“娘,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知道那镯子和钗子是假的,我也是被骗的啊。”方宁暗叫一声,原来镯子真是假的!
何氏铁青着脸,双眼冒着怒火,狠狠啐了一声。这次,她的脸丢大了!
陆氏低着头嘤嘤哭泣。
王氏在旁边火上浇油道:“四弟妹,你说这东西你不知道是假的,倒也勉强说得通。可是你以前跟那白大官人有染的事咋说?我不信这也是假的!你们家若不心虚,为啥子成亲成得那么急?”
杜朝栋听到这话,脸上红白交错,目光阴沉得吓人。方宁觉得他的头顶像初春的柳树梢头,绿意盎然。
陆氏听到这话,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指着王氏骂道:“你这个狠心的毒妇,你不知道女人家最重要的是贞洁和清誉吗?你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吗?你不就是想多分家产吗?至于这么糟践我吗?”
孙氏也在一旁闪阴风点鬼火,步步紧逼陆氏。那陆氏也不是省油的灯,眸光在方氏夫妻身上一转,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她不再抱何氏的大腿,而是爬起来扑向方氏,抱着她放声痛哭:“三嫂,我委屈啊。三嫂你是个厚道人,你帮我说句公道话。”方氏脸上尴尬,一时不知接什么话好。
陆氏睁着水汪汪的泪眼,大声说道:“三嫂,别人不帮我,你得帮我,咱们俩才是同病相怜。”说着她指着孙氏和王氏厉声控诉道:“这两个毒妇合起伙起算计咱们三房和四房,我亲耳听到的,大哥要把学武过继给你家,二哥要把学成过到你家,他们都在谋夺你家的家财啊——”
方氏和杜朝南的身子不由得一颤,虽然他们早就在防备着,但是从陆氏嘴里听到这个消息,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和震撼。
孙氏和王氏听到这话,像恶狼一样扑过来就要找陆氏算帐。陆氏有恃无恐地挺着肚子,气态昂然地说道:“来啊,你们来打我,最好打得我一尸两命!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孙氏和王氏果然畏葸不前。陆氏越发嚣张了,往地上一坐抚着肚子又开始撒起泼来:“我那苦命的儿哟,你咋托生在这样的家里哟,我的儿也,你知不知道你娘受的委屈,拿自个的嫁妆去表孝心被人骗了不说,回来还挨骂;还有那全身流脓、周身生疮的人诋毁你娘的名声。你娘我怎么名声就不好了?难道我成亲前用你姨替换了我吗?”
孙氏听到陆氏揭自己的短,也开始拍着手回骂:“就你这个破烂货,还用得着人诋毁?我呸!你自己做的腌臜事你自己清楚!”
陆氏哭着又去抱杜朝栋的腿:“当家的,你要相信我,俗话说,话经三张嘴,长虫也长腿。更何况是两张带毒的嘴,你要是真信了,就中了他们的套了。”杜朝栋此时是心乱如麻,他一把推开陆氏,拂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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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朝栋一走,孙氏和陆氏又开始对骂起来,方氏见他们越骂越难听,就不由分说的将方宁和静宁赶了出去。
两杜家绕是关门闭户,可那吵闹声毕竟太大了,外面的人还是能听个三言两语的。众人一见方宁姐妹俩出来就上前来套话。
方宁陪着这些人打太极,不过她还是选择对自家有利的部分说了:“其他的事我不清楚,不过我好像听说我大伯二伯先是想均分我们的家产,我爹娘自然不同意,当初分家时都说得好好的,文书也立了。那荒地都是我爹一点点开的。我大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说是要把儿子过继给我们家,唉……婶子,我就知道这些,我这会儿是心乱如麻,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两个消息足够人们议论一阵子了。
没多长时间,杜朝东要硬过继儿子给三房的事就传开了去。村民议论纷纷,大部分人都十分同情杜朝南一家人。这夫妻俩勤恳老实又肯帮助乡邻,即便有了钱也仍然跟从前一样实在,不像有些人似的,眼睛长在额头上,看不起旁人。而对于杜朝东,口风就不那么好了,这人好吃懒做,嘴甜心苦。
宋乔听到消息后,不觉忧心忡忡。连一向明哲保身的宋老财也开始骂杜朝东不要脸,这些事情触动了他的情肠,他恨恨地骂道:“这帮人简直是额头连到下巴上,没长脸。想要钱,自己去挣啊,动不动就算计别人。”
说罢,他又趁机嘱咐儿子女儿:“你们都听好了,将来顾家那帮不要脸的要找来了,都给我打出去,别留脸面!什么东西!”宋老财所说的这帮人正是妻子顾明珠的族人,当年他们这帮人也是想占顾家的家产,幸亏自家丈母娘厉害,才没让他们得逞。后来顾明珠去世,这些族人仍不死心,还想让一个寡妇勾引宋老财。被宋老财一眼识破,倒赚了一些钱后骂将出去。
宋乔喏喏应了父亲的话,他此刻最担心的是方宁一家,经此一事,不知道他们家会不会加快招婿的步伐?他越想越烦燥。忍不住询问父亲:“爹,你老最聪明了,能不能想个办法?”
宋老财眼中精光闪烁,盯着儿子说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咱一个外人有啥法子想的?”宋乔低了头没说话。
尽管何氏下令死瞒老宅发生的事情,但是俗话说,盖住火藏不住烟,陆氏以前的事情还有何氏的假镯子假金钗的事还是传了出去。先是影影绰绰的一点,接着越来越多,最后是传得沸沸扬扬。
何氏得知后气得脸都绿了,再加上她前些日子炫耀太过,被人挤兑得连门都不敢出,老杜头也是唉声叹气的。杜朝栋更是阴晴不定,时不时打骂陆氏。
那陆氏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动辄就拿肚子里的儿子做要挟,将整个杜家闹得是鸡飞狗跳。
杜朝东趁着家里正乱,便开始上窜下跳的去找里正和杜家族长,要把自己的二儿子学武过继给杜朝南。
方氏和杜朝南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也去找了里正和族长说他们家要招婿。杜朝东不死心,便和孙氏一商量咬牙拿出私房钱送重礼给族长和几位族老。渐渐地还真有那些见钱眼开的人出来生事,他们倒懂得先礼后兵,先是劝杜朝南不要招婿不能将家产便宜外人,后来话是越说越重。方宁立即着人告诉了小舅方牛子,方牛子一听顿时火冒三仗,当下就带着一帮堂族兄弟气势汹汹的赶来了。
他们到时,杜朝东正在方宁前门前梗着脖子瞎咧咧:“你们都说说,这侄子跟儿子能差多少?过继亲侄子总比招女婿好啊,女婿总归是外人,这岳家人尚在时都还好说,等将来过世了,谁知道会咋样。三弟,你是个爷们,大事可得把持住,不能听那没见识的妇人之言。”
他的话一落点,方牛子就怒声质问:“杜老大,你说谁没见识?我姐和姐夫今年才多大年纪你就想着过继了?还是将十几岁的儿子过继过来,我问问你安的什么心?”
杜朝东不耐烦的摆手驱赶方牛子:“这是我们老杜家的家务事,跟旁人没干系。”
方牛子此时已经懒得跟这么不要脸的人说话了,他举起拳头猛地向杜朝东挥去,杜朝东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当下眼冒金星,脚步趔趄。方牛子再挥一拳,一边打一边骂道:“我看你就是个八仙桌上的夜壶,不是个家伙!想要钱是吧,有本事自己挣啊。一个大老爷们,整日算计自家兄弟算什么本事!我这三拳是为南山村里的乡亲们打的,——免得那些后生们有样学样,都去算计自家兄弟!”
“这一拳是替我姐打的,这一拳是替我大爷大娘打的!”
杜朝东连挨几拳后也从懵懂中反应过来,开始死命反击,可他哪里是年轻力壮的方牛子的对手。他还一拳挨三拳,回一脚又挨三脚。杜朝东被打急了,就冲着围观的村民鼓动道:“你们都快来帮忙啊,方家庄的人欺负咱们村的人了!”他记得上次静宁的事,很多人都来帮忙了,没道理这回不帮。
方宁在旁边高声说道:“各位叔叔伯伯,这是我们两家的家务事,不是两个村子之间的事情。马上就到农忙了,你们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家人想想。你们可别嗑着碰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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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牛子的堂兄弟们也客气的跟这些人搭着话,把话都说明白了:“要帮理不帮亲,这事明显是三房占着理儿。这是两家的事,外人最好别参合。”
至于杜家的本家人,大多数人都跟杜朝南一家走得近些,也没人来帮杜朝东,三奶奶二奶奶更是把自家的儿子都赶离现场,省得立场尴尬。而杜朝西也是个人精,早早地下地干活去了。众人就这么看着杜朝东挨揍,虽有人劝和,但却没人上前相帮。直到何氏和老杜头闻讯前来,这场恶战才得以终止。此时的杜朝东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何氏见大儿子被打,像只母老虎似的,上前就来挠方牛子,方宁和静宁方氏等人忙上前拉着何氏。何氏往地上一坐撒泼大骂,不过,这地上早就被方宁撒了一堆蒺藜,初夏季节,身上的衣裳都薄,何氏刚一坐下就被扎得直咧嘴。
方牛子打完了人也不好久呆下去,临走时又对着杜朝东狠狠威胁一番:“我今日就先饶了你,以后再敢起这种心思,我定要你好看!”说完,带着一帮人浩浩荡荡的走了。
杜朝东被打得不轻,但也只是皮肉之伤,顶多受些罪罢了。孙氏指天骂地的,然后还想讹药费。方宁说道:“要药费是吧,也行,我这就去叫我小舅再来一趟,你们好好商量一下。”孙氏一提到方牛子,气势不觉弱了下去,哼哼唧唧一阵就没敢再提。过继之事,也就暂且摞下了。
宋乔小木头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心里越发担忧。当晚趁着家人不注意,就悄悄摸了出去,微微跛着脚朝河洼走去。他挺怀念从前的,如今随着两个年纪渐大再不能像以前那样能时常见面了,即便见着了,旁边也有人别人,他还得假装对她很冷淡。否则,稍一不注意就传得满村风雨。他一个男子倒无所谓,对于方宁的名声就不好听了。
此时整个村落都沉睡了,深蓝的苍穹上挂着一轮弯月,徐徐的夜风送来了麦子的清香,路边的草丛中虫声唧唧。宋乔顶着溶溶的月色,在池塘周围踌躇徘徊,他时不时踮足望着方宁家院中的灯火,明知她不可能出来,可心里还是残存着一丝希望。
宋乔又徘徊了一会儿,突然听到一声喝问:“谁?”宋乔一惊,下意识的拔腿就跑,他的脚本来就没好利落,再加上前方刚好有一个土坑,一不小心又扭着脚了。
此时李三顺已经奔到了宋乔身边,他借着月光一打量,松了口气道:“宋秀才,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偷鱼贼呢。大晚上的你在这儿做啥?”
宋乔讷讷地找借口说道:“我、我写不出文章来,就想过来看看月光下的大河。”
李三顺一听到做文章,顿时肃然起敬,他看了看不远处黑沉沉的河面,迷惑不解地说道:“月亮下的河不还都是水吗?有啥看头?”
宋乔不知接什么话好,干笑一声,一瘸一扭的就要离开,临走时,他还特意叮嘱李三顺:“你别告诉他们家我来过。”他顿了顿又找了个蹩脚的理由:“不然他们会误会我是偷鱼的。”李三顺笑了笑就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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