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宁听到这个消息,心头不禁一跳,以汪老太的精明肯定很快就能猜到此事跟自己有关。唉……她一时半会想不起怎么面对汪家人。这也是她当初心怀犹豫的原因,汪富贵是未婚才十九岁,那明姑不仅是寡妇比汪富贵大几岁,别说是古代即便是现代,男方父母也照样反对。汪老太反对无可厚非,可自己不帮又觉得于心不忍。明姑当时的那种神情让她想起了那个苦命的祥林嫂。方氏悲伤过后也想起了这事,私下里把方宁责怪了一顿,嘴里直说对不住汪老太。
第二天就是香草归宁的日子。夫妻俩两人在汪家老宅吃过午饭就一起来到了方宁家。方牛子一看大姐一家人的神色不对,连忙询问。方氏话头一提,眼圈又开始泛红了。方宁忙代替方氏将事情简明扼要的叙述一遍。方牛子一听,额上青筋暴露,拍着桌子骂道:“什么东西?他欠人家的情就拿我外甥女来还,想得美!我这就去把静宁给带回来!”
香草忙在旁边温声劝和,方牛子摆手:“你别拦我,我一定得去!”
香草说道:“这事我能拦你吗?我只是让你从长计议。你想西关县离咱这儿二百多里呢,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到了人家的地盘上就不是你说了算了。”
方牛子渐渐冷静下来,随口问道:“那你说咋办?”
香草想了想,就道:“我听爹说,县里的张镖头最近要押货,正好是往西走,我让爹说说,能不能让他拐个弯,盘缠咱们出,不管怎样也能镇镇对方。”方牛子连赞这是个好主意。方氏和杜朝南自然十分乐意。事不宜迟,众人稍一商议,方牛子就和香草回汪家告辞,当晚就带着杜朝南去县里,如果商量好了,明天就有可能上路。方氏把家中的积蓄拿出大半给杜朝南,哽咽着嘱咐道:“他爹,牛子,你们别硬来,能用钱办妥的都别惜钱。”
方牛子皱着眉头点点头,就怕用钱解决不了。而且据他所知,那户人家也不缺他们那点钱。
方牛子和杜朝南离开后,方氏像失了半条魂一样。好在第二天上午,香草就让人捎来消息说,杜朝南和方牛子已经跟着张镖头的人走了。方氏的心才稍稍放下一点。她心里惦记着汪家的情,又因着方宁,总觉得亏欠汪老太,她一得了空就去她家忙活。方宁鼓足勇气也去了几趟汪家,她已做好挨批的准备。谁知汪老太对她还跟从前差不多,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这让方宁有些不解的同时又暗赞汪老太的大度。
方宁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态立即被汪立志察觉,他神秘兮兮的向方宁招招手:“小丫头,过来过来。”
“小叔。”
汪立志用审视的目光瞥着她,压低声音道:“小家伙,那天是你给我叔报的信吧?”
方宁干笑一声:“呵呵。”
汪立志两眼望天,自吹自擂道:“想瞒我,也不想想我是何等人物。”
“嗯嗯,小叔聪明厉害,全村第一。”
汪立志欣慰地笑了,这个全村第一比天下第一听着还妥贴,至少把宋乔那个书呆子给比下去了。
方宁见他高兴,就想套套话:“小叔,那我老太生我的气没?”
汪立志脱口而出:“能不生气吗?她说你这丫头鬼心眼子多……。”话说到一半,他又觉得不妥,急忙打住,舌头一转,接着道:“不过,后来被我姐给劝住了,她说你这孩子心软,明姑肯定又特惨就把你打动了。而且你那么小,只以为是传个话哪能会料到会有这种后果。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怨也没用。明姑即便不找你,也会通过别人找我小叔……我姐劝着劝着,我奶的气就慢慢消了。”方宁心里万分感激这个小舅妈。
汪立志说着说着,嘴巴越发不把门,把自己偷听来的也倒了出来:“我娘说了,这事慢慢就淡了,过个一年半载,两人抱个大胖孩子回来,我奶一见着胖孙子,啥都忘了。”说完他又觉得对方宁说这些不合适,连忙掩饰地摆摆手:“好了,不跟你说了。你可得记住,你有把柄握在我手里头了。以后得听我的。”
方宁认真地答道:“好的,小叔,以后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去,你让我传信也行。”
“哧,传给谁?拉倒吧你。”
方宁一家整日翘首盼着杜朝南和方牛子的归来,谁知他们这一去就是七八天,到了第八天下午,两人才风尘仆仆的回来。
方氏一看只有他们两人回来,脸色不觉一白,快步迎上去颤声问道:“他们不放人?”
杜朝南一脸沉痛地摇摇头,蹲在一旁不作声。方牛子抿抿干裂的嘴,沉声答道:“静宁一个人跑了。”
“啥?”方氏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放声大哭。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子单独跑出去,可想而知能遇到什么坏事。这比送到那家当童养媳还可怕。
方牛子忙上前扶起姐姐,连声安慰道:“快起来,事情没那么糟,我开始以为那家人蒙我,就特地去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静宁是真跑了,而且还不是一个人逃的。”
“还有谁?”众人更惊诧了。
“她是跟一个叫栓子的男孩子一起逃走的。这个栓子父母双亡,寄住在伯父家里,两人小时是玩伴。这次,栓子偷了他伯母的钱就带着静宁逃了。就在我们去的头天跑的。”方氏抽抽噎噎哭个不停。方牛子又承诺说,他会带人去找,杜朝南也说明天就出去找,好容易才把方氏的情绪给稳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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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宁思量半晌,突然问方牛子:“小舅,你说静宁会不会正在往咱们这儿赶?”
方牛子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一路上看到年纪差不多的就停下来问问,却一点踪迹都没有。”
一家人又愁眉苦脸的商量了一会儿,方牛子还有事先去汪家看看就直接回家了。
方宁一家人提心吊胆的过了几天,方牛子和杜朝南到处打听,仍是没有一点音讯。这日傍晚,方宁把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把河里的鸭子唤回来,两条小狗在她身旁撒着欢儿跑,她心事重重的走着,突然,小白猛地停下来低着头嗅了一会儿就着枯黄的草丛汪汪叫了几声。方宁忙跑过去探个究竟。就见草丛里蹲着两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正睁着两双警惕的眼睛看着她。那个小点的男孩子长相十分秀气,那眉眼跟她们姐妹几人有几分相像。方宁的心像是要跳出来一般,她压下激动,颤着嗓子问道:“你们是不是栓子和静宁?”
那个大点的小男孩迟疑着点点头:“我是栓子,她是福儿。我们从西关县来的,来找来找她爹娘。”福儿正是静宁的养父母给取的名字。
方宁仔细看着这个从没见过面的妹妹,静宁也在好奇而紧张的打量着方宁。她大概是为了行路方便才扮成男孩子的模样。
“来,跟我回家吧。”
方宁心里一阵难言的酸楚,隔着老远就大声喊方氏,方氏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迎出来。
她愣愣地盯着静宁看了好半晌,突然“哇”地一声跑过来抱着她放声痛苦起来。静宁低着头有些不知所措,任凭方氏抱着她哭。接着夏宁和秋宁也跑出来。娘几个回到屋里又是一番大哭。
方宁等几人哭得差不多了,上去拉着方氏说道:“娘,妹妹和栓子肯定饿坏了,快去做饭吧。”方氏如梦初醒一般,擦着泪水,对静宁说道:“你跟几个姐姐说说话,娘去做饭。”静宁木然的点点头。夏宁给他们端来洗脸水,两人默默地洗完脸,方宁找出自己的衣服让她换上。静宁只比方宁小一岁,身量跟她相当,两人长相也有几分相似,不过她的气质比方宁沉静许多。
夏宁拉着她问长问短,静宁垂着头,答得十分简短。方氏做好两碗鸡蛋面端上桌来,泪中带笑的看着两人狼吞虎咽的吃下去。晚上杜朝南回来,少不了又掉了一回眼泪。方宁没有他们那么强的代入感,虽然她心里难受,却没有像方氏夏宁那样抱头痛哭。她也注意到这个静宁一直沉默着,很少说话,也很少泪掉泪。那个栓子更是默不作声。第二天,方牛子吴氏等人闻讯也赶了过来。吴氏和方氏免不了又哭一回。
方牛子又问栓子怎么办?要不要送他回去。栓子和静宁默默对望一眼,栓子最后摇摇头说不回去,还说自己要去找活干。方氏给他钱,他也不要,再给他就有些急了。一直默不作声的静宁突然开口替栓子说话:“他没偷他伯母的钱,那钱是他爹娘给他留的,被他伯母昧起来了。”
方氏就顺势打听了一下栓子的事,一提到栓子,静宁的话就多了不少。这一打听不禁让人一阵唏嘘感叹,这栓子也是一个苦命人。从小父母双亡,伯母又十分刻薄,整日吃不饱穿不暖不说,还时不时挨打受气。静宁过得虽比他略强些,但养父母毕竟比不得亲生的,在家里难免束手束脚的。这两人算是一个根苦藤上的瓜,从小就十分要好。
方氏本想留栓子在家里住下,别看他年纪小,却十分有骨气,非说要自己养活自己。方牛子就答应到县里帮他问问,看看有没有地方招小伙计。
三天后,方牛子终于帮栓子找了一个活计,不过人家嫌他年纪小,头一年只管食宿,不开工钱。栓子当下一口答应。方氏连夜给他改好了两身衣裳,就让方牛子带着他去了。
方氏觉着从前亏待了小女儿,这次静宁回来后,她每天变着法子给她做好吃的,又扯了细布给她做衣裳做鞋。夏宁和秋宁干什么也带着她。饶是如此,静宁脸上仍是木木的,整日不见一丝笑容。
有一次方宁给她拿点心,她突然冷不丁地说道:“我原以为家里会很穷,没想到一点都不穷。”方宁心中一动,旋即便明白了她的心思。她被送人,心里不可能没有怨气。她原以为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才不得不把自己送人,但回来一看远不是那么回事,他们的日子过得很滋润。这就加深了她心中的怨气。
方宁顺势坐了下来,字斟句酌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怨恨父母,你有这心思原属正常,换了谁都会怨的。若是我,肯定比你还怨恨。你如今看着家里日子过好了,可是从前并不是这样的。也就这一年多的事情吧,没分家前,你不知道我们过得有多苦……我跳过河,还差点拿斧头砍了自己……。”方宁将从前的一些事情娓娓道来,又重点说了怎样分的家。不知是她的语言有感染力,还是血缘天性,她发现静宁在听这些话时,眼中光波微动,脸上略有动容之色,一双手不自觉的攥紧又松开,不知道是不是在恨何氏。
另外,方宁还向她展示了自己身上的伤疤,其实有的伤疤是她小时候不小心磕的,但她此时全算在了何氏头上:“你看看,这都是咱奶打的。以前我吃不饱,稍有不注意就挨打。其实那时我也怨过爹娘,为什么那么软弱。后来想想,爹娘也是普通人,他们都有缺点,再加上没有儿子,心里就觉得低人一等。孝字压在他们头上,能让他们怎样呢?怪只怪咱们托生在这个家里,摊上这样天下少有的奶奶。你当初被送走,一是爹出去做工了不在家,咱姥一家也正忙着跟给太姥瞧病顾不上咱家;二是因为咱娘被咱奶气得生了病,奶水不够,你生病了,咱奶不给钱治,娘怕再拖下去你会没命,再加上当时看到你的养父母为人也不错,家境也好。这么多原因凑在一起……其实如今说再多也没用,错了就是错了……。”其中有些话方氏早给静宁说过,方宁不厌其烦的又说了一遍。她也知道有些事不是说放下就放下的,换了自己说不定会怨恨一辈子。可是她还是想试着让静宁放下心结,否则,她以后会过得不开心,她们一家也过得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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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宁说得口干舌燥,静宁终于开口了,她的眼睛看向别处,慢吞吞地接道:“在没生那对双胞胎之前,他们为人还可以,至少比栓子的伯母强些。不过,后来,哼哼……。”说到这里,她的嘴角逸出一丝嘲讽的冷笑。静宁能打开话匣子,方宁对她的了解就多了一些。方氏看到她能跟方宁合得来,就暗地里嘱咐方宁:“咱们家都亏欠她,你以后要让着她多陪陪她说说话。”
方宁又道:“娘,你这想法挺好,可咱也不能对她太个别了,那样会让她越发格格不入。你这话也别总当着她的面说,心里记得就行了。说多了,她自己要这么想就不好了。你对她就该像对我们姐妹一样,我觉得她的性子不错,心地也正,要了不多久,她会慢慢地融入这个家的。”
方氏沉吟一会儿,叹息一声:“也真是这个理儿,我就是着急,恨不得一下子把从前欠的全补上。”
从这以后,方氏和夏宁等人对待静宁就自然了许多。静宁仍是那副淡淡地样子,除了栓子休假回来看她时会高兴些,其他时间一直绷着脸或是跟着方宁身后不声不响的干活。这日栓子走后,静宁目送着栓子的背影,又冷不丁地对方宁说道:“我看你挺有钱的,你借我一百文吧。”方宁一怔,连问没都没问就爽快答应道:“好。”说完,就立即拿钱给她。“这给你当零用吧。”
静宁固执地摇摇头:“是借的。”方宁笑笑,没再说话。
静宁见她也不问自己为什么借钱,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忍不住反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借钱?”
方宁笑道:“你借钱自有你的用途,你想说时自会说的。”静宁低头看着脚尖,良久以后,才抬起头,眼中波光闪闪,她扯扯嘴角,酸涩地一笑:“我养母的恩人肯定不会善罢干休的,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该来了。到时爹娘一没办法,说不定还得将我送回去。这钱我先备好,大不了再逃一次。”
方宁心里一阵难过,动了动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摞下一句话:“咱们窝囊一次就够了,我啥也不说了,你等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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