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宁一家人当晚把床和褥子先搬来,睡了个饱觉,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继续搬家。也有些得闲的村民帮着他们搬。何氏歪在上房坑上指桑骂槐个不停。大房二房的人缩在屋里不吭声,杜朝栋大概也觉得没脸提前到镇上去了。众人来来回回的跑了十几趟,终于将大部分家什搬走了。一家人又开始收拾新家。
胡家的房子有些年头了,有的墙体已开始开裂。杜朝南又借来梯子上去把瓦片收拾一下,再将裂开的墙缝用泥给糊上。墙角上的蜘蛛网和灰尘早就被方氏打扫得干干净净,房间明亮宽敞,最主要的是逃离了何氏的掌控。姐妹三人一边干活一边说笑,气氛十分融洽。
方氏正在收拾厨房摆弄炊具。新家共有三间正一间柴房,其中两间住人,一间当厨房。方宁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主动去捡柴禾。
河洼的空气十分清新湿润,四周树木葱茏,荒草中隐没着几条小路。前面就是大河,清亮亮的河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炫目的光芒。
方宁一边干活一边看景,心情十分畅快,她简直有放声高歌的冲动。
她弯腰弯累了,就小手叉腰张望一会儿,看什么都觉得顺眼。他们家的东边是胡奶奶家,西边那家人到现在也没见着。
往家拖柴禾时,方氏悄悄问夏宁西边那户人家的事,夏宁低声说道:“那人我知道,他叫李三顺,呃,跟咱大姐差不多年纪,小时候还常带着我和秋宁玩呢。后来他爹娘死了,媳妇也没了。如今只留一个四岁的男娃,他哥嫂不是东西,硬说他克父克母克妻什么的,村里有些人还真信了。他哥嫂后来把房子占了,他没办法只得到这儿落脚。对了,他就靠打猎为生。”
姐妹俩一边说话一边捡柴。过了一会儿,方宁发现前面有泥塘,里面还有不少田螺。她想着一会儿小舅要来,家里也没什么菜,就跟夏宁商量要去钓鱼和捉田螺。
夏宁也没反对,方宁就回屋换了身旧衣服,提着小桶拿着钩子在泥塘里东掏掏西捣捣。她正忙得不亦乐乎,就听见斜对面李三顺家的门吱嘎一声开了小半条缝。
方宁回头一看,就看见一张狗嘴。那狗自然也看见了她,龇着利牙呜呜的出声警告。接着“啪”的一声,那狗被人拍了一巴掌,老实的趴下去了。方宁兀自一笑,回过头来继续忙活。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再回头,这次正好对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那是一双孩子的充满好奇和童真的眼睛。方宁冲他一笑,谁知那孩子把门咣地一声撞上噔噔跑了。
没多久,那院里的孩子终于还是耐不住寂寞又把门扒开了半条缝,伸着脑袋虐着屁股躲在里头偷窥着方宁的一举一动。
方宁被他的举动逗笑了,转过头对他做了个鬼脸:“哎,你怎么不出来玩呀?”
那孩子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慢腾腾的凑过来了,他身后还寸步不离的跟着一条狗。
方宁打量着眼前的孩子,他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样子,长得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就是有些脏,衣服也不怎么合身。
男孩子歪着头打量着方宁,奶声奶气地问道:“你偷着玩水,你爹不揍你吗?”
方宁忍着笑,摇摇头认真地答道:“我爹脾气很好,他不揍我的。”
“哦。”他接着又提醒道:“你别掉下去了,这水可深了。”
“你叫什么名字?”
“狗蛋。”
“呃,很好听。”狗蛋很开心的笑了。
“我家是新搬来的,没人跟我玩,你跟我一起玩吧。”
“好吧。”狗蛋一听没人跟她玩,顿时觉得自己的责任很重大,很是郑重的点头答应。
没多长时间,狗蛋就跟方宁熟悉起来了。他亦步亦趋的跟着这个新朋友。她用针挑田螺肉,他就蹲在旁边看着,狗蛋还穿着开裆裤,为了给新朋友留下一个好印象,他时不时的偷偷地把自己的小雀雀往裤子里头藏好,不让它跑出来。
方宁想笑又怕伤了他敏感的自尊心,一直强憋着。
快到午饭时,方宁小舅方牛子终于来了。他是挑着扁担来的。左边筐上绑着两只肥硕的老母鸡,筐底还放着一条肉,右边筐里是十几只孵出来的小鸭。
“大姐,大姐夫。”方牛子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老远就开始招呼。方氏擦擦手,满脸激动的迎了过去,杜朝南也放下手中的憨笑着迎上来。
“小舅,小舅。”夏宁方宁三人笑着跑过来。
方牛子满脸带笑,一一和众人打过招呼。
方氏接过东西心疼地说道:“你来就来了,买这么多东西干啥?上次分家燎锅底,娘已经拿了好些了。”
方牛子满不在乎的笑道:“你是我姐,我拿再多也是应当的。”说罢,他的目光一一掠过几个外甥女,看到方宁和秋宁时,不自觉的蹙了蹙英气的剑眉,“方宁个子长高了一些,怎么这么瘦?还晒黑了?秋宁也太瘦了。”能不瘦吗?姐妹三人中,夏宁稍好些,秋宁和方宁都在窜个子,每天吃饭都吃不好,还要不停的干活顺便兼职挨骂。特别是方宁,除去这些,她整天还得琢磨着发家致富和对付何氏这个极品,多方面作用能胖起来才怪。
杜朝南有些羞惭的低了头,方氏别过脸没吱声。一时气氛有些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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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宁笑着打圆场:“小舅,我也不算瘦,正长个呢。”
方牛子知道他家的情况,遂打住这个话话,转而说到分家的事:“姐,你咋说搬就搬了?我今天先去你们老宅,我大娘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你们又闹了?”
方氏看看丈夫,欲言又止。再怎么样那也是他亲娘,她不好当着他的面说自家婆婆的不是。杜朝南也不大想跟小舅子说自家亲娘的事情。
方宁观察着三人的脸色,见缝插针道:“小舅,你别听村里人的闲话,我奶还是不错的。她前天虽说要搜我们的身,可到最后也没真搜。昨个儿嘴上说要赶我们,其实不过是气话,不过我爹气性大,一生气就真搬出来了。她真的挺好的,老人嘛,谁没个脾气。我大伯二伯脾气也不好,小叔是个读书人,就只有我们一家能受她的气,反正虱子多了不痒,气受多了不胀,我们都习惯了。”
“咳咳。”杜朝南听着心里挺不是滋味,便出声提醒方宁。
方牛子气得火直往上冒,额上青筋直冒。
“这都是什么老人?她也就欺负你和我姐夫老实。还搜身还赶你们,亏她做得出来!真当咱们老方家没人了!”
“他舅,你别生气,这些都过去了。我们以后就好过了。”方氏知道这个弟弟脾气不太好,连忙好声劝慰。方牛子暗自压下火跟杜朝南拉会家常,就起身去帮着干活。
方氏也带着两个女儿去做饭,好在灶是现成的不用费力,炊具虽然少而破,但也基本俱全。“方宁,你回老宅的菜园里摘些菜吧。”方氏在屋里吩咐道。
“好咧,我这就去。”家里跑腿的事差不多都是她干。
狗蛋十分珍惜这份友谊,他似乎也想跟着去。方宁觉得她跟何氏正处于开火状态,带外人去不方便,就好言相劝了一会儿把他哄回家了。
方宁挎着篮子,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她实在不想碰见何氏,只想摘了菜就走。走到门口,她突然想起他们家不止这一块菜地。因为小叔的书房靠近菜园子,所以他十分讨厌往菜地里上粪,何氏对他百依百顺,就将菜地挪到了村东头的田里,只在菜园子里随便种了几样菜,靠近窗户的地方还特地种了几丛鲜花。
方宁挎着篮子往田里跑去。但她到底低估了何氏的侦查能力,她此时正在菜地里不慌不忙的摘菜。
方宁心一横,暗道,这菜地我家也有份,怕个头。想到这里,她很有气势的继续上前。
刚到地头,何氏阴阳怪气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你这是干啥呀?”
方宁很平和的答道:“我小舅来了,我娘要我摘菜。”
何氏冷讽热嘲:“哟,你小舅来了?我跟你爷要不要去拜见这位了不地的舅老爷?”看样子,何氏是挑小舅的礼了。极品定律之一:越没礼数的人越爱挑礼。
方宁看看四周无人,两手掐着小腰,干脆利落的反击道:“你老还是别去了,我小舅可承受不起。你老可是咱们全村的表率,样样都占第一,昨天又出了一回风头,这当口谁能承受你的礼!再者你连你亲儿子亲孙女都能赶出去来,更何况是一个外人,他不要命了也不敢往你跟前凑。”
何氏憋了几天的怒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她颠着小脚飞快地走出来,手指着方宁恶声大骂:“你小小年纪恁会装,你这个不孝的,小心将来天打五雷轰——”
方宁冷笑:“天打五雷轰?要轰也先轰你?你都不怕我怕什么?你扪着心口好好想想自己做的事,哪一件是人做的,我都替你脸红。你一个土埋半截的人了,整天跟我一个小孩子计较,你这些年到底都活到哪儿去了?我即便不孝也是被你逼的,面对你这样不知耻的老人,我要是孝了才该被雷轰。”
何氏咬牙切齿:“你这个口蹄子,果然贱人生贱种。”
方宁一边后退一边反击:“你别忘了,我身上也有你的血呢,骂我等于骂你自己。”
“我撕烂你的嘴——”
“你还是先撕自己的吧。”
何氏拍着大腿干嚎:“哎哟,我咋这么命苦……。”
方宁声音不高不低继续反驳:“我才命苦,摊上你这个奶奶。”
何氏气得上气不接上气,拔腿就要追方宁,方宁围着菜地转圈圈,嘴里说着风凉话,手里时不时的摘把菜。
何氏追了一会儿,大概是累了,停下来叉着老腰继续嚎啕大骂。
方宁一脸不耐烦:“别嚎了,这四周又没人。你嚎给谁听”要有人她也不这么骂了。
何氏狠狠地剜了方宁一眼,双皮通红,“你等着,我要这村里都知道你这大逆不道的话,我让你强量,有你后悔的时候!”
方宁毫不在乎的冷笑一声,随你便,你说了别人就信了?
她看菜摘得差不多了,转身就走。何氏在她背后大骂不止。
方宁没走几步,猛地顿住了脚步。
前面的树林里,宋乔正捧着一本书,一脸惊诧的看着方宁。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谁也没出声。
方宁别过头继续往前走。她凶恶的一面总被他碰到,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宋乔嘴唇动了几下,到底没忍住,“你,你怎能这么对你祖母说话?”方宁轻哼一声不理睬。
宋乔的声音不觉提高了一些:“你、你也许该看看《女诫》。”
方宁霍然转过身来,横眉冷对的冲他嚷道:“我为何这样对她说话?你没脑子没眼睛没耳朵吗?我一开始这样对她说话吗?我该看《女诫》?你不觉得该看的人是她吗?卖孙女赶儿子的人是我吗?老不知耻的人是我吗?我建议你找人磨磨脑子,因为它实太锈透了。”
宋乔被她步步紧逼,连连后退几步。他张口结舌,不知所措。
“你、你太过份了。”
紧跟过来的何氏一看到宋乔,双眼不觉一亮。她的脸上立即挂上了亲切和善的笑容:“宋大公子,我这孙女说话不知天高地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走,你给老婆子做个证,把她方才说的话讲给大伙听。”
宋乔刚要拒绝,何氏脸上流露出一丝失望:“宋大公子,你可是读书人,将来也是正人君子,你千万不能说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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