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方宁采了几大把野花,才在杜朝南的连声催促下往县城赶去。到了北门市场上,他们在一个卖菜老人的指引下交了两文钱占了一个不太起眼的位置。
方宁帮着父亲把东西摆好,两人默默地站着等着买主上门。太阳升起来了,人也渐渐多起来。有的小商贩开始拖长声音吆喝起来:“豆腐咧,又甜又嫩的胡瓜咧——”
在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中,父女俩一直沉默着不吭声,方宁看了看父亲,杜朝南一副窘迫的模样,他以前在镇上卖东西时也是往那儿一摆,干等着买主上门。杜方宁看指望不上父亲,只得亲自上阵,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了,那回上镇上卖葫芦也算是练摊了,虽然是失败的。
杜方宁清清嗓子,顺畅地喊出了第一声:“好看耐用的篮子竹筐,都来买啦——”杜朝南被女儿的吆喝吓一跳,他背上如锋芒在刺,总觉得周围的人都在看他们两人。他本想制止方宁,心中却又莫名涌上一股酸涩和暖意,最终还是作罢。
方宁一边吆喝一边细心观察过路的行人,这时正好一位衣着讲讲究的中年妇人路过摊前,她的眼光扫了方宁旁边的葡萄一眼正要继续往前走。方宁瞅准时机开始推销了:“这位大嫂,你来尝尝我家的葡萄,又酸又甜,保你吃一串想两串。”
中年妇人犹疑的停住了脚步:“酸不酸?”
“你尝尝就知道了,不买也没关系。”方宁甜甜地笑着。
那妇人果然拈了一个,剥皮尝了,微蹙着眉头说道:“我吃不了,太酸。”方宁有些失望,但面上笑意仍然不减,“没关系,各人口味不一样,大嫂要不要看看我爹编的筐子?”
那妇人也跟着笑起来:“这小丫头嘴真甜,什么大嫂,我都快当奶奶了。”
方宁一脸惊讶:“啊?真没看出来,我们村里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我都管她叫大嫂。”
哪个女人不喜欢被人夸年轻?中年妇人笑得眉眼弯弯,看着葡萄点点头道:“我儿媳妇最近爱吃酸的。多少钱一斤?”
方宁接道:“大嫂,一文钱一斤,吃酸的好,我舅妈以前也爱吃,结果给我添了两个表弟。”
“哦,好好。给我来二斤。”等到要称葡萄时又犯难了,没有秤!
杜方宁左看右看,只好左边有一个卖菜的摊主,她笑着跑过去借了秤,杜朝南开始称葡萄。
这时妇人又改变主意了:“来四斤吧。”
“好咧。”
等称完葡萄,又有问题摆上来了,没东西装。那妇人也没有像寻常人那样挎篮子出来。还好妇人又从她家买了一个草编篮子。方宁笑眯眯的将葡萄装好,又在上面插了一把野花,妇人笑呵呵的接了花团锦簇的篮子,痛快的付钱离开。
杜朝南去还秤,又好生感谢了那人一番。接下来他们又陆陆续续的成交了几笔小生意。
父女俩分工合作,杜朝南管收钱拿货,方宁专管招呼客人。
“这位大姐,你看看这篮子多好看,还结实耐用,你买一个吧。”
“便宜些?真的不能,这是最低价了。我们小本生意也不容易,一看你就是大方有钱的主儿,就别跟我们计较这一文半文的了。要不,我给你点添头,这是我家的葡萄,我送你一串尝尝。”又一笔生意终于成交。
杜方宁趁空灌了一大口水,继续打起精神招呼。
“这位姐姐,你看这小筐多精致,我爹费了一晚上功夫编的呢。我给你插束花,你看看你简直是人比花娇……。”
“……大爷您说什么?草鞋是穷人穿的?不是吧,这鞋我们那儿叫草拖鞋,我们镇上的举人老爷在家里还穿呢,他说了这鞋家常、透气、舒坦,他还说了,男人在外头要端着,在家里就得放松些。”
“哟嗬,这丫头嘴巴真会说。”那个闲逛的老头最后还是提了一双草鞋走了。
杜朝南忧心忡忡的小声说道:“方宁,这样不好吧,那鞋我在镇上只卖两三文钱,你怎地卖了六文?”
方宁飞快地答道:“爹,咱们得看人下菜,你卖便宜了,人家觉得掉身价。再说,他也不差那两钱。”
“好吧。”杜朝南讲不过闺女,也不再说什么了。他是个老实人,做生意讲究童叟无欺。可方宁见啥人说啥话的做法大大颠覆了她的认知。
很快就到了晌午,父女俩找了个阴凉地儿就着凉水啃了一张饼子,杜朝南接着守摊。杜方宁的一张小脸被毒辣的日头晒得通红。杜朝南一脸心疼的埋怨道:“本来就没打算让你来,不然我就提前给编顶大草帽了。”杜方宁抹一把汗水,笑道:“没事,我不怕晒。”怕晒也不行,到哪山砍哪柴,她现在没有娇养的条件,生存才是根本。没分家时,何氏从不让她们姐妹闲着,说来也怪,她们三个整日价风里来雨里去,偏偏晒不黑淋不萎。夏宁和秋宁顶多会晒红,稍一养息便又恢复了原来的白皙透亮。而大伯母家的冬宁则就不行了,孙氏想尽办法让冬宁少干活不晒日头,但她整个人仍然又粗又黑。因为这,冬宁十分嫉恨夏宁,一有机会便使绊子。这几日冬宁去大姨娘看孩子去了,圆宁也去外婆家了,否则,她们姐妹不会这么清净的。
到了申时初刻左右,杜方宁他们带来的东西基本告磐。那一筐葡萄连卖带送也所剩无几,筐子篮子草鞋全部以高于杜朝南预期价的价格出售。卖完最后一个篮子时,杜朝南大大的松了口气,一脸欣慰的看着女儿问道:“方宁你想吃啥?爹给你去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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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方宁懂事的摇摇头:“不用了爹,咱家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以后再说。”
杜朝南仍然坚然要去买,杜方宁说道:“爹,我自己买行不?”
杜朝南知道她不会乱花钱,笑着点头答应。
两人在街头一圈逛下来,方宁觉得所有的东西都贵。最后她在一个布庄面前停住了脚步,是的,她想起了无数种田文中的碎布头。她知道古人极为爱惜物力,这些碎布不可能不要钱的。
布庄里没有一个客人,只有一个身着蓝布衣的伙计在懒懒地拨着算盘。他见这方宁父女俩衣着寒酸,根本提不起兴致招呼。
“这位大哥,你们这儿有碎布卖吗?”
那伙计轻轻嗤笑一声,眼皮都不带抬的。
方宁心中不禁有些生气,她转身就要走。那伙计这才爱搭不理的扔过来个脏兮兮的布包:“一包十五文。”
杜方宁暂时忍着气打开布包,这碎布也太碎了吧。
伙计已经算好了帐,一见方宁乱翻,立即恶声嚷道:“到底买不买?别乱翻。”
杜方宁耐心全无,把布包一推:“不买了,你留着自己用吧。”
那伙计翻了一个白眼,嘀咕一句:“没钱瞎逛什么,晦气。”
杜朝南脸色涨红,拉着方宁就走。
杜方宁一边走一边大声说道:“就你有钱,你有钱还在这儿卖!自己刚穿上一只草鞋就开始学会嘲笑赤脚的了。”
伙计气得追了出来:“你骂谁呢?这谁家的孩子?真不知你爹娘怎么教你的!”
杜朝南结结巴巴的打圆场:“这、位伙计,你何必跟一个小孩子计较……。”杜方宁响亮的接道:“你该回去问你爹娘。你肯定是他们从仇人家抱回来的,不然不会把你教成这样。”
“哈哈——”杜方宁的话一字不落的飘进了一身着桃红衫子的少妇耳朵里,少妇笑得妖娆无比。
这少妇正是对面陆家布庄的东家陆九青,听到伙计禀报说王家布庄的伙计跟一个小女孩子呛上了便过来看热闹。
那伙计瞧着是个杜朝南老实巴交的乡巴佬,觉得奚落几句对方也不敢怎样,不曾想那小女孩却是难见的伶牙俐齿,竟跟他针锋相对,气焰不觉渐渐下落。他又怕此事传到东家耳朵里,便悻悻的放下一句空泛的狠话,溜进了布庄不出来。杜方宁也是个见好就收的人,她也没打算乘胜追击。
她回过头朝陆九青善意的笑笑,陆九青眼光毒辣,觉得眼前这个小女孩很独特有趣,便敛了笑正色问道:“小妹妹,我方才听你说要买碎布是吗?”
方宁点头,坦然自若的说道:“是啊,我家买不起大块的布,就想着买些碎布给我娘做鞋子绣花。”
陆九青温和的一笑:“我家刚好有一大包,卖你了。”
“……。”
陆九青只收了十文钱,东西却比王家布庄的好得多。杜方宁十分满意,甜甜地笑道:“谢谢,姐姐。”
父女俩告别陆九青往家走去。归来的路上,一向木讷的杜朝南的话也不觉多了起来:“方宁,今儿多亏了你。唉,你看我一个大人拙嘴笨舌的还不如你会说。”
杜方宁笑道:“爹,咱家就得有人会说有人会做,不然都说去了,谁干活啊。”
“唔唔,我回去趁空多编些。咱们多攒些,收完秋好盖房子。”
“好的。”
杜方宁想了想,十分孝顺的说道:“爹,我帮你拿着钱袋吧,省得累着你。”
杜朝南看着她那副财迷样儿,笑着把钱袋递给她。杜方宁迎着初秋傍晚的徐徐晚风,看着遍野的绿色,手里摸着沉甸甸的荷包,心中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她不必再费尽心思再去想发财的点子了。爹有手艺,娘和姐姐又勤劳能干,再加上自己的奔走筹划,他们家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她要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一点点的积攒本钱,静等合适的契机。就算一辈子发不了大财又怎样,只要她努力,她家一定可以过上殷实幸福的生活。
两人搭了一回驴车,又步行了十来多里路,终于在天黑前到了家。杜方宁兴匆匆的跨进大门,就和何氏迎面相逢。
何氏嫌恶地瞥了一眼杜方宁,直直地看向杜朝南:“朝南,你四弟回来了。你跟我去上房,我我有事跟你说。”
杜方宁心里咯噔一下。她这个小叔每次回来的主要目的都是要钱。何氏今日显然是有备而来,她是打定心思要劫贫济富了。杜方宁暗夸自己英明,早早地把钱袋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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