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教化之事不能拖了。”

    周庭深有同感，问题在于，现在开始聚集寒门有识之士，也需要时间。

    “寒门子弟差的是一个读书的机会，以及书籍。”明仪继续说着问题所在，“周王府的底蕴，不缺书籍；不如张榜招募，凡是中了举子和秀才的寒门子弟，若有意愿可来王府抄书。王府留下原本，手抄本拿出来办一个书阁，供全天下书生借阅。”

    “借阅？”梵清止心有疑惑，慢慢问道：“跟书肆一样？”

    书肆可以在店里借读，不能拿出去。

    周庭望向对面的小女娘，瞧见她眼底的狡黠，不由生出几分期许，“仪仪具体说说。”

    “书肆不能将书带出店铺，我们的书阁可以在里面借阅，也可以交一些银钱作为担保，只要交钱的人就可以借走；怎么借走的怎么还回来，不可损坏，若有损坏，那就要重新抄录一本，并罚银一两。”

    “银子不多，算是给他们上一个紧箍咒，珍惜书籍；重新抄一份是为添补损坏的书籍，这样一来，寒门学子应当会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了。”

    “那若是有氏族、富家子弟、权贵子弟故意损坏呢，一两银子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吹吹灰的事儿；书阁一旦开起来，还要分出一部分人去督促抄写的人吗？”梵清止很快发现了漏洞。

    “老师，权贵子弟、富家子弟、氏族之人若是进书阁，要设下一项规定，进书阁按照书阁的规矩办事；若有异议，书阁掌柜和小二可以随时将人请出去。有王府在背后，他们不会做得罪王府的事情，除非他们头铁到不怕清算。”明仪思前想后，权贵子弟这些人从小得到的资源众多，从小养成的优越感，也许不会明白王府办书阁的用意。

    而他们的认知和无知，兴许真会引起风波，“要真有人不怕，那就杀鸡儆猴，让他们一次就能牢记。”

    周庭点点头，目前这样的方式是最好的的了。

    梵清止道：“若是真闹僵起来，我们时间不多，无法处理这些事儿又该怎么办？”

    “老师，莫非我们要因噎废食吗？”

    “.”

    “老师，我们的目的是培养出得用的人才，不管什么事情都会好坏伴随；我们总不能因为一些未曾发生的事情，只因为我们的猜想、猜测、臆想就裹足不前吧？”

    梵清止：

    “行了，我听明白了，你是一定要做。”赶紧打断小弟子，再让她反问几句，他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老了，不中用了。

    明仪瞧着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心里有底了；既然老师不打算反对，那就好说。

    “老师，不是弟子一定要做，而是寒门子弟需要这样的机会。”明仪摆明事实，“千百年来，书籍为氏族、权贵垄断，他们不公开手中的藏书；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自家子弟，和家族的传承。同样的，他们此举对他们而言是有利的，对寒门子弟而言没有任何益处，对江山、百姓而言危害极深。”

    “有时候学生在想，要是，书籍能公开，不管是谁都能读；只要他们愿意读，就可以给他们读，让他们学的不比氏族、权贵子弟少。到那时，天下会有何种变化呢？是不是人才济济？寒门可以与氏族抗衡？氏族再也不是一种威胁，寒门之中有人与氏族互相制衡，氏族还会如现在这般猖獗吗？”

    一连串的疑问，勾起了梵清止早些年见过的氏族与寒门子弟的巨大鸿沟。

    那时，他是怎么想的呢？

    哦，对，他想的是，氏族子弟优秀，人才辈出，寒门子弟不可及也。

    可他没有深思过这些问题，说白了，他也是氏族权贵出身，享受着家族给予的资源和好处；他无法深刻体会寒门子弟不易，无法感同身受，导致了他在某种程度上跟那些氏族权贵子弟一样的心性。

    怜悯寒门是有的，却并未做出有效的应对，没能为寒门子弟做些什么。

    正如明仪所言，若是天下书籍再也不是秘密，给寒门子弟一个机会；他们会走到那一步？会有多少人能走到他们的面前来？

    他，很期待。

    “明仪，你之所言，为师拭目以待。”

    无形之中给予她的畅想一种支持的信号，让她放手去做。

    周庭被明仪自信耀眼的样子钓成翘嘴，越看越是欣赏，心‘砰砰砰’的剧烈跳动，可谓心跳如雷。

    一道灼热的视线直勾勾盯着她，她怎能感知不到？

    明仪顺着视线看去，与他炙热的眸光相对，眼波流转间冷静纯净，无声对他说，“我的建议好吗？”

    周庭嘴角越发上扬，轻轻颔首给予肯定。

    明仪轻抬下颚，骄傲明媚，不失优雅骄矜。

    梵清止捧着茶水，沉浸在反思之中；他的思想终究因世俗和从小接受的教养而蒙上了一层枷锁，不被人点出来也就罢了，陡然清醒过来，反而有些无所适从。

    荒诞。

    对以前接受的教养产生了严重的质疑。

    明仪在民间长大，看得到寒门子弟的艰难，和想要挣扎出一条路的血泪；他却看不清楚，自以为对得起百姓。

    只是他以为而已。

    他对不起天下百姓吗？

    这个问题一出，毫无意外，他自认对不起百姓。

    打碎的世界观，让梵清止回到王府也没醒过神来。

    相对而言，周庭接受良好。

    一双小儿女手牵手，他们有着说不完的话；不管是玩乐的兴致勃勃，意犹未尽；还是对王府发展，以及教化的重视，他们都能说上许久。

    这一.夜，他们在陶怡苑守岁，一.夜未眠，聊了一宿。

    次日。

    天气难得放晴，一缕阳光破开笼罩在西北上空的昏暗照耀大地。

    明仪和周庭睡到日上三竿方起身，收拾妥当去扶风院用午膳。

    当看到老师脸上浓重的黑眼圈时，他们相视一眼，周庭露出了了然之色；明仪思忖着，该不会是昨夜在醉香楼说的话让老师失眠了吧？

    也对，昨儿那些话对当下的世道而言有违纲常。

    “老师，您一.夜没睡吗？”明仪关切走上前，轻声细语的询问。

    周庭作揖见礼后，坐到了凳子上。

    梵清止满脸疲惫的摇摇头，捏了捏眉心，一晚上的世界观重组，这会儿头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