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仇士良其时亦在宫内安排圣驾夜游之事。也不知怎的,到了这个时辰却急匆匆的出宫来,连中饭都没来及吃。小内监和御林军侍卫前后簇拥着,座驾金辂朱轮马车出了宫门,别处都不去,过了皇城前的朱雀大街,转而往西,径直到了西城朱家侍郎府方才停下。朱侍郎似乎也早知道他要来,所以在府门外恭恭敬敬候着,见了那金辂马车,立即奔过去亲自搀着仇士良下车。一面满脸赔笑地引着他进去,一面躬身道:“回枢密大人,幽州来的人马已经到了,下官便先做主将他们安置在灞桥驿站内,随时听候大人的调遣。”
那仇士良哑着公鸭嗓子嗯了一声,方问:“可是那节度使柴荣亲自领兵来的?”
朱侍郎回道:“大人有令,他岂敢不亲自前来。”
仇士良淡淡地道:“这就好,也算他识抬举。来了有多少人马?”朱侍郎停顿了下,方道:“下官瞧着所来都乃精兵强将,总也有一两万之众。”仇士良听了,却不屑道:“此番咱们原是迫不得已才想着要动用他的兵力,也是不想咱们自己太过招摇了,以免惹朝中非议,否则就他这点人马,咱家还未必瞧得上呢。”
朱侍郎连连附和道:“大人深谋远虑,运筹帷幄,区区一个节度使柴荣又何足挂齿。”
在紫星楼内摆下上元酒宴,闲杂人等一概不许入内,旁侧只留几个随身的护卫和家奴侍候。仇士良待坐定了,方与朱侍郎交待晚间圣驾驻跸曲江池的布署。事关重大,势必要好好筹谋一番。待一切完毕,因着自从收了朱吟凤为义女,仇士良一向便十分看重她,今日虽然匆忙,却也不忘说要见她一见。朱侍郎早已让护卫去后宅叫朱吟凤过来相陪。
朱吟凤很久才出来,平常她都是穿男装,因为今日盛装出席,晚间还要赏灯夜游,所以未免多打扮了会儿。一进到楼内,只见仇士良端坐正中的锦椅上,满头白发阴森配着一张苍老面容,朱吟凤见了不由心中一紧,强自笑着凑上去,方行礼道:“凤儿来迟了,让义父大人久等,待会儿定要自罚几杯,向义父大人赔罪。”仇士良招手向她笑道:“过来,来义父身边坐。”
朱吟凤便往下首而坐,头上一只金钗光艳生辉,衬得眉间愈发娇艳,仇士良瞧着她,口中不禁啧啧赞叹:“义父还是头一次见你穿女装,哎哟哟我的好女儿,你怎生得这般美艳,义父的老眼都快瞧花啦。”
朱侍郎在下面附和着笑道:“大人勿要宠坏了她,夸得她样样都好。”仇士良却板起脸,道:“咱家的干女儿岂能非比寻常,自然要娇贵些。”那样子嗔了朱侍郎一句,方对朱吟凤转而微笑问:“今日你这般精心打扮,可是晚上要出去跟什么人夜游观赏花灯么?”
朱吟凤心中不禁一愣,便道:“不知义父大人有何吩咐?”仇士良淡淡笑道:“凤儿啊,你素来聪明过人,何必明知故问呢。你这样子打扮出去,必定是要与那温家的小子私会去吧?”也不知酒气上涌还是怎么着,听了这话,朱吟凤只觉脸颊火热,不由微微惶恐道:“义父大人这回可是冤枉凤儿了。戎玉去了西北,至今还没回来呢,何况即便眼下他在京中,凤儿也断断不敢与他私自相会。”
仇士良听了,面色方缓和下来,道:“你果真能这样懂事,义父也就放心了。”随又道:“不过义父还是要嘱咐你一句。上回的事可还没完呢,你私自帮着那温家小儿洗脱罪名,差点断了我的大计。如今罚也罚了,骂也骂了,你可不能再让义父失望。为了那么一个风流胚子小白脸,白白耽搁了你的前程,义父可不答应。”
朱吟凤面色尴尬,回了声“是”,朱侍郎便在旁边打马虎眼,慌忙赔笑道:“有了上一回的教训,大人只管放心,她再也不敢鲁莽了。”仇士良却上来拉着朱吟凤的手,一副似嗔似笑的口气,道:“你放心,义父早为你打算好了,我的干女儿哪能随随便便就嫁了别人,如今阜外藩镇各地的藩王多有青年才俊,义父改日给你挑个好的,指婚于你,管保连你爹爹都跟着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朱吟凤知道他这话中的利害关系,但是却不想应答与他,朱侍郎早已将话接了过来,应道:“大人这般赏识,我侍郎府上下必定感恩戴德!”
仇士良因说要忙着圣驾出宫的大事,所以不能久坐,当下吃酒叙谈了一回。临走,仇士良方才脸色一变,打量着朱吟凤,道:“今晚曲江池将会有一场好戏,眼下大鱼已然上钩了,到时一定十分热闹。也别说义父对你苛责,横竖今天大节下的,你也前去瞧瞧热闹吧。不过只一样,你到了那儿只跟在我身边,可别到处乱跑,否则刀剑无眼,万一伤到你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朱吟凤躬身领命,道:“凤儿记下了。”
到了下半日,侍郎府陆续有宾客来访,朱侍郎忙着在前面应酬,朱吟凤却在后宅盯着下人赶制夜里需要夜游共赏的花灯。一时身边的侍婢紫嫣前来禀报说,温家相府的人来了,请求拜见。朱吟凤听了,生怕被朱侍郎遇见,再惹出什么岔子,于是连忙让请到她卧房里稍候。等回到房间,那采篱已在里面候着呢,朱吟凤关了屋门,方拉着采篱悄声问:“你怎的这时候来了,可有什么要紧的事?”采篱却递上一封字帖,上面写着“凤儿妹妹亲启”,竟是戎玉的笔迹。当下一面察看,采篱便在旁边一面回禀,说道:“夫人知道上回让大娘子受了委屈,所以公子一回来,就让他写了这赔罪的帖子,还望大娘子消消气,今夜务必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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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吟凤瞧完了帖子,原来是戎玉约她今夜一同观赏花灯,之前因为戎玉与玥莞过于亲密,让她为此生了好大的怒气。这时他竟写贴向她请罪,见这上面的语气极为诚恳,当下亦不禁动容,却故意板着脸道:“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你们家公子几时肯自己认过错?他不是去了西北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采篱道:“公子晌午前才回来的,为着与大娘子一见,特意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呢。”
朱吟凤哼了声,道:“他哪是为了我才回来的呀,我可没这个福分。你别拿这种好话来哄我了。”采篱笑道:“这白纸黑字皆是我家公子的笔迹,娘子自然也瞧出来了,可见公子有多记挂着娘子呢。歹你们青梅竹马的情分,岂是旁人可以比的。”朱吟凤不禁亦笑了,方道:“你是他的奴婢,当然总护着他罢了。我问你,之前你们山庄里收留的那一位,该如何安置?”采篱听了顿觉惶恐,早急着回道:“娘子快别提了。都怪公子一时糊涂,才惹下那么大个麻烦,夫人知道她的身份,也不敢再收留她,早打发走了。”
朱吟凤酸酸地却道:“当真如此,你家公子岂肯善罢甘休,那可是他的红颜知己呵。”采篱不屑道:“公子之前是被她蒙蔽所以才信她的鬼话,不过见她可怜动了恻隐之心罢了。此番一回来,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对她的心思立刻就淡了。公子懊悔不已,这才写了帖子向大娘子请罪呢。”朱吟凤听石兰描摹得这般真切,想来玥莞之事已经料理干净了,也不枉她对戎玉往日来的这一番苦心。近来她被府里人看着,行动都出不了门,她又何尝不记挂着戎玉,早想着去见他了。那一份柔肠百回,沉思半晌,终究冒着得罪仇士良的风险,点头应允了下来,道:“今夜我要陪义父去曲江池侍候圣驾,你告诉戎玉,让他在芙蓉桥头等我。等我得了空,就去那里找他便是。”采篱当下一听,终于欢喜道:“多谢娘子,奴婢这就回去禀告公子!”
因着圣驾出宫,太后亦偕同夜游,一过了晚膳时分,天色黑下来了,由龙凤仪仗护送着出了皇城,而后经朱雀大街逶迤南下。但见那城墙之上、街边以及沿途客栈驿馆、酒肆歌楼,所过之处无不堆灯填海。随着圣驾竞相出游的城中百姓,霎时间拥挤的如排山倒海一般,便听那人群之中,偶尔有人被撞到了后背,亦或扯住了衣衫,甚至有绊住了脚的,鞋子被踩飞了的,乌泱泱哎哟尖叫之声只是哄闹不绝。
朱吟凤跟随仇士良一同侍候圣驾,朱侍郎也骑马在侧,待到了曲江池,那里早已布置妥当了。御林军统领常德福将御膳摆在池岸东侧的紫云楼内,那楼阁临水而立,楼上对着池水皆为一溜落地敞窗,楼内楼外灯烛高照,恍若白昼。圣上的金黄龙椅便迎窗而落,面向四方,供夜游的群臣和百姓参拜。连隔岸亦瞧得清清楚楚。只是圣驾进了紫云楼,圣上和太后一直不曾露面。
朱吟凤被楼下廊子的侍卫给拦住了,不让她上楼,便只得在那里等候仇士良的示下。仇士良自跟随圣驾进了楼中,也是许久许久都不出来。朱吟凤心里正在纳闷,不知这当中有什么端倪,便在这时那御林军统领到了跟前,朱吟凤不由叫住他,笑问道:“统领大人这是去哪儿了,怎的没跟在义父身边侍候?”
常德福乃宫里的老内监,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当下敷衍道:“老奴刚刚去四下察看了一番,正要进去回禀枢密大人呢。”朱吟凤笑道:“统领大人辛苦。之前我听义父说今夜将有一场好戏可看,可是眼下圣驾已经到了,为何却没了动静?”常德福只是打哈哈,道:“大娘子别急啊,这好戏在后头呢,等到了时辰,自然就知道了。”朱吟凤听了心中愈发诧异,却也不便多问,笑道:“看来果然是场重重的好戏呢。爹爹和义父这般重视,连统领也这般谨慎,横竖我只是来看热闹的,只由着你们忙罢了。”
常德福没再说什么,手里捻着兰花指,阴阴一笑,这才进去侍候。朱吟凤驻足在那廊子下,心中却再也不能平静,但见楼前那池水之上漂浮的花灯浩瀚如海,光灿夺目,一时竟不知为何,恍惚变得杀气腾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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