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守岁,盛家众人团聚在元阳阁。
今年盛昌侯心情特别好,又有诚哥儿的笑声格外响亮,三爷盛修沐也收起了最近的踌躇不得志,满面春风说起外头的趣事。
他言辞颇为风趣,一开始众人都偷偷看盛昌侯的脸色,不敢大笑,却发现盛昌侯眉梢噙了几分笑意,甚至笑骂三爷:“……你听差了!”
然后亲自把三爷听到的趣闻补充了一遍。
他说出来,众人不敢不笑,而后三爷又接腔,众人就附和着笑。
不仅仅是三爷,连盛修颐和二爷盛修海也被迫说了好几个段子供大家取笑。二爷盛修海在盛昌侯面前还是放不开手脚,有些畏畏缩缩的,三爷就起哄:“二哥说的这个,咱们早就听过了,要罚二哥三杯!”
盛夫人知道盛昌侯最不喜欢二爷,被三爷这样一提醒,说不定盛昌侯要骂二爷几句。
到时,好气氛又没了。
她忙给三爷使眼色,又瞧向盛昌侯。
只见盛昌侯眉角微挑,淡淡道:“既然你懂得分辨好坏,不如你做个令官。谁说的不好,就要罚谁。”
这话是对三爷盛修沐说的。
众人又是一惊。谁也没有想到盛昌侯会这样说话。
他们记忆中,盛昌侯从来不会渲染气氛,他只会弄得一家人不欢而散。从前他有些喜怒无常,有时一句话不对脾气,顿时就发作骂人。
如今真的有些不同啊。
是因为怀里的诚哥儿?
诚哥儿可能有些累了,歪在盛昌侯怀里不时打着哈欠。乳娘乔妈妈要抱他,他马上就哭起来。
盛昌侯只让把他抱在怀里。
三爷听着盛昌侯的话,同样惊愕。可看着盛昌侯的脸色,不像是说反话,当即笑道:“行啊,我做个令官。不如把前年春上淮南庄子里送来的桃花酿搬出来,谁说的不好就罚酒如何?”
盛家在安徽境内有很多庄子。
淮南有处的桃花酿很是有名,庄子上的管事最会与人打交道。他承诺觉得不用酒方赚钱,还送了好些名贵东西,就得到了当地最好一家酒坊的秘方,每年做了桃花酿送上来。
前年的雨水很凑巧,用料几十年难得一遇,就酿了三十坛。
盛昌侯也爱酒,品过之后,觉得那酒已经是上品,可遇不可求,就让人存在窖里,有重大喜事才搬出来喝。
去年过年时搬出了两坛,三爷一直回味说好喝。可盛昌侯的东西,他不敢打主意,也就是偶然路过盛夫人的储物室时眼馋看两眼罢了。
今日见盛昌侯是反常的好心情。三爷不知下次父亲什么时候才会有这样的心情,当机立断讨要那酒。
盛夫人就偷偷给他使眼色,让他莫要惹恼了盛昌侯。
盛修颐和二爷盛修颐就在一旁看热闹。
他们也回味那酒的美味,却不敢公然去要。既然三爷开口了,他们兄弟也想沾沾光。
盛昌侯看了眼三爷,犹豫一瞬才道:“不行,明年你娶媳妇,我准备用它待客。现在喝了,到时没有好酒,拿什么款待上宾?”
“留在三爷娶媳妇喝……”二奶奶忍不住笑起来,“三爷,您在忍忍,明年三月就能喝到了。”
其他人也跟着笑。
盛夫人也打趣三爷:“别胡闹,你爹爹才是深谋远虑。你娶媳妇是正经事。”
三爷顿时不自在起来,咳嗽着转移话题。
众人又是笑。
倘若时间倒回半年前,盛家没人敢想象,盛昌侯居然会拿三爷取笑,也没人会想到,今夜能和盛昌侯守岁说笑。
东瑗也跟着笑。她的目光,不时落在诚哥儿身上。他依偎在盛昌侯怀里,一会儿睁眼,一会儿闭眼,那模样好似瞌睡的人,努力控制不让自己睡着。
他还微小摆头,好似让自己清醒些。
看到这一幕,东瑗恍若是自己的错觉。那么小的孩子,他干嘛要控制瞌睡?小孩子不都是想睡就睡么?
诚哥儿透过众人,也看到了母亲。
他裂开嘴冲东瑗笑。
东瑗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这孩子着实令人惊讶。
然后他又转动眸子,笑了起来。东瑗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盛修颐的长子盛乐郝正在看诚哥儿。
诚哥儿发现盛乐郝看他,就冲他笑起来。
盛乐郝呆住,片刻才收回目光。
而后,三爷又逼着大家说有趣的话,东瑗的注意力也从孩子们身上挪开了。
可坐在一起的两个女孩子,盛乐芸和盛乐蕙好似发现了诚哥儿的不同。两人看着诚哥儿,指指点点的交头接耳。
盛夫人留意到了,就问盛乐芸和盛乐蕙:“芸姐儿、蕙姐儿,你们看什么呢?”
众人的注意力又转移到盛乐芸和盛乐蕙姊妹身上。
盛乐芸不太习惯大家的目光,她脸微红,指着诚哥儿脱口道:“诚哥儿……诚哥儿他困了,他……他又没睡……”
她们姊妹俩也看到了诚哥儿的异常。
诚哥儿就挣圆了眼睛,好似在否定盛乐芸的话,在向众人证明他一点也不困。
一直注意诚哥儿的东瑗心里一个咯噔。
她对诚哥儿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可是他瞪眼的模样,十分惹人怜爱。
盛夫人稀罕得不行:“瞧瞧,诚哥儿精神着呢。谁说咱们诚哥儿要瞌睡?”
盛夫人话音刚落,诚哥儿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很不给盛夫人面子。盛夫人却觉得有趣,笑了起来。
东瑗也啼笑皆非。她上前一步,要抱过诚哥儿:“爹,诚哥儿一向多睡,只怕是真的困了。媳妇抱他去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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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昌侯眉头轻轻蹙了蹙,有些舍不得诚哥儿,又烦东瑗这个时候来要孩子,是多么不识趣。
东瑗却故意忽视他的不悦,站着不动。
盛昌侯只得把诚哥儿给东瑗。
东瑗抱着孩子,去了暖阁。
乳娘乔妈妈给他喂奶,他居然喝着奶就睡熟了。
果然刚才看到的,不是东瑗的错觉。
东瑗想问乳娘几句关于诚哥儿的事,可想着盛家众人还在外头守岁,就不再说什么,嘱咐乳娘好好照顾诚哥儿就出去了。
一家人坐在一起,彼此说笑着,子时很快就到了。
二爷和三爷吩咐管事们准备好烟花。
盛昌侯道:“去临波楼看吧。那里地势高,瞧着更加好。”
见盛昌侯这么好的兴致,家里人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去反驳?众人忙道是。
东瑗就吩咐丫鬟们先去临波楼挂上暖帷,铺上绒毯。临波楼这些东西入了冬就准备好了,用起来也方便。
等薛家众人移步临波楼的时候,丫鬟婆子们已经把临波楼弄得舒适温暖。
盛昌侯先进去,盛夫人才领了东瑗、二奶奶和孩子们进去。而盛修颐兄弟则纷纷出去放烟花。
看着乖乖跟在东瑗身后的盛乐郝,盛修颐脚步一顿,喊他:“郝哥儿,你不跟爹爹去放烟火?”
盛乐郝不由目光精光。
他正要点头,想起什么似的,回眸看了眼盛昌侯。
盛昌侯也听到盛修颐的话,扭头看了眼盛乐郝,顿时就露出厌恶的表情。这种表情,连盛乐芸和盛乐蕙就瞧得分明,原本叽叽咋咋的两个小姑娘,刹那鸦雀无声。
东瑗也没有说话。
她虽然感激当初嫁到盛家从而不用进宫,可她并没有想过要在盛修颐前面婚姻中扮演多么厉害的角色。
盛修颐的儿女,她会尽本分照顾他们。至于深层的母慈子孝,她不太向往。
她总是怕过犹不及。倘若她着手去管盛昌侯和盛乐郝的恩怨,最后可能还会在盛乐郝心里落下个用心不良的印象。
既然这样,她后退一步,不参与其中。
盛夫人见盛昌侯一下子就变脸,心里不由警铃大作,忙笑着上前拉了盛乐郝:“郝哥儿跟你爹爹和二叔、三叔放烟火去。”
祖母发话,盛乐郝恭声道是。
可是他的眼底,浮现几分心灰意冷。盛昌侯的态度,的确很伤人心。
盛昌侯似乎从前就不喜欢盛乐郝。当初听说盛乐郝小小年纪搬去外院,因为他盗窃。东瑗当时就觉得,那是盛昌侯授意的。
仅仅是因为盛乐郝的母亲是陈家人?
这其中难道没有别的原因?
东瑗虽然想知道,可她不会去问盛修颐,因为她不需要知道。盛修颐对她和诚哥儿很好,这就足够。不管他怎么对待盛乐郝,东瑗都不会吃醋,更加不会和盛乐郝争什么。她的陪嫁,足够诚哥儿将来衣食无忧。
盛乐郝是嫡子,诚哥儿也是嫡子。
虽然诚哥儿是继室所生,可能比原配所生的盛乐郝弱些。可他的母族,是声名显赫的镇显侯府;他的生母,虽然是继室,却是有爵位在身的郡主,不需要向原配的牌位下跪磕头。这些,就远远比母族被抄家的盛乐郝强多了。
东瑗和诚哥儿都不需要去跟盛乐郝争,不管是家业还是名望,东瑗给诚哥儿的已经足够了。
盛乐郝并不是东瑗母子的仇人。
所以,盛乐郝和盛昌侯的恩怨,东瑗不需要知道。
男人们去帮着放烟火。
片刻,漫天绚丽绽放,将幽碧苍穹染得瑰丽夺目。
而刚刚的好气氛,在盛昌侯对盛乐郝的态度之后,消失无踪。众人又开始敛声屏气。
除夕夜的守岁,终于到了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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