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瑗跟着大总管林久福,去了盛府外院接旨。传旨的是皇后娘娘坤宁宫的太监总管,阴柔傲慢读着。
皇后娘娘懿旨召东瑗进宫,并未言明何事。懿旨很简单,就是宣东瑗今日午初一刻进宫。
东瑗接旨后,回内院告诉了盛夫人。
盛夫人不曾深想,还替东瑗高兴:“娘娘怕是想念家里的姊妹了。”然后还抱怨东瑗,“你也是,从来不去看皇后娘娘,哪有你这般的?”
东瑗无奈笑笑。她是御赐的柔嘉郡主,是可以进宫的。
她的堂姐是皇后,亲妹妹是宠妃,她若是圆滑些,也应该时时和贵人们走动。虽然盛家不需要她去添这些富贵噱头。
可东瑗从未主动请旨进宫。
“娘,我回去换身衣裳,这就去了。”东瑗说着,声音却莫名的虚弱。
盛夫人并未留意到她的不同寻常,催着她快去,莫要让娘娘久等。
东瑗道是。
从元阳阁出来,漫天鹅毛大雪纷飞,夹道上积了厚厚一层。几个粗使的丫鬟、婆子们正在小径上扫雪。刚刚拂去,片刻又被盖上。
蔷薇替东瑗撑伞,忽见东瑗脚下一滑,差点跌了。蔷薇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关切道:“大奶奶,您没事吧?”
她这才注意到东瑗面无人色。
东瑗懵然回神,敷衍说了句没事,任由蔷薇和一个小丫鬟左右搀扶着她,缓慢回了静摄院。
她手掌攥得紧紧的,掌心一片湿濡,脑门上也沁出了虚汗。
罗妈妈和橘红、寻芳和碧秋等人正指挥着粗使的丫鬟婆子们扫雪,见东瑗回来,几个人忙迎上来。
东瑗脸色不好,除了罗妈妈和橘红,其他几人纷纷落后几步。
“怎么了?”进了屋子,罗妈妈上前服侍东瑗,担心不已,“瑗姐儿,可是出了事?”
问着东瑗,眼睛却瞟向了蔷薇。
蔷薇轻轻摇头,表示她不好替东瑗回答。
东瑗瞧见了她们的小动作,淡笑道:“没出事。皇后娘娘宣我进宫,快把郡主朝服寻出来……”
罗妈妈脸色微变,不放心又追问道:“突然宣你进宫做什么?你脸色这样难看,岂是没事的?”
东瑗也懒得再解释。
她心里突然怕的厉害。
去年的时候,她见过一次皇后娘娘。那时皇后娘娘还是皇贵妃,模样端庄秀丽,不苟言笑。看到东瑗的容貌,皇后娘娘对东瑗的忽视里有种戒备。那次的事让东瑗明白,皇后娘娘并不喜欢自己这个堂妹。
她们家姊妹众多,情分其实很淡。皇后娘娘又比东瑗大太多。东瑗犹在襁褓,她已经出阁,就更加没什么情谊,跟陌生人差不多。
又有元昌帝的事搅合在里头,东瑗心里不由打鼓。
进了宫,能不能平安出来,就由不得她做主了。
到底为何突然宣她进宫?
虽说盛修颐为太子少师,却没有太多实权。盛家已经从权利的顶端退了下来,东瑗着实不明白皇后娘娘突然宣她进宫的目的是什么。
难道真是为了叙叙姊妹情分?
还是元昌帝……
东瑗整日关在内宅,却也时常去蔷薇打听消息。她知道元昌帝自从中箭受伤后,一直用良药保命,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想到这些,心就如乱麻般再也安静不下来。一遍遍暗示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却发现无济于事,东瑗的唇色苍白如纸。
一想起皇宫,她背后就寒意顿涌。
橘红寻了郡主朝服出来,几个丫鬟服侍东瑗更衣。而后橘红和蔷薇服侍东瑗梳头上妆。
东瑗眉头依旧微蹙,心事重重。
蔷薇和橘红想安慰一句,却不知该说什么,两人沉默着在一旁服侍。东瑗想着心思,眼神放空。
装扮好了之后,揽镜自顾,胭脂水粉已经遮掩了东瑗的苍白。浓妆下,镜中女子曼妙妩媚,容颜秾丽。
东瑗都没有想到去怨恨自己长了这么一张脸,而是先去看了诚哥儿。
诚哥儿睡熟了,东瑗在他床前站了一瞬。看着儿子越来越嫩白的小脸,微嘟的嘴巴,十分讨喜,她的心仿佛被什么撞了下,有些闷闷的疼。
罗妈妈跟在身后,拉东瑗的衣袖,装作若无其事笑道:“皇后娘娘召见,你还在诚哥儿这里磨蹭?快去,回来看个够不好么?天天看都看不够,没见过你这样疼孩子的。”
这话是想告诉东瑗,什么事都不会有。
东瑗明白罗妈妈的苦心,终于扬脸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时辰还早,不及的。哪有不疼自己儿子的娘亲?我看诚哥儿,就是看不够。”
屋里服侍的众人都笑。
东瑗回身,扫视了眼满屋子的人,道:“橘红陪着我,蔷薇留下吧。”
蔷薇和橘红都微微吃惊。
“倘若皇后娘娘留我说话,回来晚了些,让世子爷不用担心。”东瑗看了眼迷惑的蔷薇,补充道。
蔷薇顿时明白过来:大奶奶是怕世子爷担心,不知出了何事,所以让自己留下来解释给世子爷听。满屋子的丫鬟婆子们,蔷薇言辞爽利,又是常跟着东瑗的。她的话,盛修颐更加相信。
大奶奶不想家里人担心。
蔷薇反而更加担心:难道真的有事?又是看诚哥儿,又是留自己给世子爷传话,怎么都有些不吉利的意思。她看着东瑗,目露担忧,正好和东瑗的目光撞个正着。
东瑗眼波收敛,已经恢复了些许平静。触及蔷薇担心的眼眸,她目光顿时决定下来,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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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的心口放佛松了些许。
罗妈妈亲手帮东瑗披了灰鼠缂丝披风,又帮她穿了木屐,让她快些去。
从静摄院出来,有粗使婆子抬了软轿,等着东瑗。
盛府门口,早有备好的华盖折羽流苏马车。停放片刻,马车顶端便有薄薄一层积雪。鲜红的流苏穗子被雪打湿,更添艳丽。
橘红扶东瑗上了马车,自己也跟着坐了进来,把一个盘螭铜手炉递给了东瑗。又问东瑗是否冷。
车厢夹壁有厚厚的毡绒,寒风无法吹入,又铺了羊毛地毯,并不寒冷。
东瑗手里捧着铜手炉,更加感觉不到寒意,她如实道:“我不冷。”
而后,车厢里又静谧下来,唯有马车辕子滚动的声音。
“大奶奶!”橘红一直沉思,猛然想起什么,失声喊道。
东瑗也在想心事,突然被她一喊,吓了一跳。她原本就精神紧绷,这样毫无防备一喊,一个激灵,心都要从口里跳出来。
“怎么了?”东瑗平复心绪,抚着胸口问她。
“今日是不是皇后娘娘贵降的日子?”橘红目露惊喜,问东瑗。她虽然不知道东瑗在害怕什么,却知道东瑗对皇后娘娘请她进宫的目的一直猜不透,正在担惊受怕。
橘红在薛家也服侍了些日子。
她最开始进薛家,就是在大夫人荣氏的院子里当差,荣妈妈亲自调教她们新进来的婢女。那时也是十月中下旬,具体的日子不太记得,却也是个下雪天,大夫人让荣妈妈去给良娣送生辰礼。
那次橘红和另外一个小丫头当差,负责照看茶水。那小丫鬟毛手毛脚摔坏了一只茶盅盖子,荣妈妈就罚橘红和那个小丫头跪在雪地里。
橘红清楚记得,漫天大雪纷飞,寒气从膝盖处冒上来,那个小丫头吓得偷偷啜泣。
而后大夫人出来,对荣妈妈说,今日是良娣的生辰,就算替良娣积德,饶恕了这些小丫头。还催着荣妈妈快些把良娣的生辰礼送去太子府。
那时的薛良娣,就是今日的皇后娘娘。
倘若是皇后娘娘的生辰,请了家里姊妹前去,倒也说得通。东瑗听着这话,也是微愣。
她根本不知道皇后娘娘是什么时候生辰。
她到薛家的时候,皇后娘娘早就成了太子良娣。她几乎没怎么见过那位堂姐。
“是吗?”东瑗反问。
橘红也拿不定主意,就把当年的事说了出来:“……年月太久了,我不记得具体是哪一日。可那时也像今日一样,下着大雪,想来差不了……”
东瑗细想,也觉得靠谱。元昌帝还病着,皇后娘娘自然不会大张旗鼓办生辰宴。可是到生辰这日,请了家里姊妹前去团聚,倒也可能。
她的心仿佛松了几分。
没有见到皇后娘娘,一切都还不能下结论,东瑗又是暗暗叹气。对于皇宫,她是不是有些杯弓蛇影?
她从来没有在那里生活过,只是凭借后世的影视作品,就判定那是个吃人的地方,是不是有些武断?
对于这个年代的女子而言,不管在哪里都不得自由。
随着马车缓慢前进,东瑗终于到了禁宫东华门。
盛府的佣人和马车被拦在东华门外,东瑗递了名帖,乘坐禁宫的马车,往皇后娘娘的坤宁宫去。
马车绕了片刻,东瑗一直静静坐着不敢动。
等马车停下来时,便有女官上前,搀扶了东瑗下了马车。
雪依旧在下,坤宁宫前的丹墀上一片雪白,把青灰色的地砖覆盖。地上湿滑得厉害,哪怕是笨重的木屐也有些站不稳脚。
东瑗小心翼翼搀扶着女官的手,缓步进了坤宁宫。
这一刻,她慌乱的心莫名静了下来。不管是皇后娘娘的生辰还是其他原因,她已经进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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