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丞相安童又一次被罢相。官职升降,安童并不在意,但他在意施在身上的无端罪责。他未曾做过的事怎就成了事实?安童奔往皇宫,请求面见合汗,他必须为自己的清白申辩。
“不见!”忽必烈断然拒绝。
“合汗!请合汗见臣一面!”安童在殿外喊。
忽必烈甚是心烦,命人出去叫他闭嘴。
“爱卿也回去吧!朕想静一静。”他也对桑哥下令。
桑哥已没什么可说的了,欠身退出。
殿外,安童还跪着,桑哥见着更显得意。二人对视,互露敌意。
“指了明路你不走,偏走皇太子的死路。怪得了谁?”桑哥斜嘴冷笑,从安童身边走过。
此时就算将这个奸臣驳倒,或与他打一架,又有什么用呢?安童跪着等,一定要等到忽必烈愿意相见。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天色转暗,淅沥沥下起雨来,雨里夹着雪,天气骤冷。
忽必烈仍坐殿内,内侍给昏暗的宫室掌灯,见到合汗铁沉的脸色在灯火下明暗强烈,甚感吓人。
“安童那颜还在殿外等着。”内官来告。
“让他等!朕不会见他。”忽必烈挥退内官。
内官叹气,撑了把伞出殿。安童已全身湿透,冷得颤抖。内官为他把伞撑上,并劝他回去。安童推开内官,与其含冤离去,宁可跪在雨中。合汗会见他的,一定会见他。
雨水流下脸颊,等待中,多少往事浮现眼前。犹记那年,忽必烈拉着他的手,问群臣安童可否为相,群臣皆称可。那时他才十八岁,少年宰相,无数风华已如昨梦。
忽必烈也在回忆,想起许多不愉快。他的身边围绕着各种背叛与猜忌,大哥的疑心,七弟的算计,蒙哥与阿里不哥的脸交替出现。他率大军与阿里不哥争夺汗位,汉人李璮在背后阴谋叛乱。虽然李璮之乱最终平定,他却发现那些他最信任的近臣,诸如刘秉忠、史天泽等,与李璮多少暗中勾结,而那些人权重势强,他还需要他们,他甚至不能治他们的罪。他怕汉人再造反,从此开始,大量重用色目回回制衡汉人。但是色目回回又有多忠心呢?阿合马扮得像条忠狗,背地里吞噬府库、诬害大臣。他能相信谁?就连最疼爱的儿子真金都惦记着他的汗位!
他又想起个人——已经处斩的文天祥。文天祥,宋之臣,无论以性命威逼,还是以相位利诱,始终不改本心。他需要文天祥这样的人,需要这份忠诚,极力挽留,但那人宁愿一死,也不做他的臣子。
“朕身边为什么就没有一个忠臣呢?”忽必烈怨叹。
“朕身边为什么没有一个忠臣!”合汗在殿中咆哮。
雪雨里,安童坚持不住,昏倒积水中。
……
从这天起,忽必烈开始大量饮酒。由于御医建议,他已很久没有豪饮了。尽管知道他上了年岁,不宜饮酒,南必皇后却未加劝阻,反叫来歌姬舞女,大摆宴席,助他酒兴。忽必烈每日酒气不散,意识迷糊。
“不要你们扶,朕还没老,自己能走!”忽必烈甩开内官的掺扶,踉跄朝着记忆中的寝宫走去,并且不要内官跟着,他们都不是忠臣。
稀里糊涂进了座宫殿,到了殿内才发觉摆设与自己宫里不同,原来走错了地方。但这里的摆设又颇眼熟,他没急着离去,四周环顾,就是想不起这是哪儿。
“奴婢叩见合汗。”一位宫女突然出现拜见。
忽必烈惊醒了几分醉意。虽是个宫女,依然使他警惕,后悔把内侍都支开,如此单身行动实在危险,要是出现的不是宫女,是刺客,他刚才已经死了。
“这是谁的宫?”他问。
宫女回道:“是皇后娘娘的寝宫。”
“皇后?不像啊!”这里完全不像南必的宫室。
宫女补充道:“是已故的皇后娘娘。”
“察必?”忽必烈这才想起来,这里的确是察必的宫殿。好久没来了。
“此处只有你一人?”
“回合汗。还有几位宫人,只不过今夜奴婢一人当值。”
忽必烈将手指随意在桌上一擦,没沾上灰尘。合汗点头道:“好,你们照守得不错。有赏!”
宫女谢恩。忽必烈不想多留,在这里总会想起从前。他本就醉了,跨出门时步子未迈开,踢上门槛,险些跌了,悬空的手抓着件东西,这才将身子稳住。再一看那是什么东西,竟是宫女的手。他抓得紧迫用力,她的手被握出红印,还有被指甲划伤的血痕。
“你叫什么?”合汗问。
“奴婢陶氏,贱名子瑛。”
忽必烈将她打量,说道:“不要在这儿了,到朕宫里当差吧!”
陶子瑛惊喜,忽必烈却走了。她呆愣了阵才反应过来,朝着忽必烈的背影叩谢。抬起头时,兴奋的神色满在脸上。还有什么比在合汗身边当差更有前途呢?她即将时来运转。
初春已尽,仲春的草原四处生机勃勃,雪融后,青绿新草遍地,色彩娇嫩,赏心悦目。
那木罕巡视边防,纵马奔驰到山脚,随从提醒他当心,斥候曾报告说,海都和他的部族可能就在附近。那木罕抬头仰望高山,心想或许就在山的另一面吧,海都在那里,她也应在那里。
休息时,从怀中掏出只牧笛。以前为海都放牧时,听见放羊小童的笛声优美,便自己做了只学着吹。初吹不响,吹着吹着便能出声了,再后来断断续续能吹出曲子。荒凉的草原上,也只有音乐能陪伴他,而他更希望的是,随风飘走的笛声能将他的思念带去远方,或许有一天,她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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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的另一侧,部民忙碌,部落正要迁徙。尽管已经是统治一方的合汗,海都依旧遵循传统,过着逐水草而居的生活,他的王廷按照季节的路线,来回于无垠大地。
仿佛听见笛声,珊丹被高山吸引,望着发呆。
“那边有什么?”身后的人突然问。
珊丹回神,见着发问的人是海都,先微微行礼,表示完敬意后,再说:“山那边似乎有人,风里像有笛声,听不太清。”
“我也听见了。”海都说道,“斥候说那木罕在附近,或许就在那里吧?这些天他一直跟着我们。”
珊丹立刻又望向高山。难怪那笛声耳熟,像是从前常听的曲子。真的是那木罕吗?她忽然发觉海都是故意这么说的,不能让海都觉察到她的心思,将目光收回。
“如果不信,你可以亲自去看看,也许翻过山就能见到,不是很远。”海都似乎不停试探她。
“合汗不用激我,我不会去!”珊丹不快道。
她不高兴了,海都到是一愣。随后笑起来,“你怕见他?”
“我怎会怕?”
“你就是怕见他!你始终认为他是仇人的儿子,怕与他在一起会迷失自己,所以那时你不愿与他回大都。”
“我不与他回去,是因为我是你的妻子。是你要留我的!”
海都冷冷笑道:“你的谎言连我这个做‘丈夫’的都说服不了。我不过是成全你的意愿。我是如此,药木忽儿也是如此。明明已经心许,却倔强着要远离,让旁人看着可笑。”
珊丹哑口无言。没错,是她自己要留下的,她不能与那木罕一起回大都。
“或许你在怨我,我不该放那木罕离开,我不放他走,你就可以和他永远在一起。”海都的语气严厉起来,“但是,爱情与复仇总得选一个。你想要复仇,又舍不得爱情,所以你躲在我这里逃避。逃避的结果只能是两样都得不到!他就在山对面,你去找他吧,没有人拦着你!”
珊丹的心已经被触动了,她确实在逃避,她害怕忘记父亲、忘记哥哥,甚至忘记阿里不哥,害怕忘记血海深仇。如果她与忽必烈的儿子在一起,他们的冤魂会耻笑她,她更加无颜面对他们。为什么要让她爱上忽必烈的儿子?她不应该有感情,没有感情,她即使因复仇而死,那也是干干脆脆,不会像今日这般饱受折磨。
“我选复仇。”她答道。
“你要复仇?”海都不信,“你不要那木罕了?你听那笛声,说不定吹笛人正是他。他在等你。”
“不要迷惑我!我不会再迷惑!”珊丹以大声量表示决心,“手刃仇人之前,我不会谈这些儿女情事,以后也不要再提这个人!”
海都注视她,点了下头,“既然如此,也不逼你了。想要复仇就跟着我吧!我会实现你的心愿。但愿你不要后悔。”海都呵呵笑声,背对她走了。
珊丹看着海都的背影,毅然跟上。然而走了两步,却又犹豫回头。山那边的笛声已经停了,她瞬间觉得那边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心中茫然失落。再看海都的背影,已经行远。既然决心已定,那就该一跟到底,所以追随而去。
车轮滚滚,二十头牛拉着海都的宫帐驶向远方。珊丹帐中回望,长长的队如蛇蜿蜒,看不到尽头,他们全是海都的部民、海都的牛羊。更远处,山峰已只剩轮廓,要想回到这座山,再听见那笛声,已不知在何年何月……
自皇太子去逝后,宫师府便大门紧闭少有人进出。起初人们还很好奇,府里的两个寡妇和三个世子将何去何从,伸长脖子观望着。但见府内一直没有动静,渐失了兴趣,久而久之,不再关注,就连路过大门前也不再多望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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