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豚是用稚嫩肥美的小猪刮去毛,破开肚子,塞入调料,再在表皮抹上清酒,最后放在烤架上炙烤。
烤出的肉外皮金黄酥脆,肉嫩多汁,肥而不腻,带着调料与水果的清香。
干酪与乳浆,原本汉人是不吃这种腥膻的食物,但自从胡人南下,与汉人逐渐融合后,便也有了食用乳制品的习俗。
这年头肉食昂贵,富贵人家才能享用。尤其炙豚鲜嫩,并不常见,价格相较于平常的肉食要贵上几十倍,比虞年年这些日子给慕容澹煮的粟米粥要好上千百倍。
姚生微微垂首,“殿下,情况特殊,也只能请您忍耐了。”
慕容澹微微点头,姚生欲言又止。
“你有话就说。”他皱眉。
姚生抿了抿唇,虽然有些逾矩,但还是强忍着心中忐忑,问,“殿下,虞姑娘她尚未用膳,可要给她留……”
慕容澹睫毛颤了颤,“你的意思是要孤给她留食物?”
“属下不敢,是属下愚钝了。”这便是不打算理会虞年年的意思了,姚生忙磕头请罪。
他讨厌虞年年,慕容澹是这样不断对自己说的,在心里。
徐娘子给虞年年的胶饴,她没舍得吃,用干净帕子包起来带回去,打算与慕容澹一同分享。
慕容澹口中,重盐重油重糖重辣的都喜欢,方才的乳浆里都搁了许多蔗霜。
回去的时候,有个婆子拦着了虞年年,老脸皱成了朵菊花,问她,“最近还接洗衣裳的活儿吗?”她腰不好,花一个钱让虞年年帮忙洗衣裳,洗得干净柔软,多划算。
虞年年并不愿意接这些年老婆子的衣服来洗,她们总是不洗澡,也不换衣裳,一件衣裳要穿半个月,等沾了许多泥垢污渍,臭烘烘的才换下,洗起来费力。
但最近府里压缩开支,仆役们的银钱少了,找她洗衣服的人也少了,她要攒钱,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从婆子手里接过脏兮兮臭烘烘的一包袱衣裳,扬起笑,“那我过几日洗了送你房里去。”
“乖伢,包袱顺便也帮我洗了吧。”婆子得寸进尺。
虞年年想,也不是不行,便点头了。她急着攒钱给慕容澹换一副验,总不能将寥寥无几的客人都赶跑了。
慕容澹找了处阳光充足的地方,用稻草在地上写字。虞年年小心挨过去,蹲在他身侧,“燕燕,你字写得真好。”
好像一点儿都不记仇,分明早上时候慕容澹才奚落过她。
她没法子记仇,她只有这一个坏脾气的慕容澹,再记仇,就真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徐娘子对她很好,却总是和她隔了一层,亦亲亦疏,两人又不是能日日见面。
慕容澹嫌她怀里抱着的衣裳腥臭,厌恶的将字涂抹开,离她远些,出口讽刺,“不识字,如何识得我写的好看?满嘴没一句真话。”
虞年年也察觉出自己怀里抱着的东西让慕容澹不喜欢了,便找个地方放下,闻闻臂弯处没沾上难闻的气味,方才靠近他,笑得灿烂,“我虽然不认得字,但就是觉得你写得好,燕燕无论做什么都是好的。”
她从怀里拿出手帕,将帕子里的糖给他,眼巴巴看着,带着点儿期待和渴求,“以后若是得了空闲,你能不能教我习字?我也想学。”
空中掠过一直低飞的麻雀,扑腾着翅膀,慕容澹不慌不忙拿起帕子上的一枚胶饴。
只听惨叫一声,那麻雀便坠落下来。
“想习字啊,等着罢。”他看着远处,淡淡开口。
慕容澹的语气过于凉薄,虞年年听得出他不愿意教自己习字,也不强求。只捧着帕子的手往回缩了缩,抿了抿唇,软软劝他,“我知道贵族小姐都会拿金珠银珠去弹麻雀,但我们现在过得很困难,我们不要浪费好不好?”
只听慕容澹轻轻冷哼一声,抬手又拿起最后一枚胶饴,往空中一抛,划出优美流畅的弧线。
虞年年眼里蓄出些泪意,也没责怪他,将帕子收拾起来,嗓子哑哑的,“你吃饭了吗?我给你煮粥。”
美人在面前受委屈,想哭却强忍着泪水的倔强模样,换作任何一个男人看了都会心疼,偏慕容澹视若无睹。
“你自己吃吧,我吃过了。”
虞年年哑声,不知道该说什么。问他什么时候吃的,吃的什么吗?
张了张嘴,想告诉他,自己可能会给他一枚漂亮的玉佩,但还是发不出声音。万一她没法赢得呢,大概会让他空欢喜一场吧。
“那我去洗衣裳了,你饿了叫我。”说完她便逃一样匆匆跑了,早上连口水都未曾喝,现在见慕容澹这幅样子,她也吃不下。
分明,分明前几日不是这样的,自己扑过去抱着他的时候,他不会推开,还会把碗里的肉分给她。
是她哪里做的不好,让他生气了?
虞年年坐在院子角落里,默默无声搓着脏衣服,时不时用手背擦拭眼角。虽然没出声,慕容澹却知道她是在哭。
他站在窗边看她哭的烦躁,心里没由来的刺痛,像是犯心悸一样。眼不见心为静,关了窗躺在那咯吱咯吱的小榻上睡觉。
缺了虞年年做压床秤砣,床板总是这边翘一个角,那边不稳当的,睡得并不好,慕容澹翻了好几次身,终究还是仰躺着,望向漏风的房顶,有疏疏光阴倾泻进来。
被褥虞年年洗得很干净,日日晾在太阳里晒着,虽然没有昂贵的香薰,却有清新的皂角香气和温暖的阳光味道,是让人放松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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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澹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一点一点将脸埋进单薄的被褥里,蹭了蹭。
关窗的声音并不小,慕容澹关门关窗都是用摔的,让人免不得担心那脆弱的窗框和门板。
虞年年自然听见了,她单薄的身体一颤,又继续兢兢业业搓着衣裳。
燕燕一定是生她的气了,是从上午虞珩渊来之后。他大概是生气自己轻率的拿性命作威胁,所以才这样……
虞年年见过许许多多存在坏心思的人,却还是愿意把人往好的方向想,尤其慕容澹,她总是自圆其说地告诉自己。
他嘴硬心软,关心人也凶巴巴的。他骂人也只是另类的关心而已……
这样的自我安慰,大概是潜意识里不想让自己的友好爱护成为单箭头。你掏心掏肺对一个人好,因为他可能是你唯一亲近的人了,但他却对你恶意满满,你依旧对他好,看起来这不像个傻子吗?
所以,虞年年宁愿以为,慕容澹只是嘴硬心软,带着大小姐的骄矜之气,不会表达罢了。
只有这样想,她才能继续对慕容澹好,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上,你还有一个亲人,你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他对你也很好,你们是互相爱护的。
虞珩渊早上来西院找人,是趁着姜夫人去视察铺子,背着她来的。但他不想丢了排面,阵仗一点儿没收敛。姜夫人一回来,便拎着柳条进了虞珩渊房间,抽的他满地打滚。
一边抽一边骂,“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蠢东西!惹了事还不知道老老实实在房里待着。我对外说你静心思过,今天就给我闹这一出!”
她是个妇人,力气不大。这番鞭打最大的作用还是做给外面人看的,至少让外面人看见太尉府的态度。
人家儿子刚死在太尉府,自己儿子就寻欢作乐,怎么都说不过去。
虞珩渊虽然被打的不疼,但还是用了十成十的演技,在地上翻滚哀嚎,以求自己母亲心疼,少挨几下抽打。
姜夫人果然心疼,没几下就皱着眉头,一边掉眼泪一边将虞珩渊扶起身,哀哀戚戚叹气,“你啊,怎么就是不省心?以后可怎么办?你父亲怎么放心将这偌大的家业交给你?”
虞珩渊扯扯嘴角,“他不交给我还能交给谁?他只我这一个儿子。”
姜夫人又用帕子拭了拭眼泪。
说也奇怪,虞太尉的女儿,有名分的加没名分的,没有八十也有六十,但儿子却寥寥几个。
除却虞珩渊,也就是早年被虞令月淹死的虞珩玟是有名分妾室生的。
若非说的话,还有个虞年年出逃的哥哥虞寄白……
那包袱衣裳又脏又厚又难洗,虞年年力气也小,坐在院子里,硬生生搓到天黑才将衣服全挂在麻绳上晾着。
一起身,眼前天旋地转。
她光顾着难受去了,一日都不曾吃饭。
如今快十一月里,夜中冷风刺骨,虞年年小身板本就单薄,加上之前萱女砸她那一下不轻。一时间觉得头重脚轻,脑袋里装的都是浆糊了。
她简单将自己洗洗,便缩进床里去了,睡一觉明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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