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变得喧嚣了。
漫长的黄尘古道,数十个面无表情,手持长戟,以及那站在官道中央的旌夏马车,高冠博带的人影,给人一种冷肃的感觉。
马蹄声靠近来,一剑客朝着公子出叉了叉手,朗声道:“公子,刑公前来迎接了。”
公子出闻言,微微一笑。这时的他,俊美的脸上带着嘲弄的笑容,一如以往。
他盯着那个站在黄尘古道最中央的老人,懒洋洋地说道:“刑公前来迎我?甚好。”
车队不疾不缓地向前驶去。
刑公眯着双眼,盯着这支越来越近,走动时,震荡得地面风雷滚滚的队伍,他的目光中,闪过一抹怒色。
站在他身侧的一个食客也怒了,他低喝道:“公子出好大的胆子!看到我等,竟然还不下马?”
刑公闻言,重重一哼。
轰隆隆走了一阵后,公子出右手一挥。
随着他手势这么一挥,后面的军卒们,齐刷刷地停下了脚步。只有公子出的马车,在二十个剑客地筹拥下,继续向前驶去。
马车越驶越近,越驶越近。
不一会功夫,马车与刑公等人,便只有一百步不到的距离了。
马车车帘掀开。
公子出缓步走到了刑公面前。
他朝着刑公身后眯了瞅,微微一笑,道:“公不远千里,前来迎接出,出感谢不尽啊。”
刑公重重一哼。
他瞪着公子出,吹着胡子,大声喝道:“赵出!你好大的胆子!大王无令,你竟敢擅自归国?”
公子出笑了。
公子出似乎没有察觉到刑公的怒意,微笑着,清朗地说道:“孝道,并不止有顺从两字!”
说到这里,公子出双眼微眯,本来还春风拂面的脸上,这一瞬间,添了一分冷厉,“任由尊长被小人蒙蔽双目,任由先祖的江山,因妇人奸佞而蒙难!这种子孙,不但不孝,实是大恶!”
公子出掷地有声地说到这里,嘴角一扬,声音清悦舒缓地问道:“刑公以为,此言如何?”
四野一静。
玉紫嗖地一下抬起头来。
公子出所说的这些话,是她曾经说过的,她没有想到他还一直铭记于心。
刑公呆了呆。
他没有想到,公子出会说出这么一席话来。字字强词夺理,句句很不中听。他直气得噎住了。
直涨得脸孔紫红,刑公才不怒反笑地问道:“在公子看来,赵宫当中,奸佞小人横行,需得公子前来尽孝了?”
面对刑公的嘲讽,公子出哈哈一笑,他仰头道:“然也!”
然也!
这两个字,说得太也干脆!
这一下,刑公是彻底地噎住了。
公子出盯着一众目瞪口呆的赵臣,又看向名满赵国,被时人无比敬重的刑公,叉了叉手,恭敬地说道:“自古以来,忠孝不能两全。出激怒父王,惹得父王爱姬憎恨!然而,苍天鬼神,百姓父老,时时刻刻都在望着出。出,不敢因私孝而误大忠!”
他义正辞严地说到这里,长袖一拂,走向自己的马车。
看到他上了马车,玉紫连忙碎步跟上。
公子出上了马车后,右手一挥,喝道:“前行!”
“诺!”
旗帜在空中划过,十万齐卒,再次踏得大地隆隆作响,庞大的队伍,再次筹拥着公子出,向前走去。
当队伍来到刑公等人所在时,几十个武士手中长戟一挺,不经意间,便把他们推开了一旁,给公子出让出一条道路来。
轰隆隆的脚步声中,公子出的马车越过刑公等人,留下冲天烟尘。
被大军挤得一退再退的众赵臣,面面相觑。
直过了好一会,刑公才咬着牙,朝地上级重重唾了一口痰,怒喝道:“黄口小儿,仗口舌之利!咄!大奸大恶,竟巧言以饰,说什么大忠!”
刑公地指责不可谓不重。
可他指责的对象,已经远去。
在刑公的身后,是一众皱着眉头,面露疑惑的贤士们。他们正在寻思着,听起来,公子出的话极有道理,可是,刑公地指责,也有道理。
在这个讲究道理的时代,贤士们望着公子出扬长而去的身影,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要站在一个什么样的道德高度来批判他。
转眼间,刑公等人便被大军抛到了后面。
这一点,可能无人意料得到。一直以来,身负着贤公子名声的公子出,对自己的所言所行,要求很多,对刑公这等著名的贤士,他从来没有得罪过。一直以来,他都是个道德上的完人。
可这一次,名扬天下的贤公子赵出,却是赤裸裸地撕下了这一层面具,以一种十分强势,简直是咄咄逼人的姿态,进入了赵境。
到了邯郸城外了。
邯郸城,也是天下间著名的繁华所在,就算比起临,也是相差无几。
明天,便可以进入邯郸城了。
刚到下午,公子出便下令扎营休息。
于是,十万齐军,便在邯郸城外扎起了营。这么多人,那营帐,可以说是一个连着一个,接天盖地,一眼望不到边。
现在到了快到秋天了,空气有点凉意。公子出懒洋洋地坐在一棵大树下,手持酒斟,一派悠然自得。
玉紫跪坐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给他扇着扇。虽是有点凉意,这天气,毕竟还有暑热残存。
一阵马蹄声和格支格支的马轮滚动声传来。那声音极躁,极响,轰隆隆地震得地面都有起伏。
“来了。”
也不知是谁这么说了一声。
与众人一样,玉紫也侧过头,向那声音传来处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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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华服锦衣的队伍,从城门方向走来,已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这只队伍,旌夏飘扬,长戟森寒,每一辆马车,都用四匹遍体雪白的骏马拉着。整齐划一的队伍中,还可以看到二列身着彩色绸衣,胭脂飘香的美人。
众人只看了一眼,便不约而同地看向公子出——光看那仪仗,大伙便知道,来的必是赵宫重量级的人物。
公子出缓步地放下手中的酒斟,站了起来。
玉紫紧步跟上,为他整理好衣冠。当她退后一步时,公子出淡淡地说道:“退罢!”
“诺。”
玉紫一直退到众贤士后面。
公子出领着众人,出现在道路中时,他已是俊脸含笑,从容中,透着一分威严。
两支人马渐渐相遇了。
对方的马车一停,走在最前面的马车,掀开了车帘,出现在马车中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这汉子留着三络长须,脸孔白净,双眼细长,顾盼之际,眸中精光四射。
这中年人,却是赵国相国子陬。
紧接着,几辆马车同时掀开了车帘,露出了车中人的面容。
这些人都是高冠博带,气宇不凡,都是赵国的权臣。
子陬哈哈一笑,与众臣一起走下马车,他大步迎向公子出,朗声说道:“公子归来了?甚好甚好!”
他身边的几个权臣也是一通大笑,他们围上公子出,其中一人瞟了眼密密麻麻的齐人营帐,笑了笑问道:“公子带这些齐兵前来,勤王乎?诛邪乎?”
不管勤王,还是诛邪,可都不是好字眼。
他这话一出,众臣都笑呵呵地看向公子出,那笑容中,颇有点意味深长。
公子出笑容一收。
他盯了众臣一眼,淡淡地说道:“诸君此次前来,迎我这个故太子乎?还是行说客之事?”
这话一出,全场默然。
见到众人沉默,公子出懒洋洋地一笑,他淡淡地说道:“诸君请回吧。我知道,父王已然昏迷,已不能行决断之事。现在赵国主事者,是王后和她的儿子无巽吧?请诸君转告他们,我赵出回来了。”
‘我赵出回来了’这简单的几个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这时的他,哪里还在昔日在邯郸时,那种笑脸迎人,纵使被王后一巴掌甩到了脸上,也不曾有半点不满的样子?
众臣同时转眼,看向子陬。
子陬皱起眉头,苦笑道:“公子回就回罢,怎地带上这十万齐兵?”顿了顿,他又说道:“公子身为故太子,难道想用这十万齐兵,挑起我齐赵大战?”
他这话是说,公子出这是在逼着赵人发兵与他对打。
子陬的话音一落,公子出的脸上,便闪过一抹嘲讽的表情来。他盯着子陬,淡淡地说道:“若是王后敢出兵,也容不得我赵出来到邯郸城外!”
众臣一噎。
公子出微笑着,目光从众臣的脸上一一划过。半晌后,他淡淡地说道:“时已不早了,诸君请回吧。”
他这是第二次赶人了。
公子出的声音一落,子陬只得拱了拱手,向他辞别。
直到众臣走得很远了,公子出还是一动不动,嘴角含笑的目送着他们离去。
那须发花白的食客走到公子出身后,他朝众臣看了一眼,转向公子出说道:“公子以为,王后会如何行事?”
公子出笑了笑,淡淡地说道:“不需她如何行事。待得明日,邯郸城民知道我回来了,会打开城门迎接我的。”
这句话中,含着强烈的自信。
公子出转过头来,他目光瞟向了玉紫。
一迎上他的目光,玉紫连忙小碎步地跑到他身侧,温驯地靠着他。公子出伸手抚着她的秀发,低声说道:“我曾想把你留在齐国,等得国内安定时再迎回你。可你这个妇人,从来都不安份。无奈何,只得把你带在身边。”他搂上她的腰,低低命令道:“玉姬,到得邯郸时,需时时小心!”
玉紫第一次从他的话中,感觉到不宜置疑的宠溺,她仰头看向他,目中波光涟涟,软软地应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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