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谢琇察觉到不对的时候, 天色已经入夜。
午后她在书房里假意打盹,但不想却真的睡着了。
长宜公主的爱好之一,就是午后在书房里胡天胡地,寻求刺激。谢琇当然没敢这么玩, 只是觉得有必要表演一下给其他人看看, 完整一下她这个假公主的人设,因此想要找姜小公子替她打个配合;谁知这一天她没找到姜小公子, 于是就索性自己去书房里呆着了。
一个人呆着未免无聊, 也无法解释没了姜小公子,“长宜公主”为什么不另外传召一位府中的小公子来作陪。于是谢琇只能假装犯困, 靠在榻上, 手里拿着一本书, 一脸不学无术的样子, 看着看着书, 头就往下一点一点地垂,最后整个人都窝到了榻上,手一松,书盖到了腿上——
她真的睡着了。
当她睡醒的时候, 天色已是黄昏。
谢琇回了“青鸾居”,如常起居, 用过晚膳, 然后发现——另外那名大宫女掩霞, 好像有段时间没来她眼前晃荡了。
根据她的判断,掩霞可能是贵妃派来府中的眼线。所以谢琇这个假公主,就愈发不想看到掩霞时时刻刻在自己面前晃荡了。
寻霭是长宜公主信赖的自己人,也知道谢琇是个冒牌顶替者,因此还能时常替她打个掩护;但掩霞的存在就危险多了, 谢琇既不能让她看出来自己是个假公主,也不能让她自以为是地自觉看出了什么不得了的细节,跑去向贵妃汇报。
所以,谢琇借口掩霞绣工好,挑剔了一遍新做的衣裙,然后说自己想要一条莲花并蒂裙,穿着去撩她的白月光盛指挥使,命令掩霞务必在五天内赶出来。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掩霞目瞪口呆。但“长宜公主”表示没得商量。
于是这几天,掩霞把所有的时间几乎都花在绣那条新裙子上,确实到“长宜公主”面前来出现的时间大大减少了。
……但是,晚膳的时候她总是要象征性地来晃一晃,伺候一下的。
可是这天晚上,掩霞没有来。
寻霭悄悄出去问了一圈,回来说是下午掩霞突然说有几种绣线不够了,而且还是平时不太使用的颜色,须得去小库房里找,然后就出了“青鸾居”,一直没有回来。
公主府里库房有好几座,“青鸾居”的小库房里一般只收着公主的衣物和日用品,像绣线这种物品,连同布匹、花样子、裁衣时用的衣服样子等物一起,都是收在针线房的小库房里的。
也因此,寻霭并没有多问。她还巴不得掩霞这个可疑人士离谢琇这位假公主远一点呢。
不过现在夜色降临,掩霞还没回来,这无论如何都有点蹊跷了。
谢琇想了想,觉得掩霞或许也有可能是偷溜出府去向贵妃报信之类的。虽然她自认为最近这几天没有露出过丝毫破绽,但也不排除今天就是掩霞背后真正的主子规定她定期汇报的日子……
于是她阻止了寻霭大张旗鼓地去找人,而是说“此事蹊跷,不宜声张,免得打草惊蛇;我还有点身手,让我去”。
寻霭有丝犹豫地打量了一下她,可能是觉得自己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忐忑不安地留在“青鸾居”的卧房里替她打配合,假装公主已经歇下;谢琇则换了一身更轻便的衣服,悄悄出门了。
她在府里到处转了转,没有惊动任何人——包括府中的护卫。
中武世界真是太好了。她心想。
不过,掩霞上哪里去了?她难道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因此被灭口了吗?
谢琇也知道这个猜想不太可能,但她也自认不可能给掩霞留下任何破绽可捉。
那么,掩霞真的是贵妃的人?但她应该也没什么可以对贵妃汇报的吧?她能对贵妃说什么?说最近几天“长宜公主”好像突然又和姜小公子言归于好,如胶似漆吗?……
……对了!姜小公子!!
谢琇猛地打了个激灵。
她一路狂奔冲去了姜小公子所居的别院,但到了那里,却差点连门都没有进得去。
姜小公子在府中四年,也并不是毫无势力。在这一点上,他并不是那种单纯而天真的高洁之辈,落入泥沼之后,他也很懂得自保;因此他也有自己的人手,此刻正好一口气全都派上用场。
忠心于他的小厮一直守在院子里,堵在廊下不让谢琇这个“公主”入内,说“时间已晚,公子正在内室休息”。
但谢琇可不是真正的长宜公主,她是自带武力值的。
三言两语说不通,她就索性不再多言,而是采取武力说服的方式——抬脚就将那小厮踢得身子一歪,向旁边踉跄倒去;她则大步流星跨进院子,径直往屋内走去。
等到她冲进屋内,不由得惊愕地停下了脚步。
因为——
她一整晚遍寻不着的、长宜公主的大宫女之一掩霞,正站在西侧的墙下,双臂不自然地展开,被绳索捆绑在西墙上!
这间屋子也是正堂加东西两间房的结构,中间的隔墙看上去像是木质的,上半部分镂空雕刻着团花纹,贴着茜色的薄纱。但此刻,掩霞紧贴着西墙而立,双臂都被绳索捆绑着,那绳子又在墙壁隔扇的那一道道花纹上绕了许多圈,任掩霞如何挣扎,也只能挣得手背砸在木质隔扇上,发出哐哐作响的声音。
而姜云镜则正侧身站在掩霞面前。他低垂着视线,右手中握着一柄短匕,刀锋上似有血色。
掩霞已经涕泪交流,哭得五官都扭曲了。
她的左臂上,有一条条被割出的血痕,不深不浅,刚好能流一阵子血而不危及生命。她的衣袖也同样被割破,伤口里流出来的血浸透了伤口附近的衣袖面料。
谢琇:……!
天哪,谁知道她一开始只是想按照长宜公主的人设,在书房里打了个盹而已!——现在她简直想敲自己的脑壳,怎么就能那么容易地轻信了姜小公子是什么良善之辈呢!
她冲上前去,想去夺刀,让姜小公子冷静一下。但姜小公子事先看出了她的意图,抢先一步跨前,将那柄短匕狠狠架到了掩霞的颈间。
“说实话。”他沙哑着嗓子,冷冷地威胁掩霞道。
“否则就继续割你的手臂,直到你把实情都说出来为止。”
他的声音里有丝莫名的冷感,显得十分平静,但又有某种慑人的气场,令人不由自主地就感到了一丝寒意。
谢琇目瞪口呆。
虽然她之前已经知道掩霞很有可能是贵妃派来的眼线,但姜小公子就这么大喇喇地辣手逼供,还是超出了她的意料。
她站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喝止姜小公子。
毕竟,姜小公子对掩霞下此辣手,说到底还是为了替她寻回宫中失窃之物。或许站在她的立场上,这枚私章此时是否能够找回,并不是很重要;但这就是姜小公子能够抓住的唯一救命稻草,姜小公子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弃。
想到这里,谢琇叹了一口气,没有再急于冲上去,而是站在原地,看着掩霞那张因为恐惧和疼痛而涕泪交流的面容。
掩霞哭道:“奴婢不知……殿下救我!”
她将渴望的眼神投向谢琇,但谢琇却转开了眼神。
“说说吧,你为何怀疑掩霞?”她平静地问姜小公子道。
姜小公子脸上发狠的神色一滞,似乎也没有想到这位假公主很快就恢复了冷静,而且还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她这一方;他顿了顿,那柄薄刃贴在掩霞颈间却未曾稍移分毫。
“我发现她乃是贵妃的人。”他说。
谢琇并不感到意外。她“啊”了一声,又把目光转回掩霞的身上。
“殿下!”掩霞哭着嘶喊道,“这不是殿下默许的吗?!难道殿下心里不清楚奴婢是谁派来的吗?殿下难道不是与贵妃娘娘私下已然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吗……”
谢琇:?!
她是说,长宜公主表面上是张皇后的养女,但实际上已经在夺储之争中站了贵妃与信王的队?!
这个隐藏信息可有点重要,谢琇心里一瞬间掠过狂风骤雨,脸上却不动声色。
“……所以呢?”她不置可否地反问道。
姜小公子也被掩霞吐露的秘密惊得愣怔片刻,但他何等聪明,立刻得出了和谢琇一样的结论,手下又往下压了一压那柄薄刃,冷喝道:“莫说废话!交出那枚印章!否则就杀了你!”
掩霞看起来像是想要猛地打个颤,又因为害怕颈间那柄薄刃会顺势切开自己的喉咙,而勉强撑住了身体。但是那股颤抖之意却是忍不下去的,她抖抖索索着,竭力把后背紧贴在雕镂着精美花纹的隔扇上,想要避开一点那柄短匕的锋刃。
“殿下……殿下不是答应要将那枚私印交给贵妃娘娘的吗……”她不解地颤声问道,“何故此刻又反悔?难道殿下改了主意要支持仁王吗?”
谢琇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多愚蠢啊。
还真的是夺储的戏码,并且是最愚蠢的那个选择。
杜贵妃难道是这样的蠢人吗?以为拿到了“问道于天”私印,就能证明自己的儿子名正言顺了?
……不对,一定还有什么隐情。
她不动声色地说道:“我并非改变了主意,而是觉得兹事体大,贵妃娘娘拿着,不如我拿着。”
掩霞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可是在您手里又有什么用?难道殿下您就能登上那个位子吗?”她脱口而出。
谢琇:“……”
真的,降智NPC她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了,还真的有几分新鲜呢。
她看了一眼姜小公子。
姜小公子倒是真的与她有点心照不宣的默契,接收到那个眼神之后,立刻又将短匕的薄刃向下压了一压。
“别废话!殿下要你拿出来,你就得拿出来!殿下做的事情,你也配质疑吗?”
谢琇:“……”
姜小公子真是个好捧哏,太贴心了。就是这两句台词乃是他仓促中设计出来,演技浮了一点,人设略崩……
但掩霞利刃加颈,就没有像她这样欣赏姜小公子演技的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