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随被她的生动比喻气了个倒仰, 用手指着她,连点了数下。
“你……你、你……竟敢污蔑朝廷命官——”
谢琇心想,古代又没有录音笔,在场的差不多都是自己人, 就算她污蔑了朝廷命官, 有证据吗?谁会证明?
于是她更是有恃无恐, 更进一步道:“朝廷命官?纵容家人为祸乡里的朝廷命官吗?只怕皇上也挺想听听你们一家子的故事吧——”
但她这句话刚刚出口, 曹随就一愣,继而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真好笑……”
谢琇:“……”
来人,把他抬出去埋了吧。
但曹随的笑声未歇, 就仿佛她刚才一句无意之中的抬杠刚好戳中了他的笑点一样。
“你说……皇上会在意我们这点子事?不不不……”他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表情夸张。
“只怕皇上到时候还要怪你们多事哩……”
谢琇:!!!
她飞快地抬起眼来, 与门旁的盛应弦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的眼中亦有错愕之色,但他的表情管理没崩, 依然一派镇定, 偏头对门外那些好像被曹随这几句话吓唬住了的府兵说道:“把他押下去,交给赵千户,单独关押。”
曹随:!
他立刻大喊道:“我看你们谁敢——”
谢琇:“啧。”
她看到了门旁的盛应弦忽然朝着她极不明显地一偏头,使了个眼色。
她突然领会到了他的意思。
于是她突然暴起,一个纵身就到了曹随身后, 挥起手臂,一掌就切在曹随后颈上。
曹随没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软软地昏倒在地上。
谢琇在他身后叉腰,把悍妇之貌表现得活灵活现。
“敢胡言乱语地在这里辱我弦哥!今天就教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她放狠话道。
盛应弦:“……咳。”
他以右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一声,唇角趁机飞快地翘了一下,又飞快地展平。
他走进屋内, 俯身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曹随,抬起眼时,视线与她的在半空中相遇。
他的眼中溢满了笑意,可是他说话的声音却依然十分镇静。
“来人,把曹随拉下去,照旧交给赵千户,单独关押,好生看管,一定不能让他逃跑了!”
门外的府兵轰然应声,涌进来几人,把曹随以及之前那个就已经一跤撞了头摔昏过去的壮汉,都一道拖了出去。
盛应弦此刻才彻底转向谢琇,眼中的笑意溢了出来,染满了他的眉梢眼角。
“纪女侠好俊的功夫,盛某甘拜下风。”他徐徐道。
谢琇:“……”
现在居然都学会跟她说笑、拿她寻开心了?!盛指挥使进步好大!
她索性厚着脸皮,朝着盛应弦拱了拱手。
“好说,好说。江湖救急,侠义为先!”
盛应弦微微一怔,继而纵声大笑起来。
……
回到京城后,谢琇又回归到了之前那种莫名其妙主掌中馈的生活里。
每天跟家长里短柴米油盐打交道的感觉真的很平淡,她还是想要出生入死飞檐走壁(不)。
好在盛应弦还念着当时在仙客镇并肩作战、同舟共济的那点同事之谊,隔个几天会向她主动提起一点调查的进度。
他们查清了那本账簿里的“关外牧场”就是北陵国的代称,有些被他们掳走的小娘子就是被直接送到了北陵国,进了那些五大三粗的北陵贵族的府邸,因为那些蛮子喜欢南边大虞的这些目如横波、腰如约素的美丽小娘子。
但是“京城肉食铺子”到底指的是什么,他们有许多猜测,却没有多少头绪。
虽然会同刑部一道办案,大家也有了一些猜测,但无论是猜这个“肉食铺子”是指贩卖人口的中人还是花楼,都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而曹家贩卖人口的理由,单单只是为了赚钱,好像也不够成为一道把他们足以押上刑场的铁证。
刑部和云川卫甚至经手过私下倒手盐引的、私贩铁矿铜矿的,虽然也都是大罪,但入手的银子总比这种掳人风险巨大、还经常因为供不上“货”而没有入账的所谓“生意”要稳定得多,数额也大得多。
曹家又不是穷到没钱花,为什么要经手这种风险巨大、还要背个里通外国名声的生意,倒是令人颇费疑猜。
盛应弦说,如今也只能先往“里通外国”这个方向查着,曹尚书受了牵连,皇上令他在家静心休养一段时间,其实也就是“闭门思过”的婉转说法。
至于整个案件都水落石出之后,这位礼部尚书曹观曹大人的位置还能不能坐稳,就要看圣心如何了。
老实说,虽然这个案子不小,但毕竟案发地点主要在太平府仙客镇,而不是中京城,受害小娘子也并不是官宦人家的贵女,所以在京城里并没有掀起很大的风波,只有眼中盯着曹观那个礼部尚书位置、以及万一侍郎升尚书之后空出来的侍郎衔的那些人家,还两眼发绿地死盯不放。
不过,即使暗地里多少家波澜暗涌,表面上中京城里依然是一片歌舞升平。
大约是因为谢琇在京城已经住了一段时间,“云川卫指挥使盛大人在家乡订的那门娃娃亲的未婚妻来了”的消息也渐渐地传了出去,因此即使她没有以“纪折梅”的名义在外走动,但是也开始接到一些指名邀请她出席的帖子了。
老实说,谢琇觉得这些送帖子来的人家未必全都是通家之好,说不定很大一部分也带着一点猎奇的心态,想看看凭借先来后到的优势强摘中京一枝花的这位小娘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谢琇:发愁。
她既不能擅自把所有帖子全推掉,也不能擅自把所有帖子全应下。
打算问个府里原有的主子吧,大老爷盛和礼很显然是不可能给她提供什么有效选项的。
更何况,让她越级去问盛侍郎“您瞧这些都是因为您儿子太出色所以想来给我个下马威的,请问我应该答应哪几家、拒绝哪几家,到时候究竟是对她们好言好语应酬一下还是干脆甩开膀子揍她们一顿合适”,盛侍郎必定轻则暴怒,重则高血压,决不可取。
同理可证,盛大郎盛应弘也不是个合适的场外求助对象。
左思右想,谢琇决定,用相同的问题去问一遍盛六郎本人。
她抱着一堆帖子,径直把它们往盛应弦的书桌上一放,右手一拂,那堆帖子就有如一整行扑克牌一样一张张铺开罗列在那里。
盛应弦:……?
谢琇转过头来,冲着他和善地微笑。
“如你所见,弦哥,我收到了很多人家邀我赴宴、赏花、上香等等的帖子……京中这些交际走动的关系,我一点也不熟,只能来问你了。”她眼眉弯弯,露出一个非常随和贤淑的浅笑。
“你瞧我应当应了哪一家的,拒了哪一家的?到得人家,见了对方,我又应当以何种态度应对?”
盛应弦:“……”
他头痛地揉揉眉心,第一次感受到了母亲过世后,他们这一家子单身汉到底是有多么不便。
之前年节走礼、婚丧嫁娶随礼,皆有定数,按照单子去准备差不多的即可。府中衣食住行,由管家操持也没什么两样。可是一旦府中出现了女眷,各家的交际活动随之而来,麻烦事也就多了起来。
可是他也推卸不掉。今日倘若是未来的大嫂有此疑问,那么伤脑筋的必定是大哥,为她解说的也必定是大哥。然而大哥婚期未至,代掌侍郎府后宅的是他的未婚妻小折梅,那么任凭小折梅要拿这些事如何为难他,他都是应该受着的。
他虽然之前无心情爱,但他并不傻,也知道自己在京城那些贵太太眼中是完美的佳婿人选,即使他会郑重表明“家母在时,于家乡已为盛某订下一门亲事”,绝大多数人也都认为这只是一种托辞。
但是,现在,那门亲事的另一位当事人出现了,来到了京中。别的不说,有多少人想凭借这种女眷交际来打开与侍郎府的关系,就有多少人想借着这种女眷交际来打探一下小折梅这位未婚妻的斤两虚实。
盛应弦对这门婚事原本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想法,他只觉得是他的责任,他会好好承担,不会做对不住小折梅之事;却完全没有思及与情爱相关的问题。
但是,此刻,小折梅那副挑衅的笑容明晃晃地在告诉着他,这些帖子里还有一些是不满小折梅站在这个位置上的人递过来的,如同一封封挑战书那样,需要小折梅多花心思去料理。
而现在,小折梅问他的就是,这其间的轻重如何拿捏?
不知为何,他在仙客镇曹府冲进曹十七娘住处的正屋,一眼就看到小折梅纵身一掌劈向那个拽住白绫、欲绞杀曹十七娘的壮汉面门的一幕,重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的笑容不由得有点发苦。
……他差点忘了,小折梅的武功即使在行家看来像是五禽戏,但对付几个手无缚鸡之力、身娇体弱的小娘子,那可是完全足够了!
他再一想他们在曹府时,曹阡盯着他和小折梅的眼神又是好笑、又是同情,还带着一丝丝轻蔑,完全就已经把他定义为“不幸娶了个悍妇”的可怜人,就不由得感到一阵啼笑皆非。
他不怕别人眼中的同情,但是他不能让小折梅真的被人当作是悍妇。好好的小娘子陡然背上这么一个名声,谁会开心?
他想了想,苦笑着叹息了一声,从中挑了几份帖子出来,道:“除了这几家,其余都不必理会,回个帖子好好说明一下‘大少爷婚期在即,府中如今正忙,无暇分/身’之类的理由即可。”
谢琇:……?
“大哥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吗?”她好奇地问道。
盛应弦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地答道:“未曾。不过是一种托辞罢了。”
谢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