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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2 九十二·【第二个世界·残夜】·50 ……
    谢琇满心不解, 但也知道这些话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以免激得他恼羞成怒,头脑一热, 就要跟她同归于尽——

    

    哥哥的魔气还没有拔除呢!主线剧情还岌岌可危呢!不是死的时候啊!

    

    谢琇暗叹了一声,好言好语地说道:“我能够以自己的性命在此立誓,虽然有此咒可以限制和役使你, 但我今后决不会随意向你下任何有违道义、不通情理、强人所难的命令。若你不去任意伤害无辜之人, 我也不会约束你。若你能做到, 那么在我死之前, 我会解除此咒, 还你自由。”

    

    长宵:!?

    

    他犹带着分水色的眼眸一亮,脱口而出:“……此咒还有解除之法?!”

    

    他的话语刚刚说出,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反应露出了大大的破绽。

    

    刚刚他塑造的那种凄哀可怜的形象瞬间崩解, 他现在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心机深沉的小混蛋, 还知道装乖卖惨, 博取同情,让别人放松警惕!

    

    果然,他看到谢十二脸上那点微薄的愧疚一扫而空。

    

    她慢慢抿起了嘴唇,直直地盯着他,面无表情。

    

    然后, 她忽然伸手狠狠将他当胸一推,用力之猛,居然真的把毫无防备的他从她身上推倒在一旁。

    

    她的前襟上现在全是他刚刚中咒和中了谢二郎那一记“灵光刃”之后呕出的鲜血, 血痕淋漓,看上去又凄惨又狼狈。

    

    就连谢二郎看到她这副模样,都不由得微微一愣。

    

    不过长宵现在仰躺在榻上,刚巧能把谢二郎脸上的神情变化看个一清二楚。

    

    在谢二郎脸上的怔忡变质为心疼之前, 谢十二就随手拉起了自己的衣襟,将之前半露在外的肩头遮得严严实实。现在若不是她衣襟上血痕宛然的话,只看衣衫的齐整程度,简直不像是在这间卧房里刚才经历过一场生死搏斗一样。

    

    她从榻上从容起身,头也不回地冷声道:“……你别想了。就跟着我一起死吧。”

    

    长宵:“……”

    

    他也听得出来她这句话里没当真,只不过是随口一句威胁之语而已。但他的心脏还是微微一悸,抽痛了一霎。

    

    他抬手捂住心口,长长叹了一口气。

    

    ……要命。

    

    此番才是真的要命了。

    

    “……好好。”他逆来顺受地好脾气应道。

    

    “我替谢二郎把那点子魔气拔除掉……然后,我们有话好商量。”

    

    这一下谢十二转过身来了。

    

    现在他们两人的位置调了个个儿,他仰躺于榻上,而她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夜色已深,室内烛火摇曳,竟然使得她那单薄的身影显得有些高大、柔韧、虽飘摇但坚不可摧之意。

    

    像风中的一束劲苇。

    

    她就那么站在那里,垂下视线,背光而立,让他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我还可以相信你一次吗?”许久之后,她问道。

    

    长宵神情一振。

    

    “当然。”他含笑道。

    

    他是世上最强大的妖鬼,是神界敕封的“祸神”,拥有近乎漫长无尽的生命。

    

    对于他来说,乖乖伪装出良善之貌,就这么装上几十年,一点也不算什么。

    

    毕竟他可是在九幽深狱之中都能一呆就是一千八百年的祸神啊。几十年于他而言,只不过是弹指一瞬。

    

    “我们之间不是有你那个血咒作为连接吗?”他笑得一派纯良,仿佛忽然就大彻大悟,清白纯善了起来似的。

    

    “我将不得不忠诚于你,至死方休——这不是你刚刚才告诉我的吗?”

    

    谢琇:“……”

    

    她俯望着这俊美的青年。

    

    他此刻正大喇喇地仰躺在榻上的锦衾之间,眉眼一派放肆地在她面容之上流连。

    

    他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那位斯文俊雅、风仪极秀的都怀玉了。

    

    但是他依然担得起音容兼美、风流蕴藉这几个字的形容。

    

    或许原本的祸神长宵,也是一位不输于都怀玉的美男子吧。

    

    倒是她的孤注一掷,把他锁在了都怀玉的躯壳里。

    

    不过倒也无妨,等到她在这个世界里逗留的最后一日,她也依照古籍中记载的那个法子,把这个符咒解开了便是。

    

    从前无人会解开符咒,一是因为妖鬼或凶狠或狡诈,施咒人不可能主动解开符咒的束缚,放它们自由;二是解开符咒所用之法也对自身损耗极重,哪有人肯这样做,只是为了释放自己千辛万苦捕捉到的妖鬼呢?

    

    谢琇的目光最后落到了长宵的双眼上。

    

    那双一黑、一冰蓝的鸳鸯眼看上去深邃又神秘,又给本已极度俊美的那张面孔上多添了几分妖异之意。

    

    这一张脸上,唯有这双眼睛,是属于长宵的,而不属于都瑾。

    

    这双眼睛里闪烁着的,有多少是真情,有多少又是假意呢?

    

    谢琇紧盯着长宵的双眼,最后说道:“……你最好是。”

    

    你最好真的一直忠诚于我,至死方休。

    

    ……

    

    谢琇与谢玹一道走出那扇摇摇欲坠的房门,略微走开一点,站在走廊的檐下。

    

    他们身后那间厢房,正巧是谢琇曾经借住过的。此刻房门深锁,屋内一片黑暗,但谢琇知道,那扇窗的右侧窗框上,刚巧有一处小小的凸起,她之前就随手在那里挂了一个小小的香包,平时在屋外是看不到的。

    

    今天白日里走得匆忙,她忘记把那个香包摘下来了。

    

    现在深更半夜,就更不方便把这件事说出来了。

    

    谢琇后背靠着那扇窗,谢玹站在距离她两步远的斜前方一根廊柱下,两个人之间忽而有了一点点距离。

    

    谢玹没有回过头来看她,径直说道:“……关于‘使役符’之事,还有一个关键,你应该知道。”

    

    谢琇漫应了一声。

    

    但谢玹又停了下来。

    

    或许是不想给长宵一丁点偷听的可能性,谢玹低下头,从自己腰间那个葫芦形的荷包里擎出一张空白的黄符,问道:“你知道哪里有笔墨可容我借用一二?”

    

    谢琇笑了。

    

    这可不是巧了吗。

    

    她站直身躯,径直走到旁边的房门前,用力一推,尔后迈步进入房间,走到桌边点燃了蜡烛,道:“我之前就借住于此,自是有笔墨备用的。”

    

    谢玹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在她身后进了屋,看着她在桌前研墨,视线忍不住四下稍微打量了一下。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陈设,能够代表她曾暂居于此的。

    

    谢玹的目光扫视了整个房间一周,最后无意中扫过窗棂时,却突然顿住。

    

    他注意到了右侧窗棂上挂着的那枚小小的香包。

    

    他忍不住绕过桌子,想伸手去碰它。

    

    但正巧此时,站在桌子右方的谢琇研好了墨,直起身来,刚想回头喊他过来写字——

    

    同一时刻,谢玹也恰好掠过她身侧,伸手去够那枚悬挂在窗棂上的小香包。

    

    这个房间并不算很大,谢琇当初选择它只是因为不想去住都弘那一侧的厢房,所以家具陈设摆得有一些挤,桌子旁边就是一张高脚几,几上摆着一个香炉;香炉再过去就是架子床,家具之间的距离也不过一人宽而已。

    

    因此,现在谢玹绕过桌子去拿香包,谢琇又刚好转身去唤他,两人在桌案右侧极小的空间之内错身,险些撞到一起去。

    

    两人衣衫擦蹭,不属于自己的、对方的气息猛然袭来。谢玹下意识一下子收住了脚步,旋身想要去扶住谢琇的身躯,因为刚刚被他猝不及防地带了一下,她现在有点踉跄,看起来马上就要摔倒了——

    

    而谢琇完全没有想到谢玹跑到桌案右侧是要做什么,差一点一头就撞进他怀里。她蓦地一个急刹车,但两人的手臂还是在错身之间猛地撞了一下,她失去了重心,朝着桌子角上歪倒过去!

    

    下一瞬间,一条手臂伸过来,那只手一下子抓住她的上臂,把她往另外一个方向带过去。

    

    谢琇:!

    

    她晕头转向,脚下踉跄,咚地一声,一头撞上了——某种坚实的肌肉。

    

    她的大脑里一阵嗡鸣,一时间竟然感觉天地尽是一片混沌,一团混乱之间,有凌乱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倒退两步,砰地一下撞上了墙壁;也有“铮”的一声,像是丝线被挣断的声音;还有一阵叮里咣啷的杂乱声响,像是旁边高几上的香炉被撞倒而落在地上发出的响动。

    

    有金属滑过地面时带起的嗡声,然后,似乎有个圆圆的物事滚了过来,咚地一下撞上了他们的脚,终于停了下来。

    

    一炉尚未燃尽、已经冷却,却犹带余香的余烬打翻在地上,仿佛有丝丝缕缕的香气缭绕升腾。

    

    桌上的烛火一阵摇曳。

    

    谢琇只能听到面前近在咫尺,是谢玹的心脏砰砰而跳的声音,还有他略显沉重的呼吸声,气息一下一下地吹拂在她的额前,带起几缕她的碎发。

    

    他的左手依然紧紧握住她的上臂,那么用力,就好像是一放手她就会跑掉了,所以必须牢牢捉住。

    

    而她则双手抵在他胸口,像是这么做就可以维持彼此之间最后的那一线距离似的。

    

    但是这样做似乎并没有用,他的心脏,正在她的掌心覆盖之下,蓬勃而有力地跳动着,愈来愈急,仿佛想要挣脱胸腔的束缚,跳到她的手里来一样。

    

    谢琇感到自己无法抬头直面这种情境,于是勉强把脸微微侧过去,却正好看到他原本悬在空中的右手,还呆呆地凝固在那里;一段丝线和络子从他的指缝间垂落下来。

    

    啊,他握在手里的,是那个小小的香包。

    

    仿佛意识到她正在看什么,他的右手恍若被烫了一般猛然缩回去,又无处可以安放,摇晃了一下,最后搁到了——旁边的桌上。

    

    现在,他的姿势尴尴尬尬,她的亦然。

    

    他没有拥抱她,他的右手甚至还放在桌子上,但他的左手牢牢扣住她的上臂,不肯放开。

    

    她想往后退开一点安全距离,可是他仿佛把浑身的力气都用在了那只左手上,竟然让她有一点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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