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黑暗如潮水般退去。
旭日初升之际。
一束日光穿越葱茏茂密的树林直射在灵山寺佛塔顶上, 金灿灿的阳光化作佛轮耀耀,点亮了一片佛光普照在寺院之内。
晨钟敲响,袅袅梵音涤荡密林。
藏在密林之中的阴煞怨气如冬雪般消融于日光之中,清灵之气自地底盘旋而上, 熠熠明光驱走了阴冷晦暗。
霎时, 天光大亮。
禅房里。
烛台上静静燃烧了整夜的烛火猛地向上窜了一截,但随即像是烧尽了所有的气力般滋滋响着熄灭, 空余一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白菁醒过来的时候, 鼻息间仍残留着如山泉般清冽的气息, 但昨夜那个眼神灼灼勾着她看尾巴……的恶僧早就不见了人影。
身侧的半边床榻也早已余温尽失。
前院佛殿内传来晨钟声声梵音悠悠, 整座灵山寺沐浴在一片宁静祥和的气氛之中,仿若寻常的佛门清净之地, 任谁也无法将之与凶残阴森的诡地联系到一起。
“臭和尚, 跑得倒是快!”
白菁勾着唇轻哼了一声。
可惜啊, 她已经发现了这佛门清净之地住的却是个不守清规戒律的和尚。
念头划过,白菁裹着被子在床上打了个滚儿,她的脑子里下意识的勾勒出高洁孤傲的圣僧醒来时望见被窝里的累及沉睡狐狸, 惊慌失措的抱着凌乱的衣衫狼狈跑路的画面。
随即白菁被自己脑海里的浮想联翩逗乐了, 锤着被子笑得花枝乱颤,一双微微上扬的狡黠狐狸眼里全是不怀好意。
可惜她醒得太迟了, 不然还能赶上一场好戏。
比如亲眼目睹犯了色戒的得道高僧如何心虚奔逃。
“……其实臭和尚的滋味还挺销魂。”
白菁得意地眯着眼儿, 心道:和尚虽然如同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但一身精气浓郁,昨夜按着狐狸翻来覆去的煎烙饼,实在让狐狸好好享受了一把绝妙的鱼水之欢。
直到现在白菁的眼尾仍残留着春意,面如桃花两靥生晕,身子骨酥软得不成样儿。
尤其是她只要一想起平素里如冷月清高自傲的圣僧被拉入红尘染上情念, 便如三伏天里喝了一杯冰水,舒爽的感觉从头顶一直蹿到了脚底心!
俊美圣僧心中留着佛祖不问情爱,美人在怀却面不改色,低眉垂目诵经念佛。任凭狐狸用尽各种魅惑的手段,都不能令他有丝毫的动容。
但谁知道呢,这些都不过是和尚强装出的淡定冷漠。
其实白菁不过勾了勾尾巴尖,圣僧便已被狐狸精蛊惑的动了凡心染上了□□之念,难以自持的破了色戒,再也无法守住清冷孤高的表象。
否则他又怎么会跑到禅房里来主动钻了狐狸被窝?
别拿精分当借口。
人格分裂那是人类的心理病症,而他们妖诡只分阴阳善恶面。若说圣僧是诡僧的阳善面,那么恶僧则是他的阴恶面,但无论阴阳善恶不都是诡僧灵魂里的一部分吗?
不过就是阴恶面会无限放大人心中的恶念和欲望,诡僧若是不曾被狐狸勾动了凡心,又怎么会在阴恶的一面占据上风之时突然寻上白菁?
这下子,那臭和尚还怎么在狐狸面前摆谱儿!
他如今可是有致命的把柄落在了狐狸手心里。
白菁就说嘛,怎么可能会有妖诡舍得拒绝狐狸?
诡帝又如何?
只要狐狸出马,就没有搞不定的男人。
白菁得意的在床上连打了好几滚,兀自傻乐了许久才伸着懒腰掀开被子起床洗漱。
等她穿戴整齐走出禅房的时候,日头西斜宛若斜阳西照。
不过短短片刻的时间,灵山寺上空突然显现出了落日余晖映照的黄昏之景。
“天有异象,臭和尚果然心虚了。”
白菁侧头看了眼天际,一声轻笑。
诡域之地是如诡物的领地,领地之中无论是气象还是生灵的生死皆为诡主所掌控,以诡僧深不可测的实力,只要他不愿意那么外界的阳光永远也照不进灵山寺的地界之内。
更遑论出现旭日才刚升起,就见金乌西沉的诡异天气了。
天象有异意味着诡僧此时的心绪绝对不平静,令结界中的天穹都无可避免的收到了影响。
白菁嘴角上扬,露出玩味的笑容。
晨钟响了三声,转成了暮鼓。
白菁大步跨进佛堂正殿的时候,诡僧正跪坐在佛前一手敲着木鱼一手捻着佛珠诵念渡厄心经。
“师兄。”
轻快活泼的脚步声与白菁笑盈盈的娇美嗓音同时响起。
诡僧恍若未闻,一缕夕阳余晖西斜入正殿映照在他的身上,他背对着白菁的背脊挺笔直如山岳而立,巍然不动。
渡厄心经一字一句从他口中飘散,他的语速也越来越快。
“师兄。”白菁垂下眼眸藏起满眼的快活得意,言语如刀直击心灵,“你的心乱了。”
渡厄渡厄,也不知臭和尚渡的是哪门子的厄!
明明心乱如麻,却偏要故作镇定自若,做出这自欺欺人的模样来。
白菁好想当场撕下诡僧身上那层圣洁禁欲的皮,看这个破了清规戒律的臭和尚还能不能装得跟个没事人儿似的敲经念佛。
但念头刚浮起,她就忍住了这种冲动。
比起留在这破庙里跟个精分和尚斗智斗勇,白菁更想要借机逃离诡域。
虽然诡僧身强体壮,胸肌腹肌手感好到爆,一身精力勾得狐狸欲罢不能,但他的实力太强大了,性子又阴晴不定,时而禁欲隐忍时而放荡不羁,教狐狸捉摸不透。
白菁很有自知之明,她心知弱小的狐狸是绝对掌控不住如此强势的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王者。
与诡僧你情我愿玩玩即可,体验过那种销魂蚀骨的滋味后就该见好就收,不然狐狸只怕要把这一身皮肉都搭进这深渊里。
白菁趋利避害的本事一流,才不愿意把自个给坑了呢。
而且人世繁华,有多少俊美风流的妖诡哥哥们等着狐狸去采颉,何必就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如今臭和尚因破解而心绪不宁,正是白菁借机逃离诡域的好时机。
“师兄,抱歉。”白菁苦笑着踌躇道,“我想离开灵山寺了。”
木鱼声诵经声戛然而止。
诡僧侧过脸,眸光平静如水的看向白菁。
“我修不成佛了。”
“我的心中有佛,却也无佛。”
白菁眉间轻愁难解,她深深的望了眼诡僧棱角分明的侧脸,又抬头看向慈眉善目高坐莲花台的真佛,惨然一笑。
她道,心中有面前的佛,却无高台上的佛。
无佛之人,如何参佛理修佛心?
“我羡慕师兄佛缘深厚修行有成,但如今看来我这妖狐是无缘侍奉佛祖跟前了。或许是我等异类天生愚钝没有慧根,终究还是断不掉红尘俗念,做不到六根清净,心无旁骛。”
诡僧静静地听着,沉默不语。
“或许我根本不应该来此,否则又怎会乱了师兄的修行?”
诡僧神情冷漠,眉心一点红莲犹自生辉。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白菁自嘲的笑了笑:“师兄,我走了。”
她转过身,踌躇犹豫的停留了数息。
似在等着挽留,然而诡僧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如同风平浪静的海面,没有一丝波澜。
他跪坐在佛前,人也如高台上的泥塑佛像般无心无情,沉寂淡然。
仿佛昨夜一场抵死缠绵于他而言是水面泛起的涟漪、拂过耳畔的风,风过则无痕,无法在他心上留下哪怕一丝一毫的痕迹。
然而谁也没有看到的是,他袈裟佛袖下的骨节分明的手掌死死的抓着手中的木鱼,手骨上根根青筋凸起。
白菁等了片刻,眼底的眸光从满怀期待到落寞暗淡,最终化成了一抹如清风明月般虚幻的笑容。
她难掩失落的转过身,最终一步步踏出佛殿。
殿外金乌西坠,余辉散落在白菁纤细的身影之上,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疏影。
与此同时,柔美飘渺的女声渐渐飘远。
“我走后,唯愿我佛堪破魔障复归平静,高坐莲台悲悯苍生。”
“我走后,唯愿我佛初心依旧,普度众生。”
“我走后,唯愿我佛早日得成正果,入得西方净土……”
诡僧神情有片刻的恍惚,隐隐浮现出挣扎之色。
但随即,他平静的眼眸里忽然涌起了汹涌狂暴的滔天巨浪,一点血色沁入眼底。
身上的金红袈裟逐渐染上了暗色,红得近乎于黑;眉心的红莲有如被漆黑的墨汁侵染,一点点变深变黑染上了魔魅之色。
刹那之间,他生了魔入了障。
*
白菁落寞哀伤的神情在踏出灵山寺庙门的瞬间徒然一变,只剩轻快与得意。
自由了!
狐狸终于逃出生天了!
白菁迅速化作原形凝起妖力布于四蹄之间,霎时足下生风,狐狸如一道闪电般飞跃在林间,几个起落的功夫就逃出了灵山寺的诡域。
几乎在白菁跑出诡域范围的瞬间,眼前豁然开朗。
诡域内夕阳斜照,而外界却是晨光熹微。
出了灵山寺,映入眼前的是一片蔚蓝无际的海洋。
海水湛蓝清澈,水天相连之间蓝得澄澈,仿佛一颗切割得极其完美的宝石,闪耀着令人沉醉的绚丽蓝色。
清晨的阳光明媚的照耀在金黄的沙滩上,海浪柔柔冲刷着岸边卷起浪花朵朵,涛声阵阵。
雪白的海鸥灵巧地自海天之间低空掠过,如同一支利箭划过海面刁起海鱼落在金黄的沙滩上,慢慢的享用着美食。
迎面拂来的海风吹得赤色的狐狸毛发舒展,舒服的眯起眼。
忽地,一声山崩海啸之声炸响。
海水高高扬起分化向两侧,均匀的裂开一条雪白的海线,一抹遮天蔽日的碧青色长蛟破水而出。
长蛟落地变作个俊眉星目的青衣男子,手持三叉戟朝北驾云而去。
男子身形挺拔俊秀,肃肃如竹,端得是风姿卓越耀眼,如烈日般灼灼生辉。
“前面的蛟龙哥哥,请留步!”
白菁的眼眸咻得亮了,想也不想的开口喊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