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尽天明, 万丈霞光破云而出。
晨光透过碧纱窗映照在三丈外的折叠牡丹屏风上,光辉流转之际,朵朵牡丹伸长了茎叶舒展着柔软的花瓣, 姿态妍丽,争奇斗艳, 灵动得仿佛从薄纱上活了过来。
屏风后,拔步床上纱幔飘扬轻摇,映出人影绰绰。
花满楼醒过来的时候, 半边的床榻早已经空了, 唯有一点余温尚存。
她走了。
那位不知名的姑娘来去如风,却将一抹艳色染在了花满楼的心间上。
枕边还有一缕余香缠绵缭绕, 久久不曾散去。
昨夜过后, 也不知那位姑娘将来又当如何?
花满楼微不可觉的叹了一口气, 神情惆怅而又忧虑。
“花公子, 公主已在前厅设宴,请公子前往赴宴。”忽地, 轻轻的叩门声传来,屋外响起上官雪儿娇俏的声音。
“还请公主稍等片刻, 在下马上就到。”
花满楼压下心底的思虑, 起身穿衣梳洗。
他刚走出房门,就在走廊拐角处与同样去前厅赴宴的陆小凤撞了个正着。
“花满楼。”陆小凤戏谑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花满楼,“昨夜你房中的动静不小啊,我大老远都听得清清楚楚。”
说着, 他忍不住摸了两把胡子,笑容意味深长。
真是令人意外啊。
花满楼竟然也会有像他陆小凤这般受女人欢迎的时候。然而这还不是最让陆小凤惊诧的事情,令他意外的是昨儿那动静真不像是花满楼这样的君子会做出来的事。
想到此处,陆小凤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也不知道那姑娘是何等的绝色, 都能把花满楼迷得神魂颠倒。
但随即,陆小凤想起来花满楼根本看不见,什么绝色在他面前都是空的。
“有意思……”陆小凤摸着两撇胡子,看着花满楼神情变得不可捉摸。
一个能让守君子之礼的瞎子都动情的女子,这反而令陆小凤心底生出了浓烈的好奇心。
“陆小凤……”花满楼徒然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的道,“我现在只希望能够尽快找到那位姑娘。”
陆小凤好奇问道:“寻她做什么?”
“提亲、求娶。”花满楼神色认真道。
这个回答是陆小凤没想到的。
“花满楼啊花满楼……”陆小凤不住摇摇头调笑道:“你可真是……”让他不知说什么才好。
陆小凤是个浪子,但却是个极讨女人喜欢的浪子。在他踏足江湖的这短短的数年时光里,身边的女子来来去去,片叶不沾身。
露水情缘这种事,陆小凤见得多了碰得也多了,虽然他从来不招惹良家女子,但也不介意与那些找上门来的女子你情我愿的共度一场**。
陆小凤有过无数女人,他从未想过对谁负责任,始终孑然一身。
但花满楼本就是与陆小凤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他会如此认真的想要对一个女子负起责任才是正常。
“她中了药逃到此处,我本想运功逼出她体内的毒,但……”
那毒实在太厉害了,花满楼的内力才刚有逼出那位姑娘体内的情毒之意,毒素却是霸道的顺着内力回流,反令花满楼也中了招,经脉中真气激荡翻腾,内力如石沉大海,竟然没发动武了。
到了此时,莫说帮人解毒了,他反倒成了加害于人的罪魁祸首。
花满楼俊脸微沉,语气一顿,话锋一转低声道,“昨夜她没有留下姓名,不过身上穿的却是蜀锦制成的儒裙……”
陆小凤看着花满楼,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蜀锦早在立国后就被定为贡锦,专用于制作官袍诰命服之用,同时皇家也会赏赐朝臣内眷蜀锦作为节礼。换而言之,能穿上用蜀锦裁制的衣裙的女子定然出身名门,至少也是个官家千金。
名门闺秀不同于洒脱的江湖女子,她们居于深宅内院,受女德女戒熏陶,名节于她们而言是比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那姑娘又是中了药逃离,又是**,指不定涉及到了什么内宅阴私,若是被人发现她失了完璧之身,不是一顶花轿打发出门,就是被逼着绞了头发,常伴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若是遇上狠些的,甚至会逼着女子自尽以全名节。
所以,这也是陆小凤不碰良家女子的原因,他虽浪荡风流,却也不愿意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女子。
“花满楼……”陆小凤看着花满楼,忽然觉得他的神情充满了凝重以及担忧。
陆小凤不由也跟着叹了口气,伸出手拍拍花满楼的肩:“放心吧,我看那姑娘是个聪明人,必能想方设法保全自己。”
而且一个中了药阴差阳错逃到花满楼房中的姑娘,她必然是有些自保之力在身,再如何也不会让自己陷入绝境。
花满楼叹道:“但愿吧。”
其实还有一件事,花满楼有些难以启齿。他总觉得与那位姑娘交颈缠绵之际,似乎在她腰间摸到了一手毛茸茸的触感,像是摸到了……皮草之类。
可如今是烈日炎炎的六月天,谁会在大热天还往身上披件毛茸茸的皮草?
但只是一瞬,那毛茸茸的触感如闪电般缩了回去,速度快得仿佛只是花满楼的错觉。
花满楼自嘲一笑,或许那确实是他意乱情迷之际的幻觉吧。
绕过走廊,前厅已经近在眼前。
“陆小凤、花满楼,快来!就等你们了。”
老金鹏王眼尖的望见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当即大笑着招呼道。
花满楼与陆小凤默契的停下了这个话题,微笑着踏进前厅里。
*
天蒙蒙亮,街上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
一只雪白的狐狸四蹄翻腾,仿若足下生风嗖得一声从斜飞的屋檐上飞蹿上相邻的屋顶,而后纵身跃入一扇半开的窗户里。
四足轻盈的落在书桌上,狐目扫视四周一眼,确定无人发现她离开之后,狐狸露出狡黠而又满意的精光。
下一刻,没有一丝杂色的雪白长尾扫过桌面,整只狐狸快如闪电般钻进了床榻内。
被子里慢慢隆起一个鼓包,一只皓白如玉的柔夷从被子里探了出来,紧接着清丽绝色的少女掀开被子,露出了巴掌大的精致脸蛋儿。
吱呀——
轻不可闻的推门声响起,琴袖端着铜盆跨过门槛。
她先将手里装着温水的洗脸盆放到桌台上,而后轻手轻脚的绕到屏风后,掀开床幔。
“琴袖。”
白菁睁开眼,脸上染着淡淡的红晕。
犹如雪映红梅艳色灼灼,端的是美色夺魂,动人心弦。
“姑娘,你睡醒了?”琴袖先是伸出手背探了探白菁的额头,高烧已经稍稍退了些,至少没有昨日那种烫手的温度了,“感觉如何?”
“还行。”白菁眼波流转,柔声细气的道。
事实上何止是还行啊,她这会儿浑身轻松得很,仿佛一夜之间沉疴顽疾尽消,再没有比这更舒适的感觉了。
“姑娘身上还有些烧,玉箫在院子盯着药,等药熬好了就给姑娘端过来。姑娘再吃个两日药,也就能痊愈了。”
白菁轻嗯了一声。
玉箫把脉把不出狐狸身上的异样,她只以为白菁是惊阙导致的高烧不退,哪里知道白菁这病吃多少退烧药都没用。
狐狸的情热期足足有七日,昨晚这才第一日,后头还有好长时间呢,这期间她少不得还得跑出去连当好几日的贼。
想到昨日俊逸温润的公子,虽是眼盲之人但性子却是温和至极,行动间待狐狸温柔似水,比起她那脑壳子装满浆糊的表哥真是有如云泥之别,令狐狸直呼捡到宝了!
狐狸心中得意得很。
丢了个渣男李寻欢,这不又来了根避雷针!
还是个永远都看不见狐狸尾巴的温柔男人!天呐,这简直就是上天为狐狸量身打造的避雷针啊!
白菁抬头看了看外头的艳阳天,什么破雷劫!
贼老天,有本事再劈狐狸一下试试哈,她一只活了七百年的狐妖,难道还能被几道破雷破闪电逼得没了活路?
轰隆——
白菁念头刚过,突然晴天一个霹雳。
“……”白菁反射性的哆嗦了下,尾椎骨上又是一阵酥酥麻麻,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的刺痒。
她反射性的捂住臀部,她的狐娘哎!不得了了!
这贼老天竟然还敢恐吓狐狸!
白菁惊慌过后,顿时恶从胆中来。
狐狸别的不行,就是记仇的本事无人能及。
这贼老天现在也只能隔空打牛恐吓恐吓狐狸了,否则刚才这道响雷就该落在院子里了。
这恐吓之仇,狐狸记下了。
贼老天且等着,狐狸晚上就去寻昨日的大气运之人解情热,这样那样拿人出气泄愤,气死你个贼老天!
“都怪那挨千刀的李寻欢与龙啸云,不然姑娘何至于遭这大罪?”
琴袖庆幸的念了句佛号,又把李寻欢与龙啸云拉出来鞭挞几十遍,还没骂两句就听一个霹雳,当即望向白菁:“怎么打雷了?”
白菁缩了缩脖子,没说话。
“姑娘没事儿,今儿天晴不打雷。”琴袖等了会儿见没有第二道雷才松了口气,望向白菁时特意放柔了语气:“奴婢先伺候姑娘洗簌,等用完早膳,姑娘再歇息会儿养养神,病也能好得快一些。”
“好。”白菁点点头。
琴袖去外头拿了漱口的水与柳枝牙刷与牙粉,递给白菁漱口,又浸湿了帕子伺候着她洁面。
洗簌过后,一群丫头捧着杯盏鱼贯而入。
因为还发着热生着病,琴袖特意让厨房准备了清淡好克化的粥水羹汤,白菁略微喝了几口就觉得饱了。
“琴袖,去查下东街琼玉巷尽头的那间宅院住的是什么人。”
白菁令丫头们撤下餐盘,似不经意的开口提及。
“是,姑娘。”琴袖福身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