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秋一直觉的,自己正朝着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坠落。
而她的身体漂浮在空中,全身不能动,就像被僵化过的尸体,除了意识还清醒,周围的一切,全是灰蒙蒙的。
她感觉不到任何恐惧,更没有任何欢喜,就好像人本该就如此。
平静,祥和,朝某处自由落体。
宛如归宿。
漩涡里会是哪?
她不知道,也不想去关心。
更无所谓什么时候会彻底掉下去。
就这么一直掉,一直掉,掉得并没有任何时间观念时,灰蒙蒙的周边忽然传来呼唤。
“秋宝,秋宝……”
是个男人的声音,时远时近。
葛秋愣了下,像个初生婴儿,下意识的想,为什么她知道声音是男人?
那么如果声音是男人,她是什么人?
女人吗?
哗的一下,灰蒙蒙的世界就像一个完整的鸡蛋,而男人的声音,就像从外面轻敲着鸡蛋壳,在他一声又一声的呼唤下,鸡蛋壳裂了。
裂开一条小缝。
从小缝里照进一缕阳光。
白晃晃的,暖洋洋的,让她感到十分舒适。
她安逸的笑,就像人渴了想喝水,人冷了想加衣,自然而然的伸出手,想去抓那缕光。
可呼喊却突然没了。
葛秋感到茫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感觉心空落落的,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离她远去。
她感觉到了恐慌,也从内心生出一丝渴望。
渴望裂缝的外面,再继续有人喊她,又或者把裂缝扩大一些,让她看看外面是什么。
就在她这么想,还这么期待时,可声音始终没来。
于是,她开始沉思。
她叫秋宝,可为什么要叫她秋宝?
她是男人,还是女人?
如果能发出声音,是不是会和刚才那道声音一样?
就在她努力思索,试图向裂缝靠拢,还手脚并用以狗刨的方式脱离坠落时,另一道如混沌初开的空灵,从裂缝中传了进来。
他也在喊:“秋宝,秋宝。”
也是男声,但比上一道要婉转,要年轻,要动听,更甚至听久了,还会让她感到迷离和沉醉。
葛秋惊讶,心想她如果会说话,声音会不会也这么好听?
就在她停下狗刨,并不知不觉醉在其中时,外面不再只叫秋宝了。
而是变成窃窃私语。
并伴随着他说,那缕从裂缝透入的阳光,五彩斑斓了起来。
他说:“你还记得曾经扮鬼吓我吗?其实我是个无神论者,比起鬼我更相信科学,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晚上你成功了。”
“本来我的睡眠就不好,结果那天晚上我彻底失眠,更哭笑不得的是,薛定谔那天晚上还嗷嗷叫,给我营造了非常不好的体验,从此以后,我就牢牢记住了你。”
“但是我又清楚地知道,让我牢牢记住,并不是对你产生的好奇,也不是你扮的鬼,而是我站在楼上看到你的第一眼。”
“那一眼,我形容不出来,就感觉你和其他人不同,就好像你站在那,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吸引我的目光。”
“当时我还好奇,你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脸都被毁了,为什么还能毫不在意,就连身上穿的戴的,也是那么普普通通,仿佛美也好,丑也罢,在你眼里都是一场空,如清风如朗月,像朝露,也像飞花……”
“不知不觉,我就喜欢上你,深深地喜欢上你。”
“所以宝啊,你要快点醒来,再不醒,奶奶的祭日都要过了,你答应过我的,要陪我去,我还想把你介绍给奶奶。”
“我相信,奶奶一定会很喜欢你。”
“就像我喜欢你这样,喜欢你。”
咔哒。
鸡蛋壳碎了,五彩缤纷从四面八方的照向葛秋。
她心如擂鼓,思如海啸,数不清的记忆片段,就像洪水开闸,瞬间淹没她的身体……
周围的一切,变成汪洋。
而记忆的片段,也幻化成带刺的尖刀,从她身体的每一个毛细孔,铆足了劲往里钻。
她痛,她感觉全身都痛。
但痛并快乐着,渴望着。
还飞速地拓印着……
她看到了爸爸,妈妈,师父,师兄,杨平安,付佳,燕儿,程跃……最后停留在喋喋不休的靳时忱脸上。
他就好像没有发现她已经醒来,还在眼眸低垂的说。
说她再不醒,爸爸妈妈就要把他赶出屋去,还打算好了,要带她去浪迹天涯。
那他呢,他怎么办?
他不想爸爸妈妈带着她走,还说他们担心的事情,其实并未发生,而且就算发生,他也不在乎。
可问题是,爸爸和妈妈不信。
他们现在,只想全身心的想去保护她,爱护她,哪怕一无所有,都再所不惜。
可他,又何偿不是如此?
葛秋心揪成了一团,终于知道是谁打破了鸡蛋壳,给了她一缕光。
是爸爸。
是爸爸的呼喊。
眼泪滑了下来,她试图抬手,却发现无能为力。
自己其实并没有醒。
但为什么,又能看到和听到,靳时忱就坐在她的旁边低语呢?
不敢置信时,她想扭动脑袋转移视角,去看看屋里是否还有其他人,却不想就在这时,爸爸的声音从远而近。
他无比坚定的对靳时忱道:“靳先生,谢谢你最近一直照顾我女儿,但现在该轮到我们了,请把她还给我吧。”
靳时忱眼一眨,一抹刺痛在他眼底渲染开。
只见他抬起头看着葛明朝。
“爸,秋宝会醒的,我相信!”
他说完,傅伯也说:“国内的医疗设备并不先进,请亲家老爷相信我们,只要您同意让大少爷,带大少奶奶去国外接受治疗,大少奶奶一定会恢复如初。”
葛明朝摇头:“我相信你们,也相信国外的医疗设备比国内好,但我和秋宝妈妈,不想让秋宝再遭罪了,这十八年,我们亏欠她很多,如果可以,我和她妈妈,只想用余生去弥补,你们……”
“谢谢你们,如果秋宝醒来,我会立马告诉你,但现在,请你把她还给我们。”
葛明朝声音在发抖,但气息很坚定。
以某种形容不出来的气息,在肯定的告诉所有人,他是个父亲,只是在行使一个父亲,想保护自己女儿的权力。
葛秋心慌意乱,开始不停的想,她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爸爸要拒绝靳时忱?
而靳时忱又为什么,会有种无力感。
不行,她要快点睁开眼睛。
“亲家老爷,其实大少爷疼爱大少奶奶,不比您少。”
葛明朝看向傅伯,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我知道,他是否真心喜欢秋宝,我第一天就看出来了,但秋宝现在这个样子,是我和她妈妈害的,没道理让靳先生来承担,所以,交还给我们吧……”
“我相信,如果她真的一辈子醒不来,也就只有我和她妈妈,会一如既往的爱着她,照顾她。”
咣!
葛秋全身发寒。
她会?
一辈子?
醒不来?
那岂不是,要变成植物人了吗?
不,不会的。
她不要变成植物人,她这辈子,还有太多的事情没做。
没有见到师父,没有见到师兄,还有说好的大学,也没去考,她怎么能变植物人?
别和她开玩笑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