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庄墨紧锣密鼓地筹备平台上线,那边徐静之打电话给任明卿,叫他回家吃饭:“老头说了,你一走冷冷清清的,叫你有空多回来看看,你也不积极。”
任明卿领受着幸福的埋怨,答应下来。
徐静之又道:“老头还说了,让你把庄墨也叫上。”
“庄先生?”
“你们不是住一块儿么?总归要他接送,多添双筷子的事儿。”
放下电话,任明卿把徐家的邀约跟庄墨交代了:“你和徐老很熟吗?”
庄墨颇为意外:“没有。”只是去接任明卿的时候见过两面而已,混个眼熟。
“他叫你跟我回去吃饭。”任明卿忐忑不安,想不通徐老找庄墨什么事。
庄墨反过来安慰他:“你还怕他把我吃了?说不准他只是想帮你考察考察我。”
任明卿觉得有理。如果他只是安老师喜欢的学生、受他救济长大,徐家仅仅是对他有恩。他成年了,徐家没有责任再照拂他,他也高攀不上。然而他选择了安老师的事业,了结了安老师未完成的《浩荡纪》,这就完全不一样了。徐家父子把他当做安老师的继任者来对待,觉得他继承了徐安之的某些非常重要的东西,对他非常亲,把他当自己的家人。可能徐静之把他签给庄先生的事告诉了徐老,徐老要帮他把把关,怕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在外头吃了亏、受了委屈。
第二天中午,两人起床收拾稳妥,去徐家赴宴。徐静之穿着他标志性的t恤短裤人字拖,邋邋遢遢等在门口,一见任明卿的面,就上前勾肩搭背:“大侄子!”
庄墨忍不住把徐静之的手扇开了。
徐静之莫名被打,无辜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背:“你打我干什么?!”
庄墨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下意识就不想让徐静之碰任明卿。他明白自己这么做不得体,只好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你对太太客气点,我们还要靠他吃饭。”
徐静之表面上是个□□包,实际上根本没架子,挨揍那就挨揍了呗,也不往心里去。反而庄墨一提工作,他就狗腿兮兮地去闹任明卿:“太太,你下一本写什么,什么时候开坑?”
因为要涉足文化产业,他现在也时不时看点小说了。看来看去,果然还是任明卿写得好。
都说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以前任明卿续写《浩荡纪》,对比对象是他哥,徐静之还没有那么大的感触;现在拉出去和别的作者比比,任明卿简直是□□。
三个人说说笑笑来到中式庭院里,徐老正坐在太师椅上对着ipad办公。任明卿发觉餐桌边只摆了四张椅子,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他天性怕生,不喜社交。庄墨却是应酬惯了的,什么场面没见过,大大方方地上前跟徐老握了握手:“徐老您好,我是任明卿的文字编辑庄墨,久仰。”
“文字编辑?你也太谦虚了。”徐老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庄墨。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了,之前打过好几次照面。庄墨知道任明卿跟他们家走得挺近,却没有攀附的意思,来去接送从来都是隔街等着,很有规矩,徐老对他的印象还不错。
今次拜访,庄墨着简单的牛仔裤、米色的薄毛衣,浑身上下只配了一块理查德米勒rm011碳素手表,把刘海放了下来,比平时更清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哥。虽然这番打扮年轻得近乎青涩,但面对徐老,他依旧不卑不亢,镇定自若,言谈间散发着强大而从容的自信,别有一番掌事人的气度。徐老觉得这孩子一表人才,还很大气,倒是带得出去。
徐老把目光挪到任明卿身上:“休息了几天,怎么脸色更差了?回家有好好吃饭睡觉么?”
“有的,就是刚完结了长篇比较累,睡不够。”任明卿强打起精神,他最近肠胃有点不舒服。
“身体不好就在家里养,非要搬出去,又没谁赶你走。”徐老嘴上严厉,语气却颇有几分哀怨,“——你现在还住在金龙花园那里?”
“嗯……”
“你的作者吃不好睡不好,你也不管管?”徐老调转枪口,拿庄墨问罪。
庄墨看任明卿把松茸炖花胶喝完了,正把自己的那碗推过去给他,闻言忙道:“自然是要管的,房子已经装修完了,之前一直在通风,这个月底就打算搬进去了。”
任明卿吃了一惊,和庄墨对视一眼,悄悄问:“要搬家吗?”
“要的啊。”庄墨轻声和他说小话。
“我怎么不知道?”
“我都安排好了,你不用操心。”
徐老问:“房子买在哪儿?”
庄墨报了个小区,挑剔如徐老也觉得还不错。
任明卿着急了,徐老都点头的地方肯定不便宜:“那房租……”
庄墨连忙把剥好的虾仁塞他嘴里,暗示他回去再说。
徐老对庄墨的表现基本还算满意。他对作家和编辑这一行接触得不深,听徐静之说就跟明星和经纪人一样,他就觉得我家孩子签给你了,你得把他照顾好。
席间庄墨说话很少,大部分时候都在照顾任明卿,看上去就像一个称职的兄长,很符合徐老对经纪人的要求。
徐老看得出来庄墨不是装殷勤,眼神骗不了人。庄墨确实挺在意任明卿的,即使跟人谈话,余光也一直在留意任明卿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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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明卿性格内向,早年又吃了不少苦头,有自己的性格弱点。他刚来的时候胆子很小,特别怕生,家里有陌生人,他就根本不敢说话。虽然跟他相处久了,徐老知道他其实心地特别好,但徐老特别看不惯他这种拘拘谨谨、战战兢兢的性格,总要恨铁不成钢地教训他:“男孩子要勇敢!”生怕他走上社会混不开。谁会喜欢个三棍子下去打不出个闷屁来的家伙?他知道自己被人看不起,被人厌恶,跟人交往的时候就很防备。如果不是习惯了庄墨的照顾,任明卿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依赖他。
两个人到底亲不亲是可以从细节上看出来的。任明卿觉得松茸炖花胶好喝,自己的份喝完了,按照他的性格是不会开口再要的,但庄墨把自己喝过一口的让出去,任明卿顺势就拿下了,也没有什么扭捏,可见习以为常了,两人确实处得很好。
现在任明卿整个人虽然精神不佳,但好歹活泼,不像从前那样阴沉,时不时就要去跟庄墨偷偷说小话,也不知道他们年轻人之间怎么会有这么多话可以讲。
看他们这样好,徐老就放心了。他特别担心任明卿遇人不淑。如果庄墨能带给任明卿正面的影响,那先不谈两人搭伙做生意是否合适,至少在年轻人交朋友这个问题上,他就不会干涉。
等任明卿慢吞吞地吃完饭后,徐老给徐静之使了个眼色,让他把任明卿带下去,一时间庭院里只剩下徐老和庄墨两个人。
徐老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眼神变冷了:“你曾经是观文的总裁,而且你父亲至今是观文的董事会主席。”说着,把ipad不轻不重地丢在桌子上,正是庄墨写给徐静之的策划案。
徐静之想聘请庄墨做整个连城大文娱部的总裁,这才是徐老把庄墨请来的主因。如果庄墨只是任明卿的文字编辑,那徐老无疑对他很满意;但真的要把连城旗下的文娱板块交给他,这么大一块业务,徐老不放心。沈从心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核心高管,他是观文的亲儿子!京宇跟观文是竞品公司,两家老板却都姓沈,徐老要投钱进去,不得不谨慎。
庄墨明白徐老的顾虑,不动声色地撇清自己:“当时徐小公子得知四海纵横的身份,情绪很低落。他想开发《浩荡纪》又不知道从何做起,明卿让我多替他出出主意。举手之劳,没有别的意思。”
“举手之劳你倒做出个全产业链来,买什么公司、要多少钱都算得清清楚楚,你这举手之劳也未免太大动干戈。”徐老把策划书翻了一番,“你为什么离开观文?”
庄墨镇定自若的表情出现了一道裂缝,但他掩饰得很好:“理念不合。我认为公司发展到目前这个规模,应该在追逐利益之外,多一些社会责任感,但董事会对我的企划案不感兴趣。实不相瞒,天网系统曾经被董事会集体否决。我相信这个案子的价值,所以跳出来单干。”
徐老哼笑,从太师椅上起身,凑近了问他:“那你又是什么时候突然有了社会责任感呢?”
庄墨这回彻底绷不住了,看起来很烦躁。
徐老很早就听说过沈从心的名字,他是怎么把观文发展壮大的,徐老一清二楚。沈从心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那意味着他野心勃勃,心狠手辣,唯利是图。他突然讲起了仁义道德,仿佛被圣母玛利亚开了光,任谁都会起疑。
“我最后问你一遍,你为什么离开观文。”徐老问。以沈从心在观文的地位,不是几个提案过不了就能挤下去的,观文是跟着他姓沈的。徐老想搞清楚沈从心跟他爹对着干的理由。
“……是一桩家门不幸。”庄墨只能说到这里。
徐老瞪视了他许久,表情终于有所缓和。这和他查到的差不多。观文集团在去年年底有过一场平台自检,下架了所有涉及暴力性行为的小说。作家半夜接到电话,被警告说,男性角色不得对女性角色有任何胁迫性的肢体接触,一旦发生,女性角色不得坦然接受,必须报警。霸道总裁文成了重灾区。三天后作家又接到一通电话,平台方面澄清自检是场闹剧,相关情节得以赦免。
这场自检在一片骂声中很快被人遗忘。旁人不知道的是,三天之内,观文集团高层经历了一场大换血。沈从心头也不回地走了,连谭思都没带,团队走得走,散得散。许唯临危受命,党羽鸡犬升天。
徐老仔细打量着庄墨的脸,他脸色发青,后槽牙不动声色地作劲,搁在桌面上的手微微发抖。他在庄墨脸上看到了仇恨。
虽然还不清楚事情的全貌,但徐老猜到了七七八八。沈从心不仅跟观文决裂了,还跟他的整个家族决裂了,因为一桩性侵案。观念不合……虽然这四个字听起来像是拙劣的借口,但这四个字又是如此干脆利落,划清了沈从心与过去的界限。沈从心是一只丧家之犬了。还是一只野心勃勃、牙尖嘴利的猎犬。
徐老觉得自己大可以赌一赌:“在你的构想里,京宇会成为连城的核心ip库,那在文化领域,怎么着都得达到跟观文分庭抗礼的地步。我给你三年时间,给我看到你的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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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墨抬起头来,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以为他已经被判了死刑。
徐老继续说:“哪怕做不到观文那种程度,你也要给我看到京宇的气候。大神作者,你总得造个五六个吧?流水,你这一波做到1.7个亿,后面总不能无以为继吧?包括全产业链的那个构想,京宇是内容产业的核心,到时候我要看到的不是一个公司,而是一个联动的集团;当然,最最重要的是——把任明卿给我捧到榜首。”徐老神情严肃地给他布置任务,“只要把任明卿捧到榜首,我就安安心心地把大文娱部交给你。”
任明卿是他们自己人,他愿意写书,徐老本就要给他安排后续运作。至于这个人选,徐老本来对庄墨有所疑虑,但他亲眼所见以后,相信庄墨对任明卿的真心。
而庄墨对于任明卿的忠诚,在徐老甄选大文娱部总裁的人选时,给了他决定性的加分。文化产业确实拥有广阔的发展前景,如果有个信得过的人打理,是笔不错的投资。操盘手有了,他们只负责给钱,这没什么不好。
庄墨喜出望外。他做的一切工作,包括为徐家组盘子,都是为了任明卿。如果徐老也有此意,那再好不过。
只是这其中有一个小问题。
庄墨坦言:“明卿那里,我一定竭尽全力辅佐他登顶,这是肯定的。但如果要等他到榜首,我才能在文娱部主事,我怕徐小少爷等不起这三年。”
商场上瞬息万变,哪有三年可以耽搁。他知道连城不缺人才,却也自负除了自己以外,很难再找到跨商业和内容两个专业的顶级人才。他很担心别人乱来,日后要他擦屁股。
“你这三年又不是不给静之办事儿了。”徐老轻巧地解决了他的问题。“我会在连城文娱给你一个p10等级以上的职务,你尽管去倒腾。当然,这个高层当得肯定没有ceo痛快,名不正言不顺,要处理更多复杂的人际关系,要应对各式各样的规章流程……不过这也是一种历练。”
“……”
“你不愿意?”
“这个工作量对我来说太大了。”黑心资本家庄墨领略了更黑心的大资本家,被剥削得忍不住小声逼逼。
“工作量大,那你就别干了。”徐老欲擒故纵地拿起了一边的茶盏,喝点闲茶,“我看你爬不到那个位置,拿什么捧他。靠京宇的那个破网站和出的几本书吗?”
徐老拿任明卿的资源要挟,庄墨立刻毫不犹豫地签了卖身契,兼起了两份工。
另一边,任明卿和徐静之在花园闲逛,心中不安。以他的敏锐,不可能感受不到徐老微妙的态度差别。徐老好像不是很喜欢庄墨,不过也并不讨厌。他一步三回头,生怕徐老故意支开自己,是要为难庄墨。
徐静之在紫藤萝下钻来钻去:“别看了。我们是一家人,他是个外人,我们要跟他一起创业,老头子自然要把把关。”
“庄先生不是外人。”
徐静之打量他两眼:“诶,我说,你跟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啊?”纵使他再大大咧咧,也觉得庄墨和任明卿好得超出哥俩好的范围了。他们太亲了,刚才在饭桌上的一举一动,包括对视时暧昧的眼神,都让徐静之觉得怪怪的。
“我俩什么事?”
徐静之举了个例子:“我上次不是让你把你俩的合同发给我看看吗?我的律师团研究以后,觉得你们俩的合同存在问题。”
任明卿被庄墨□□了这么久,一听合同就警觉地竖起了耳朵。
“就是……他对你太好了!你没觉得吗?”徐静之跳到树荫底下,摆出长辈的样子教训他,“他对你和对我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就是你在他心目中最要紧,其他都得靠边站。”
“没这么夸张吧?”任明卿失笑,“他对我是很好。”
徐静之悄悄说:“我觉得他对你有图谋!”
“我没钱。”任明卿坦坦荡荡地坐下,对这个问题根本不上心。
“我没说他图你钱啊。他都把自己的全部身家分给你了,怎么还图你钱,你傻吗?”徐静之四顾无人,神神秘秘地讲,“我觉得,他图你的人!”
“我?我除了会写点文章,也没有什么好图的。不过庄先生貌似很喜欢我写的故事。”他说到这里,神情越发幸福了。
徐静之迂回了这么久,任明卿都get不到点,急死了:“大侄子,我觉得他在泡你!”
“啊?”
徐静之仔细观察任明卿的表情。他满心以为任明卿受了点拨会醍醐灌顶,继而花容失色,好好考虑考虑他和庄墨的关系。不成想,任明卿非但没有振聋发聩之感,反倒一头雾水。老半天之后,他甚至重又笑出了声:“我是男的,你想什么呢?”说罢就没心没肺地对庄墨翘首以盼去了。
徐静之脑袋里冒出四个字:钢,铁,直,男。
任明卿是一个真真正正的钢铁直男。
都说直男恐同,其实恐同的都是深柜。而真正的钢铁直男的脑袋里,他不会去想他自己是不是gay,庄墨是不是gay,或者任何一个他身边的男人是不是gay。以任明卿的博学多才,他不是不知道gay的存在,他肯定知道,或者有过了解。但gay依旧离他的生活很远,他压根不去想gay这回事情——gay不存在于他的脑海里。浅浅的脑海里和深深的脑海里都没有。
不知有gay,无论魏晋。
在“基”本国策的时代里,任明卿依旧坚守着钢铁直男的单纯与质朴,因此对徐静之的提醒呵呵一笑。
徐静之望着他没心没肺的背影,自愧不如。他自认也是个钢铁直男,可是任明卿这么云淡风轻呵呵一笑,徐静之就惭愧地觉得自己很gay。
庄墨喜欢任明卿的书,就跟自己喜欢哥哥的书一样,自然对他特别照顾;他又是个作家经纪人,想把自己的作者捧红,这也没什么可说的;合同给得优渥一点又怎样?他要是抠门,想在条款上占任明卿的便宜,他们徐家还不答应呢!庄墨对任明卿的好都有理有据,任明卿本人都不往那处想,他为什么那么八婆?
徐静之在心底里暗暗发誓,他要向任明卿学习。他还希望自己能融入庄墨和任明卿当中,分享这份令人动容的兄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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