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啊。”
李大志笑呵呵地坐在窗边，对李平安轻轻挑了挑眉，缓声道：
“以后私下里见到你雯柔阿姨，记得多些客气，也是咱李家人了。”
“好。”
李平安立刻就懂了，笑着颔首，却也并未说什么。
李大志也不便与自己儿子说太多自身私事，缓声道：“这次应该是要打硬仗了，咱们需要做什么吗？”
“我刚从轩辕宫回来。”
李平安叹道：
“其实我之前就想到了这些，但当这些事真正发生时，还是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人皇想要一战解千古了……
“谁知道这次要死多少人。
“虽然这事不是我谋划的，但人族如今的优势，以及让人皇下定决心的原因，还是与我密切相关啊。”
“哈哈！我就知道你肯定会陷在这里。”
李大志点了点自己的眼角，扶着刻意弄小了几圈的肚子，笑呵呵地道：
“这天地间谁最了解你？那肯定是伱老子我了。
“西洲马上要爆发全面大战，生灵涂炭、众生浑噩，不知有多少生灵要被毁于这一战，不知多少将士要马革裹尸，而你碍于现在的身份，不能直接现身，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其实很正常。
“人心又不是铁做的，这反倒是能说明你良心未泯。”
李平安讪笑：“您这安慰人的功夫，比我强一点，但也有限。”
“尽量往好处想吧。”
李大志收敛笑意，开始用方言传声：
“用咱们老家举例，春秋战国时诸侯乱战，诸侯国征伐不休，持续百年混战死的人肯定比大战几年要多。
“若真能一战定乾坤，这天地也就会迎来一段岁月的盛世，西洲生灵也就能安安稳稳的繁衍生息。
“人族与百族虽情况不同，但矛盾也是一样的，根本原因是在争夺这天地间的资源，以至于产生了化解不了的仇恨。
“谁都没办法劝。
“解决这个矛盾的唯一办法，就是一方彻底压倒另一方，然后互相融合。”
李平安点点头：“我其实担心的，是死伤众多，却无法一战定乾坤。”
“别多想了，不要影响到自身道心，就算没办法取得既定战果，那也不是你的责任啊。”
李大志道：
“实在不行，你就当自己是个看客，人族与百族的大战，与咱们没什么干系。
“多做好事、少做坏事，问心无愧就行了。”
李平安有些欲言又止。
他怕父亲担心，不敢说自己身上还肩负着其他责任，只能岔开话题。
“爸，本来我没感觉有什么问题，现在快被你说的心情沮丧了！”
“我这不是怕你压力太大，过来安慰安慰你嘛。”
李大志笑骂：
“关心你还关心错了。”
李平安自袖中取出了一面宝镜，天道之力环绕其上，宝镜中显露出了西洲各处的情形。
妖王盘踞穷山，凶煞居于恶水，这是西洲南部边缘妖王势力。
连绵群山中夹杂着一座座城寨，黑云包裹下有着几座血色的大城，这是西洲中部、北部常见的情形。
李平安能见西洲深处有诸多人族的身影。
这些人族在妖族那边的地位，几乎等同于人族这边的牲畜，甚至连牲畜也不如，肆意玩弄之后就是吃干抹净。
——字面意思的吃干抹净。
在西洲南部一线，数百妖王已是汇聚此地，乌压压的妖兵遮天蔽日。
李大志盯着宝镜看了一阵，皱眉道：“娘嘞！这些妖族的业障也太多了！这是杀了多少人，或者其他生灵啊！他们该不会连跟自己同族的生灵都吃吧？”
“此前天道不显，众生毫无拘束，人道气运被西方教截断数万年。
“归根结底，还是西方教的庇护与放任，养出了这般妖魔之界。”
李平安叹道：
“这些业障要是也能算在西方教头上，西方教的十二品金莲怎么也能炸了。
“可惜，西方教的业障只算那些被十二品金莲镇压气运的凶魔，诸妖王的业障并未算入其内。
“也不知怎么，我总感觉这次人族讨伐西洲不会太顺遂。”
“不会太顺遂？”
李大志皱眉问：“咋说啊？”
“一是西方教道兵，二是蚩尤之事，三是蠢蠢欲动的血海。”
李平安道：
“阐教也可能会出面调停，西方教刚被压制，肯定是要搞些事来挽回颜面。
“人族这次会择机开辟第二、第三战场，从西洲北部、西部发动攻势。
“我其实觉得这般分兵并不妥。
“但各位老前辈考虑的也很周全，终究还是要绕开灵山，最后合围灵山，暂时不入灵山方圆三千里的范围。
“各项计划都是做了充分的预案，遇到各类情况做出哪般反应，这些也都讨论齐全了，各位老前辈们并非盲目乐观，甚至，每个计划都做好了撤兵的准备。”
李大志仔细思考了好一阵，微微摇头，正色道：“咱就不要操心这些了，人皇帐下那么多将军呢。”
“嗯，我就负责联络通天师叔祖，请通天师叔祖牵制接引。”
李平安将宝镜对准了西洲南部。
各处仙光闪烁，遍地仙兵巡逻，云上扎起营寨，各城锣鼓齐鸣。
那边已得了军令，开始集结大军北上。
李大志跟着看了一阵，觉得有些无趣，抬头道：“稍后万魔天等魔修，应该还会跳出来，扰乱人族后方，咱们要不要趁机搞他们一下？他们的高手应不会太多。”
“您安排就好，我就不参与了。”
李平安纳闷道：“怎么现在您做事都要跟我请示了？”
李大志笑骂：“那肯定，你是天帝啊。”
李平安耸耸肩：“我这个所谓的天帝，还不是靠您给天道讲课得来的？”
“跟我有啥关系，这就是你自己的能力，”李大志正色道，“不跟你在这瞎聊了，总之，不要因旁人为恶而自身困顿，那不是正义而是矫情。”
李平安竖了大拇指：“洪荒大哲学家说的就是您老了。”
“你才老！”
李大志扶腰而起，面露得色：
“你爸我这是正值壮年、雄风依旧，此前只是心态有点老，现在啊，那叫一个容光焕发！
“我回去了，你两个阿姨正在那喝茶聊天，我回去晚了可别让她们吵架。
“此间之乐，不足道哉啊！哈哈哈哈！”
李平安想起什么，喊道：“爸！晚点我请龟灵师叔护我去西洲一趟！您不必担心！”
“去吧去吧！凡事小心！”
李大志的嗓音自院外传来，人已是没了影踪。
……
李平安准备泛一叶扁舟于西洲之上，近距离感受这场大战。
这样一来方便他关键时刻出手，请龟灵师叔随行，可以随时召唤通天教主。
百族厮杀，蕴含大因果、大业障，但凡大教都不会直接下场，也会约束弟子不去直接参与大战。
通天教主只需要困住接引道人，西方教之高手对人族而言，就已是不足为虑。
二来……
李平安心底泛起了他回来之前，轩辕黄帝暗中传声，对他说的那些话。
“平安，此次大战，我其实只有六成的把握。”
轩辕黄帝叹道：
“但这个机会太难得了，如果继续拖延下去，等到妖族恢复元气，又是无休止的对峙和摩擦。
“我累了、乏了，东盟也撑不住了，东盟有些地方已是快烂到根子了。
“更不用说，一直以来，我们都是靠着上古天庭的宝库来养人族的仙兵，这般坐吃山空总有亏尽的一日，到那时，还说不定是什么光景。
“所以这一次，如果有机会，我绝不会给上古大妖留半点活路，便是母亲来劝也不行。”
李平安沉声道：“师兄大义！”
“大义什么，只是没办法而已，大教争锋，人族成了棋盘。”
轩辕黄帝缓声道：
“你一定要记住，如果这次大战能顺利推进，我会给百族朝灵山方向迁移的机会。
“我让他们绕开灵山，就是为了这般算计。
“到那时，就是你现身的时机了。”
“我现身？不是说我不便参与人族征战吗？”
李平安当时其实猜到了什么意思，却还是忍不住多问了句：
“师兄是想让我护持那些百族？”
“不错。”
轩辕黄帝沉声道：
“我是人皇，有些事我不能做，但你这个天帝能做。
“我不能代替那些战死的英灵原谅百族，上古这两场百族屠我人族的大战，用心叵测、死伤惨重，每次都是靠着人族诸义士堕魔才勉强撑下来。
“杀伐交给我，仁义就交给你了。
“到时候你只需要现身，用天道不忍生灵涂炭这样的借口，或者你准备个更好的借口，出面跟百族谈判。
“我的目标一直是干掉上古大妖，给身染业障的吃人大妖严厉惩戒，其余被上古大妖裹挟的生灵，并非人族之敌，不然这般互相仇恨、冤冤相报下去，只是重复上古诸事罢了。
“你出面护下百族、让他们今后听命于天庭、受天规约束，这算是我能想到的，化解这段仇恨的唯一办法了。”
李平安沉吟几声。
轩辕黄帝问：“可是怕被人族骂？”
“这么干，我势必会被部分人族将士戳脊梁骨，”李平安笑道，“不过师兄你都这般打算了，我自也要硬挺一点，骂就骂吧。”
“善。”
轩辕黄帝眯眼笑道：
“这些事不必担心，我已让风做好了准备，灭掉那些上古大妖后，这天地自可回归秩序。
“我们帮你正名就是，人族就算有怨言，等杀意退了，也不会在乎那些没有吃过人的妖物……到那时候，你把百族和妖族区分开就是了……”
轩辕黄帝的这些嗓音依旧在耳旁流转。
李平安略微出神、闭目静思，那张英俊年轻的面孔上并没有太多情绪表露。
待耳旁响起了清素的呼唤声，缓慢睁开双眼；
他已是置身于西洲上空，泛舟行于清气之间，却是已离东安城半日。
……
“师父？怎么了？”
李平安扭头看向狭窄的船舱，清素、紫遥、龟灵灵三仙，或盘坐、或跪坐、或躺着，却也别有一番景致。
清素嗓音多了几分温和，轻声问：“看你一直在打坐，可是有什么心事？”
“没啥心事啊。”
“若有心事，就要说出来，莫要在心底压着。”
清素关切道：
“这般大战并非你发起的，你已是做了很多相助人族、相助生灵之事。
“虽然你是天帝，但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才是。”
李平安纳闷道：“怎么您跟父亲都感觉我像是有很大压力的样子。”
紫遥仙子双手捧着热茶，用浅粉色的晶莹唇瓣轻轻抿了口，笑道：“平日里你可不是这般沉默寡言，咱们都来西洲半日了，你一直在那打坐，还时不时地皱下眉头。”
“这么明显吗？”
李平安也不去船舱，那边女子太多了些。
他身下蒲团转了半圈，就已是面对三位仙子，正色道：
“我其实是在思考其它事，不是在想下方即将爆发的大战。”
龟灵灵有气无力地趴在那问：“啥事呀？”
“大教之争，天庭如何立下。”
李平安笑道：
“大概就是这些，稍后我可能还要用天帝的名义现身，多少也是有些紧张的。”
清素微微颔首，并未多说。
紫遥那双凤眸闪烁着少许亮光，柔声道：“若陛下有什么不方便现身的情形，紫遥自可代劳。”
“稍后看情况吧。”
李平安随手摄来自己的茶水，低头抿了一口，目中划过了诸多思索。
他没请黄龙真人随行，是怕稍后如果要跟西方教对战，黄龙真人出手可能会让阐教处境变得更加尴尬。
星河星汉风听竹，此刻也是跟着风斩香去了西洲南部的人族大军中。
人族大征，他们去参战也是合情合理。
前方出现了一大片漆黑的云朵。
却是大战的南线到了。
李平安放出仙识，粗略估算，此地妖兵少说也有两百万前后，各处能见妖王的气息，随处可闻大妖吆喝声。
此地向南不足三百里，一朵朵站满了仙兵的云朵，不知何时会逼近此处。
李平安心底突有所感。
他仿佛看见了众生在战火中被吞噬殆尽的画面，听闻了一声声悲惨的哭喊声，看到了人族和百族的城寨在瞬息间被仙光妖风吞没，看到一名名孩童茫然无措地行走在残破的大地上。
咚！
咚咚咚咚！
人族战阵传出了激烈的战鼓声。
李平安心底突有所感，自船头盘坐的身形几次震颤，瞬间捕捉到了那稍纵即逝的灵光。
下方的仙兵进军、妖兵呼喊，两者很快就会爆发一场血战。
李平安对此却是置若罔闻。
他进入了悟道之境，而且看着像是感悟很深的样子。
紫遥仙子小声赞叹：“当真不愧是东洲悟道石呢。”
“徒弟不是悟道石转世，”清素纠正了一句，“他是纯正的人族。”
紫遥仙子眨眨眼，笑道：“是，是我说错话了，您别见怪。”
杀声突起！
下方突然出现了惊天煞气。
人族百万仙兵开始冲阵！数不清多少人族高手化作流光冲向妖族的战阵！
各处仿佛响起了一声声的呐喊！
百人成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