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前,焱皇陛下登神道祭天,见皇石陵前石碑上刻着有史以来观碑悟道最快的那些名字,极为不喜,以为观石碑本就是上窥天道,定先后、写榜单,庸俗不堪,故命左宰大人亲自执斧,将那碑上刻着的名字尽数凿去。不想今夜皇石陵中,竟然有人依然念念不忘当年这等俗举,大放厥词,难道是对陛下当年的旨意不满?”
世人都知道这段往事,但说实话,那块碑上的排行榜虽然已经被毁掉,但在所有修行者的心里,那块石碑依然存在,没有人能忘记曾经高悬其上的那些名字。纪晋先前所说,本就是很多人在意的事情,只是山道上行来的那人,根本不理会这些,把焱皇陛下的旨意高高举起,说的无比冠冕堂皇,竟是让人无言以对,更不要提出面驳斥,谁敢?
听着那道声音,罗浩摇了摇头,苏伯陵也听了出来,笑容微涩。二人退到旁边,知道既然那个家伙到了,若要骂战,哪里还轮得到自己。
纪晋不知来人是谁,脸色阴沉至极,仿似要滴下水来,三名曹溪亭书生亦是愤怒无比。
树枝上的油灯散发出的昏暗光线,随着那名年轻人到场,骤然间变得明亮起来,因为那名年轻人的腰带上镶着数十粒名贵的宝石,因为他腰畔的剑柄上也镶着颗宝石,不停闪闪发光,就像他那张英俊的脸庞一样。
圣女峰那位师姐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姚十三到了,看着脸色阴沉的纪晋挑眉道:“难道你觉得我说的没道理?那你要不要进宫问问陛下是怎么想的?”
年光微微皱眉,有些不悦斥道:“够了。”
这位德高望重的碑侍前辈,先前说了一句够了,苏伯陵和罗浩便不再说话,姚十三却不是这种人,反而双眉挑的更高了些,道:“您也不要想着和稀泥,也不要在我面前摆什么辈份,这里是皇石陵,不能打架,那我怕你什么?”
年光闻言一窒。
姚十三再次望向纪晋,道:“同样,你不能打我,更不能杀我,我嘲笑你两句,你又能拿我怎样?要来对骂一场?我可不是罗浩那种闷葫芦,也不是苏伯陵那种伪君子,说到骂人,你还真不是我的对手。如果你不甘心,等我明天观碑悟道的时候,你可以让你的徒子徒孙在我身边敲锣打鼓,看看能不能影响到我丝毫。”
这段话很糙,理也很糙,就像石头一样,却很结实,没办法反对,皇石陵就是这样一个特殊的地方,如果你不去管辈份,不畏惧任何人,那么在这里你便不需要畏惧任何人,因为在神界石碑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纪晋气的浑身发抖,颤声道:“很好很好,你是哪家的弟子,竟敢……”
“想打听我来历,然后让人在陵外收拾我?”
姚十三一脸不在乎道:“我是北斗姚家的下一任继承人,便是你曹溪亭如果愿意得罪我家老太爷,那便请。”
没有人愿意得罪北斗姚家,就连焱皇都对那个孤耿的老头子以怀柔为主,最多就是骂他几句食古不化、冥顽不灵,因为姚家有千秋底蕴,有令人畏惧的机关术,最关键的是,姚家有钱,有很多钱。
纪晋这才知道姚十三的身份,脸色铁青,袍袖急颤,却真没什么办法。当然,他也可以不顾皇石陵里的规矩,直接出手把姚十三教训一顿,可那样他便不能再继续留在陵中,因为碑侍的身份,更要受到极严厉的惩罚。
姚十三经常表现的很粗野,满口脏话,其实那只不过是少年人的一种逆反,也是对太过沉稳的罗浩做一些补充,像他这样的世家子弟,怎会缺少智慧,见好就收四字,他比谁都修练的好。他来到碑庐前,未作停留,伸手拉着罗浩便往陵下走去,一路走一路碎碎念道:“瞧你这出息,连吵架都吵不过个人,真给我丢脸。”
苏伯陵苦笑着摇摇头,对年光先生行礼告辞,跟着两名少年向山下走去。
碑庐四周的人们面面相觑,树上挂着的那盏油灯变得越来越暗,仿佛先前这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从山道走出碑林,跳过正道旁的水渠,便进了桔园,夜色里的树林显得有些阴沉,好在今夜星光极盛,冲淡了些这种感觉,罗浩看着姚十三那条闪闪发光的腰带,问道:“怎么今夜如此珠光宝气?”
“宝气在北斗是骂人的话,以后请不要这样形容我。”姚十三正色道,然后解释道:“半夜醒来发现你们两个人不在,所以出来寻你们,走的有些急,在包裹里随便抓了条腰带,哪里来得及看是什么风格。”
罗浩认真道:“幸亏你没胡乱抓着那块裘皮出来,不然登场的时候会被人误认成一头熊。”
姚十三啧啧两声,道:“原来你会冷嘲热讽,先前怎么像只鹌鹑一样?还是只会对自己人出招?”
罗浩摇了摇头,实在没办法再接下去,想着今日从清晨到夜里发生的事情,不解问道:“为什么纪晋前辈如此行事?”
“老不死的东西,别理他。”
罗浩想了想,道:“他的情绪明显不对。”
姚十三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不是所有碑侍都能够做到心如止水,就算最开始入皇石陵的时候能够做到,随着时间流逝,修行进度停滞不前,有些碑侍难免会生出悔意,然而却囿于当年所发的血誓与皇石陵的规矩,不敢离开,心理上确实很容易出现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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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伯陵在旁道:“而且在我看来,纪晋或者认为关忆北前辈或者极有可能成为碑侍,不料昨夜却做出了那等决然壮烈之举,魂归星海,也算是离了皇石陵,虽然与我们关系并不大,他却认为和我们有关,难免会把怨气发泄到你我身上。”
罗浩本想问,纪晋不想继续留在陵里做碑侍,那么关忆北前辈离开皇石陵,不能成为碑侍,他应该高兴才是,为何会生出如此浓烈的怨恨意味,忽然间想明白,依然还是那些令人感慨的人性问题,忍不住摇了摇头。
姚十三道:“一直都有种说法,皇石陵里的碑侍都有些变态,不招人喜欢,不过细想起来,这种规矩本身就很变态。”
罗浩道:“确实有些不人道,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想的。”
苏伯陵道:“神界石碑对修道者的诱惑实在太大,而且碑侍在皇石陵里地位特殊,每年新进陵的宗派弟子,可以得到他们的照顾。那位年光先生,很明显也是受了哪些大人物的请托,先前才会出场替你缓颊一二。”
姚十三道:“应该如此,但我信不过年光。”
苏伯陵想着先前他对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确实极不尊重,不解问道:“为何?”
姚十三道:“因为年光先生出身特殊,当年被丰都里的那批天才打压的很是惨烈,他一怒之下才立下血誓成为碑侍,而你是现在是丰都人民的希望,他怎么可能对你真心照拂?”
三人一边走一边说,终于到了草屋,走过篱笆的时候,苏伯陵忽然对姚十三道:“我不是君子。”
姚十三微怔,姚十三挑眉,摊手道:“这可是你自己承认的。”
苏伯陵平静而坚定地道:“所以,我不可能是伪君子。”
姚十三沉默片刻,道:“然后?”
苏伯陵微笑道:“如果以后你再喊我伪君子,我会打你。”
……
第二日清晨五时,罗浩准时醒来,到灶房里煮了一大锅粥,吃了两碗,却没有去观碑,而是拿出了关忆北的笔记,借着晨光开始阅读,右手则是拿着笔,在纸上不停地写写画画,却不知道是在写些什么,反正不是文字。
草屋里的少年们陆续起床,吃过粥后便向皇石陵而去,苏伯陵离开的时候和他打了个招呼,东方瑾离开的时候说,不要以为你天天给我们做饭吃,我便会承你的情,青一色有些紧张地说,我会承你的情,但是我不会和你成为朋友。
罗浩笑着问为什么,青一色说因为大师兄不会喜欢你。姚十三明明已经醒了,却拖到最后才离开,迎着罗浩不解的眼光,他很严肃地回答道:自然是因为沈桑榆。
话落,草屋内就只剩下罗浩一人。
可是,令罗浩有些意外的是,没有过多长时间,姚十三回到了草屋,脸色严峻,把他拖着便往外走。
“怎么了?”
“钟会…就是那个曹溪亭大师兄…他在破境。”
碑庐之前已经围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罗浩粗略一看,便知道至少过了百人,其中三十余人是今年神道选拔赛三甲的考生,五名身着白衣的碑侍站在外围,其余的数十人应该是以前的观碑者,一直留在皇石陵里没有出去,前两天,这些以往的观碑者在不同的碑庐前各自修行,没有与今年的新人朝面,此时竟是全部来到了照晴碑前,不想便知肯定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钟会盘膝坐在碑庐前的地面上,双眼紧闭,身周弥漫着一道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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