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浩一边想着，一边弄着那个木盒子，便在这时，青石墙里响起喀的一声轻响。

    他醒过神来，向墙里望去，只见盒子表面那些复杂难言的铜线，已经变成了和最开始完全不一样的图案，那些精致的铜钮的位置也已经发生了改变，最中间的机簧向两边退去，盒子竟是被打开了。

    十七双套连环的解法非常复杂，不到最后根本不知道是不是对的，他只用了一次便解开，不得不这是很幸运的事情。

    他从袖中取出手帕把额头上的汗水擦干，伸舌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双唇，把手伸到盒上，却忽然发现，那些铜柱与铜线……其实和夜空里星星还有那些星星之间看不到的线条，是一回事，只不过要简单些。

    只是偶尔动念，他没有继续思考，伸手把盒子里的那本书拿了出来。听雨楼隔绝声音阳光，这本书又是深藏在青石墙里，数百年后，只是边缘有些微微发脆，书页本身还是雪白如新，墨字亦像是刚写上去的一般。

    这本书的封面上没有字，罗浩最先看到的字写在第一页上，那字迹毫无锋芒，却圆劲古拙，仿佛山中老石，自有风味。

    “位置是相对的。”

    看着这六个字，罗浩怔住，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认真地想了想发现没有什么头绪，便继续向下翻阅。第二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笔迹清俊飘逸却绝不轻佻，亦未刻意追求灵动，看到这一页，他才最终确认这本书果然是弄梅的笔记。

    “我自幼家境贫寒，性情木讷沉默，无友无朋亦无亲，食粥食菜并无肉，只喜欢读书，除了读书，还是读书，平生无大志，只想进丰都后能观看皇室陵的石碑，借此悟道。”

    这是弄梅笔记开篇的第一段话。看着这段话，罗浩油然而生一种亲近的感觉，就像当初煮酒大会前知道苏伯陵的经历后，虽然明知是对手，他依然对其生出一种亲近的感觉。

    “我一直以为、朋友们也一直以为我没有修行的潜质，更谈不上什么天赋，然而不知道因为什么，年过二十才开始修行的我，并没有遇到传闻里的那些障碍，我用了一夜时间，便大致明白了什么叫修行，那天夜里或者弄出的动静有些大，惊动了很多人，于是很莫名其妙的，我便变成了丰都里的名人，勤王拿着陛下的圣旨，硬生生逼着我进朝开始作官。”

    “平静幸福的日子终究是不能持久的，我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没有想到这段美好日子的结束，竟来的如此突然，某天深夜，丰都忽然戒严，我的家里来了两位客人，他们都是勤王府的客卿，他们要我做些事情，我想了想后，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想过去阻拦勤王，我知道以他的性情，任何人都不可能拦住他前进的脚步，第二天清晨，马车开始向城外运尸体，我站在楼上看着春满园的方向，看着那些缓缓升起的白烟，默默祈祷不要死太多人，至少那些我熟悉的王爷不要都死掉，可惜事不如人愿，那几位王爷终究还是死了，包括他们的妻子与儿女。”

    “我在家里枯坐了三天时间，没有出门，没有打听，但我知道我现在需要向丰都的民众表明自己的态度。”

    “后来，我没有被夺官，也没有被软禁，更没有被下大狱，我只是被朝廷和曾经熟悉的那些人刻意的遗忘在苦水巷的这个家中。”

    罗浩看着笔记上的那些字迹，心情难以平静。

    这些都是弄梅的自述，是一代传奇人物的回忆，他的很杂乱，也很简约，却清楚地讲述了他自己的生命历程，而这段历程恰好是在大陆最风起云涌的那段岁月里，于是这些叙述便自然拥有了某种强烈的冲击力。

    看着笔记上的这些话，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弄梅，那是一个进京赶考却不求得官的年轻书生，行万里路来到丰都只为读万卷书。

    他不曾经忘记当年最初的目的，却无法按照当年的想法去生活，眼中的风景变了很多，倒影破碎成虚空，他开始当官，变成了丰都的名人，然后被迫进入他不想进入、也不曾喜欢过的那些世界。

    看到这里，罗浩的情绪渐渐变得紧张起来，弄梅的游记或者自述，到了笔记这里，便要进入最关键、也是他最想知道的环节，接下来可能会看到逆天改命者自己的法。

    于是，他继续阅读笔记。

    “在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研究大陆第一强者吕生寒，关于他有很多传闻，其中最出名的传闻自然就是逆天改命，大陆上一直流传着某种法，很多年前，他用了某种秘法向星空献祭，从而逆天改命成功，在那颗帝星在夜空里永恒的照耀着大地，而在春满园之变后，传闻里又多了很多星空献祭的具体内容。”

    “我不知道那些王爷有没有听过这个传闻，就算听到后，有没有相信这个传闻，但这个传闻无论真假，只要出现，只要被听到，在他们的心里都会从枯干的树枝变成可怕的毒蛇，不停地噬咬着他们的心脏。”

    “我问过陛下，究竟有没有逆天改命这件事情，那天他喝醉了，脸上的老人斑特别的明亮，他笑的像个孩子一样，又像个狐狸，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一边打着酒嗝，一面唱着天凉郡里的地方戏，不停地着头，仿佛马上就要睡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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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想起来，陛下真的是很了不起的一个人，他以冷血且强大的姿态，走到了命运的前面，他没有接受命运的安排，而是开始决定他人的命运，他确实是这个年代最强大的男人，所以这个天下最终落在了他的手中，并不出乎我的意料，当然，在这个过程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实在也没办法让我替他高兴起来。”

    “接下来的事情依然不出所料，陛下开始勤勉执政，精心治国，大陆渐渐平静，火灵国的国力日渐兴盛，或者是因为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陛下也没有让我继续在深宫里呆着，于是我又继续读书，对此我没有任何意见，很是感激，而且我也很清楚陛下让我出宫的用意，毕竟北征魔族的日子看来应该不远了。”

    “春满园那夜之后，我与陛下便不再是朋友，而是君臣，虽然有很多事情我不愿意做，但对魔族做战这种事情，我愿意参与。陛下要一洗落柳之盟的耻辱，君臣军民皆用心，没有用几年时间，便做好了北征的准备，陛下直接我做了副帅，惹来了朝堂上很多议论，程胖子最是愤怒，大家都是熟人，都觉得我只会在纸上谈兵，从来没有真正领过兵，我何德何能能够担当如此重要的角色？”

    “对此我没有做任何解释，我很清楚，陛下要我做副帅，除了要用我这几年的准备，也是想我自己决定日后的出路，或者死在与魔族的战场上，或者在战场飘然远离……但我没有，因为与魔族的战争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既然我决定了要做这件事情，那么无论死或者走，都需要在人类世界摆脱魔族的威胁之后再去做。”

    “很幸运的，我们胜利了。”

    看到笔记这处，罗浩深深吸了口气，虽然他关心的是逆天改命的秘密，但看着当年与魔族那场大战的名将自述，依然难免心潮澎湃，弄梅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里，不知有多少血雨腥风，艰难困苦。

    幸运的是，人类终究胜利了。

    “胜利之后便是论功，陛下决定要修一座听雨楼，把那些有功的家伙的画像都挂在上面，我知道自己的画像肯定也会被挂在上面，感觉有些怪异，因为我总觉得，挂画像这种事情，很像是祭堂，应该是死之后再做的事情。”

    罗浩看到弄梅的这句话，下意识里望向四周，借着夜明珠的光辉，看着那数十幅功臣名将的画像，心里生出相同的感觉，柔和的光线里，画像里的那些人们静静地看着他，让他觉得有些寒冷。

    “听雨楼修成之后，吴道子开始替我们画像，没有过太长时间，长孙便死了，郑国公死了，魏国公也死了……挂在听雨楼里的这些画像里的家伙们，慢慢地死去，也就是在这时候，有个说法开始在我们这些老家伙之间流传。据陛下当初为了战胜魔族，像他的父亲一样，需要献祭于星空，最终逆天改命成功，而陛下献给星空的祭品，便是听雨楼里的二十四位大臣将领的灵魂。”

    “杜如雨下葬后的第六天，那是一个秋雨绵绵的日子，吴道子从宫里出来，暗中来见我，当初在洛阳城里意气风发的画圣，现在已经是满头白发，眼睛里满是惊恐，他对我，等把你们二十四个人画完之后，他也就会死了。我知道他也听到了陛下逆天改命的传言，猜到了些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想办法把他暗中送出了丰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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