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隆庆宫的小偏厅,我看见燕王的身旁坐着一名与他年纪相仿、雍容端庄的女子,神态恬静温和,不用猜也知道是燕王妃徐妙云,她穿着平常百姓家妇女的蓝色布衣,虽有几枝钗环,都是些简简单单的工艺品,在集市上都可以买得到。湖衣着装也很简洁淡雅,也从来不戴头饰,但是她的耳坠、指环、手镯之类,件件都是式样精巧的珍品。
我完全意想不到她全身上下不带半点奢华之气,根本不像是一个皇妃的打扮。真正的天姿国色,即使埋没在市井之间,隐藏于布衣之中,也会折射出灼灼光华。她的身上有着天生的亲和力和感召力,还有凛然的正气和慈和的母性,就算徐妙云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一样有母仪天下的气度。
在她凝望我的那一瞬间,我体会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关怀和疼爱,没有疑惑,没有妒嫉,没有鄙视,更没有不悦,她的一个眼神,已经让我心悦诚服。
心慈则貌美,我不得不承认徐妙云是我穿越以来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
晚膳类似于家宴,我坐在徐妙云的身旁,徐妙锦反而离她姐姐更远一些,和朱高煦他们坐在另一边。燕王宫吃饭是有规矩的,吃饭时不准讲话,直到晚膳用完,丫鬟送上刚沏好的香茶来,徐妙云才问我说:“不知道北平的菜式合不合你的胃口?如果不习惯,我们再去换个蜀地的厨子来。”
看来她已经知道了我的出身来历,燕王似乎也告诉了她在金陵燕王府中私下里娶我的事情。
我对她说:“谢谢王妃,我觉得这里的东西都很好吃。”
她微笑了一下,并不追究我为什么叫她“王妃”而不是“姐姐”,燕王似乎早已料到我会是这种态度,也没有多说什么,起身离开小偏厅,他一走,厅里面都热闹起来,徐妙锦和那小兄弟俩,打打闹闹笑成一团。
徐妙云看着我说:“我不拿妹妹当外人,我嫁给王爷有八年了,你是王爷带回来的第一个人,连苏州的湖衣妹妹都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无论他是否做了些让你不高兴的事情,你只要想到他本是出于一片爱你的诚意,也应该开心一点,慢慢地接受他。”
我面对她那信任关切的目光,不忍心不对她说实话,说道:“如果我接受他,就背叛了别人,我一定不能原谅自己。”
她神情平静,说道:“人都会有过去。妹妹心中之人可是名叫顾翌凡?”我怔了一下,心中有些难过,并没有正面回答她,她轻轻说道:“王爷果然猜对了,如今他人在哪里?”
我摇头叹息道:“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徐妙云帮我掠起鬓飘垂的一缕发丝,说道:“无论他在哪里,如果他是真心爱你,就会希望你开心度日,无论身边有没有他都一样,一定不想你这样抑郁,所以妹妹还是要打起精神来,不能让他为你担心。”
晚间我躺在床上,床很柔软很舒适,但是我一点睡意都没有,还在翻来覆去回想徐妙云的话。
如果顾翌凡知道我现在的境况,他会原谅我吗?如果我没有经历过与顾翌凡的爱情,我或许会期待在遥远的古代有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如果我不是林希,真正的唐蕊或许会爱上燕王。那么多出色的女子都为燕王倾心,他的确有他的魅力。
顾翌凡一定希望我开心,希望我永远都以快乐的心态去面对所有的事情,他不会愿意看到我为他殉情,也不会愿意我为他误入歧途被晋王利用,更不会愿意我为他颓废一生。我连死都不怕,就更应该开心的活下去。
我忽然想起了道衍,唐蕊那个没有名分的姐夫。在唐家堡后山,道衍对唐茹说“我并非畏死之人,苟活至今仅是为了实现对她之承诺”的时候,我还不太明白道衍的心思,但是现在,我完全可以理解他了。殉情并不是勇者的行为,即使身边已经没有爱人的陪伴,真正的勇者也会带着爱人的期望坚强地活下去,充实过好每一天。
这个道理竟然是燕王妃徐妙云告诉我的。
正要渐渐睡着,隐约听见香云在外间压低声音说道:“王爷来迟了,小姐已经睡下了。”
似乎是燕王来了,听香云的口气也是在帮我挡驾,没打算让他进来。
我警觉起来,脑子顿时清醒,听见燕王说:“大军明日一早就开拔出征蒙古,我来看看她就走。”他一边说话,一边轻轻向我睡的床榻走过来。
我赶紧闭上眼睛,感觉他走近我,坐在我床畔,然后用温热的指尖抚触我的脸,我推开他的手坐了起来,他有些惊讶,抱住我说:“蕊蕊,原来你没有睡着。”我穿的衣服很少,他紧紧抱着我,我感觉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自从那天晚上以后,他并没有再逼我侍奉他,但是他不可能对我一点欲望都没有。
我挣扎了一下,心里只希望他快走,说道:“我本来已经睡着了,是你惊醒了我。你既然已经见过我,现在可以出去了?我真的要休息了。”他轻撇了下唇角笑道:“你明明一直都醒着,也听见了我说话,还说我惊醒了你?”
我一时语塞,过了一会才说道:“无论我睡着没有,你既然说过看看我就走,现在就该离开。”他的紫眸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神采有些黯然,说道:“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走,也不会再强迫你做任何事情,你不用这么害怕。后天你就可以出宫去,两个月后我回来的时候,希望你能够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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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道:“如果到时候我和香云过得很好,你就不能再要求我们回王宫来。”
他点头道:“可以,但是不准离开北平。如果我有什么不测,你就回蜀中去。我离京之前已经将你哥哥托付给纪纲,只要他确实清白无辜,锦衣卫决不会为难他。”
将帅出征前,最忌讳说不吉利的话,这场仗对燕王而言有多重要,他心里应该很清楚。
史载此次征战燕王会俘获蒙元俘虏无数,还有牛羊马匹等物,我知道他一定会赢,说道:“看来我只能用两个月的期限靠我自己来获得自由了。”
他体会到我话中涵义,微笑道:“想不到你对我这样有信心。”
我不假思索说道:“你熟读兵书万卷,应该知道‘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若是蒙元肯归降,没有必要大动干戈。”战争残酷,数人流血牺牲,只在主帅转念之间。
燕王听见我说出这样的话,沉吟片刻说道:“武林世家果然名不虚传,你所知似乎并不比我少,等我回来以后,再向你讨教。”他临走时又说道:“你如果有兴趣,明天五更时分,可以来看看阅兵大典,领略一下燕云众骑的风采。”
出征前的阅兵大典,场面一定很壮观,我对他说:“我会去的。”
他微笑道:“很好,我等着你。”
次日,北平城外的点将台前,千军万马早已排列得整整齐齐,燕王穿着一身银白色的战甲,头戴银盔,越发显得俊逸出众,气势恢弘。他全副武装站立在点将台上远眺,身边侍立二人南雄侯赵袭和怀远侯曹行,都是此次征北的副将。
燕王麾下的军队有三部分。第一部分是神机营,身穿大红色的盔甲,擅长发射火炮与火铳,他们通常出现在对敌的最前线。第二部分是骑兵营,身穿黑色的盔甲,他们既能乘马作战,又能徒步作战,通常担负着正面突击、迂回包围、追击、奔袭等任务,是最精锐的部队。第三部分是步兵营,身穿青色的盔甲,随身装备有弓箭、马刀、标枪、战斧和狼牙棒,在统一指挥下对敌人进行自由攻击。
三营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骑兵营,那是燕王朱棣的黑甲战队,黑甲战队里,分三排列着十八个将领,一样的雄姿英发,一样的少年威武,他们的年纪都在二十岁到二十五岁之间,他们的盔甲比普通的骑兵更厚重,他们的骏马蹄下,都镶嵌着纯金打造的马蹄铁。
燕王朱棣率领的三营卫队是明朝的精英,黑甲战队是三营卫队中的精英,而燕云十八骑正是黑甲战队中的精英。燕王秘密训练他们已久,这是燕云十八骑的第一次集体出征。
远远只见一骑飞来,上面乘坐着两个人,正是张玉和铃儿,张玉匆匆行上点将台,跪地对燕王说道:“属下来迟了。殿下出征漠北,燕云十八骑怎能缺了一人?要驱除靼虏,属下也要誓死追随殿下。”
燕王视他朗声笑道:“你来得正好,三哥已经出兵了吗?”
张玉答道:“大军尚未出沽北口,属下是称病离开的,晋王殿下并不知情。”
南雄侯赵袭笑道:“反正二位殿下合击蒙古人,跟着谁去打都一样。”我暗暗想那可未必,张玉在大庭广众之下投奔燕王,燕王将他这张底牌亮了出来,晋王不久就会知道全部内情,但是有苦说不出,因为晋王自己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如果燕王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一定不会这样做,他分明已经摆开架势要与晋王一决高下。
张玉走到其中一骑跟前,那人急忙翻身下马,将马匹让给张玉,看来张玉才是真正的燕云十八骑中的一名,刚才那人不过只是个替身而已。燕云众骑中还有一个人我很眼熟,正是灵岩山所见之人的身形模样,我问过身边侍卫才知他就是朱能,后来与张玉齐名的漠北名将。
一名将领匆匆转回,在燕王面前跪禀道:“三军所有将士都已集合完毕,请燕王殿下检阅!”
燕王上前一步,傲立点将台上,双目向众将士扫视一周,已有豪气干云之象,威严说道:“将士们,好男儿当浴血沙场,守家卫国。而今强虏压境,正是我等建功立业之机。只要我们上下一心,大明将士便是铜墙铁壁,蒙元余孽必将退避三舍,天必佑我大明!”
“大明万岁!燕王殿下千岁!……”全场将士顿时欢声雷动,高呼万岁千岁之声久久不息。燕王一声令下,千军万马往浩浩荡荡开拔而去,整个北平郊外卷起漫天烟尘。
他跃上一匹骏马,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那一骑银白色的人影就消失在尘雾之中,我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时心中的感觉。
接下来的两个月,我必须和香云设法在明代生活下去。王忠给我们找的宅子确实是好地方,正在北平东城平安巷,那里自隋唐以来就是商业繁华地带,商贾云集,人流如织。
两间店面相邻,“百草堂”和“瑞丽衣坊”的牌匾已经高高悬挂起来,都有后门都通往后院,宽敞的庭院中种植着几棵大梧桐树,树下花圃中是争奇斗妍的各种月季花,红色、粉红色、黄色、白色异彩纷呈,花型更是风韵各异,仪态万千,还有一串串的紫丁香攀附在梧桐枝头,北边有个小亭,亭内是一口水井。东厢房正好可以用来做裁衣的小作坊,西厢房则可放置药材,炼药炉之类,三进三间的正房,可供数人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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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忠领着我各处看了一遍,说道:“姑娘觉得这里可还满意?”
我微笑道:“多谢你费心了,我会每月付租金给你们王爷。”
王忠似乎有些尴尬,说道:“奴才不知道姑娘是如何看出来这宅子是王爷的产业?”
我指了指花圃中的月季,王忠会意,笑道:“姑娘真是慧眼。”
月季以冷艳著称于世,四季常开不败,北平居民都喜欢月季花,家家户户多会种上几株。明代洪武年间,山东莱州月季花被列为贡品,每年派遣专人运送到京城供皇室欣赏,我眼前所见的月季花大色艳、瓣厚味浓,品质极其优异,应该是燕王从金陵带来的莱州珍品,普通北平居民不太容易得到。
身后徐妙锦带着一堆丫鬟走了过来。
铃儿本来寸步不离张玉身边,但是朱元璋严令将帅出征不得带女子随行,张玉跟着燕王一走,铃儿就落了单。她和香云脾气相投,听说我们要在北平城内做生意,早已打算过来帮我们,我正愁缺人手,当然求之不得。
徐妙云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要派几个丫鬟来帮我们打点,我婉言拒绝,她也不再勉强,却不料那个小丫鬟叶儿,这几天和我们相处融洽,极力恳求要跟着我们,我只好把她接收下来。徐妙锦现在闲住在北平,也没有什么事做,嚷着要过来帮忙,她虽然是千金小姐,但是武功不差,人又机灵,帮我管管外围的事情绰绰有余。她手下那个丫鬟柳儿,针线活计也做得一等一的好,这样一来,我们就已经有了六个人。
我见她们都来了,说道:“谢谢大家都这样帮我,但是无论多少,我一定要付给大家工钱,不能让你们白白辛苦,不然我心里不安。”
几个丫鬟正要推辞,徐妙锦摆摆手,止住她们道:“好,这工钱我们是一定要的,不过你暂时不忙付给我们,到年底一起结帐吧。”离年底还有大半年,若是她们不接受,我心里过意不去,若是真要结算工钱,每月又要多一笔支出,现在新开张的店铺处处都需要用钱,我借的银子刚刚够用,没有太多富余。
我对徐妙锦笑了一笑,然后对她们说:“那我们就分头去张罗了,香云和叶儿负责医馆,剩下的就开始准备裁衣店,所有的银两都在我这里支出,还需要一个人记帐。”铃儿自告奋勇说道:“姑娘如果不嫌弃,奴婢愿意一试,公子曾经教过我的。”香云掩嘴笑道:“你会记账说出来就可以了,又扯出你家公子做什么,又没人问你是谁教你的!”
铃儿忍不住又羞红了脸,我看着她那幸福陶醉的样子,也替她觉得开心。可惜的是神仙眷侣往往不会太久长,如果历史记载无误,五年后张玉会在靖难之役中不幸牺牲,风华正茂的爱人英年早逝,我无法想像到时候铃儿会怎样的伤心,那种伤痛决不会比当年的林希少。
不知道为什么,我油然而生一股意念,一股强烈希望改变历史的意念。靖难之役的始作俑者是朱棣,只要能改变朱棣,就有可能改变历史,如果历史改变,也许张玉就不会死。
香云轻声提醒我说:“小姐,您接着说啊。”
我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想到我的事情还没有交代完:“铃儿帮我记账,柳儿你帮我雇佣些女工来,以后就负责管理她们,所有的活计出来时必须经过你点头,才可以拿给客人。”
徐妙锦早已问道:“那你和我做什么?”
我说道:“当然有事做。我负责设计衣服,徐姐姐的任务最艰巨也最重要,那就是扩大我们店铺的名声,寻找客源。”
用现代的话说,我就是要她做营销策划,开拓市场,徐妙锦做这件事有着绝对的优势。
北平的裁衣铺已经有二十八家,与“瑞丽衣坊”同等定位的还有八家,在将近饱和的市场里面,必须实施差异化的战略。客户不要很多,但是一定要舍得花钱。“瑞丽衣坊”定位在中高端市场,目标客户是北平城内所有中产阶级以上的女子,有着相当的消费能力和对美的需求。“瑞丽衣坊”出来的件件衣服都必须是与众不同、独一无二的精品,我们的宗旨就是“精品中的精品”,这样才能显示出我们的特别,也才能让她们甘心情愿把银两送来。
这样的客人有几类:一类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名门闺秀;一类是商贾之家的小姐,富家千金;还有一类,她们的服饰打扮,她们的妆容发髻,始终走在时尚的最前沿,引领着北平城内的潮流风向,前两类女子表面上看不起她们,也许心中却很想向她们学习。
她们就是既有钱也有时间、有消费的欲望和动机的青楼花魁们,她们的任务就是把自己打扮得更美来赚更有钱的男人的钱,通过出入这几类人家的三姑六婆的嘴,北平的时尚资讯流传得相当快。
只要在这三类人中分别包装出一个典型,“瑞丽衣坊”的名气一定红遍北平。徐妙锦经常来北平,凭她的能力和朝中官员家小姐们的关系,她可以很快找到前两类人。找到第三类的人,我也需要她的协助。
我把这些道理都告诉了她们一遍,徐妙锦拍手笑道:“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好了,青楼我也敢去!我们换套男装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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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道:“这个不急,我们先弄清楚状况才能去。”
王忠虽然是个太监,从他口中我还是套出了不少的话。
北平城内有三大花魁:“东袅娥,西雪奴,翡翠楼中隐越姬。”
东城飞红院的袅娥,十三岁时出道,以飞扬飘逸的舞姿艳冠北平。虽然已经五年过去,艳名依然不减当年,全国各地常有名门公子前来缠头捧场。
西城春寒阁的雪奴,年纪刚满十四岁,体质异于常人,夏日冰肌玉骨清凉无汗,精于功夫茶道。传言她亲手斟的一杯茶最高叫价百两黄金,按当时的价格,百两黄金可以够一家十口人的普通百姓吃上五十年的粮食。
袅娥和雪奴的美貌自然不必说了,大家都曾经见到过,但是翡翠楼的越姬,无论何时出现在人前,自眼睛以下总是戴着一副神秘的面纱。从来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但是没有人会相信越姬长得不美,因为面纱外的那双眼睛实在是太美太动人了。越姬的绝技是抚琴唱歌,歌声穿云裂石,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聆听一曲她的歌声比品尝一杯雪奴的茶贵十倍。
越姬当然是不卖身的,她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也许有人暗地打过她的主意,但是自从有人发现翡翠楼出现过一次燕王的身影之后,所有人萌生过的,正在萌生的,还没有来得及萌生的对越姬的绮念,都静悄悄消失得象一缕轻烟飘过,连半丝痕迹都没有。
没有人知道越姬是从哪里来的,连翡翠楼的当家翠娘都不清楚她的来历。越姬到北平三年以来,我行我素过着自己的日子,她并不是常常接见客人,只会偶尔唱几首歌维持她在翡翠楼的生活。翠娘当然不会介意越姬的行为,越姬借用她的场子,这块免费的金字招牌给翡翠楼带来了大量的人气,况且她自己偶尔赚的钱早已远远超过她所需要的日常费用。
我对袅娥和雪奴没有太大的兴趣,如果要包装,一定要选择一个极品来包装,越姬正是一个绝好的包装对象。
明初时朱元璋曾设立过官办妓院,“国初于京师尝建馆十六楼于聚宝门外,时虽法度严密,然有官妓,诸司每朝退,相率饮于妓楼,咏歌侑酒,以谋斯须之欢。”
鉴于朝中官吏沉溺于此,朱元璋后下令严禁官吏宿娼,违者重罚,“禁文武官吏及舍人,不许入院,只容商贾出入其内。……官吏宿娼,罪亚杀人一等。虽遇赦,终身弗叙。”当时曾有一个名叫马合谋的官员去富乐院宿娼,事情败露后,朱元璋对他进行了严厉惩处,同时又推而广之,惩办了相当数量的官员。
封建社会是等级森严的社会,淳风俗、美教化、正人伦是统治阶级一贯宣传的口号,官吏可以娶三妻四妾,但是不得与等同贱民的妓女私通,而那些商贾市民、下里巴人,反倒不受限制,可以纵情寻欢。法度归法度,官吏们常去的那些表面上只以歌舞承应的风月场所,暗地里当然也做着不光彩的买卖。
燕王去过翡翠楼,算不上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他向来是个十分注重自己名声的皇子,就算他喜欢越姬,也没有必要招摇得让全北平的人都知道。在秦楼楚馆出现对燕王自己没有半点好处,他去翡翠楼明显是为了保护越姬。
能让燕王牺牲名声去保护她的越姬,一定是个很特别的女子。
我对徐妙锦说:“我们去翡翠楼见越姬。”
徐妙锦断然摇头反对:“这个越姬似乎很冷漠高傲,她怎么会见我们?再说,要见人家一面,可不太容易呢!”
她话语中隐约带着几份醋意和不屑,大概是因为燕王之故,她明显不喜欢越姬,更何况象她这种公侯小姐一定看不起青楼女子。
我不再勉强她,说道:“我一个人去,你只要帮我找前两类人就好。”
她点点头,却很迷惑地望着我说:“我的事情倒容易办,但是你可怎么去呢?要换男装吗?”
那些丫鬟们也都迷茫不解。
我冲她们神秘地笑一笑,然后说:“你们放心好了,我担保可在一日之内见到她。”
夜色掩映,一轮圆圆的满月高悬在空中,唐门的轻功身法对付不了燕王,飞檐走壁却是如履平地。我易容换了一身男子夜行衣假扮作男子模样来到翡翠楼,越姬就住在后院修竹掩映的小楼中。
风骤起,竹叶摇动,沙沙作响。我悄悄潜伏于小楼窗外,闻听有女子转轴拨弦,浅吟低唱一阕词,颇似北宋才子秦观所作《满庭芳》: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声断斜阳。
暂停征辔,聊共饮离觞。
多少蓬莱旧侣,频回首、烟霭茫茫。
孤村里,寒鸦万点,流水绕低墙。
魂伤,当此际,轻分罗带,暗解香囊,
漫赢得青楼,薄幸名狂。
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有余香。
伤心处,高城望断,灯火已昏黄。”
一曲终了,楼中屏息无声。我听得分明,似是秦观之词,却并非全系秦观原创,那秦词原作是:
“山抹微云,天粘衰草,画声断谯门。
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
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
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消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
漫赢得青楼,薄幸名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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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
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她却是改动得贴切,不仅把秦词中的离情别恨唱出,而且蕴含着自己强作欢颜的凄凉心境。歌声字字清脆,如新莺出谷,乳燕归巢,一唱三叹,歌声中万种离情,令人心动神驰、潸然泪下。这唱歌的女子,定是越姬无疑。她是在为谁抒发离愁别恨?谁又是她惺惺相惜的知音?她那薄幸的情郎此刻又在何方,让她如此芳心凄楚,黯然消魂?
我心中暗暗衷叹她之慧质兰心,却忽然发觉一枚黑色棋子穿过窗纸,向我藏身之处打来。我侧身避过,知道自己行藏被楼中之人发觉,便不再隐藏,遁入楼中。
只见一名身着绛紫色衣衫、面蒙轻纱的女子端坐在瑶琴之畔,旁边几案上焚着一炉幽淡的百合香。
楼中惟有她一人。她保持原来的姿势未动,手依然搁置在琴弦之上,说道:“阁下终于肯现身了。”
看来越姬早已发觉我在窗外偷听。
我说道:“刚才听姑娘唱歌,声情并茂,柔肠百转,真是才气横溢,身手不凡。对秦学士词的理解,可谓透入骨髓。可惜秦学士不在,否则定要拜谢知音了。”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淡淡说道:“想我越姬何等人,怎受得公子如此夸赞?”
我大笑道:“姑娘似乎过于谦让了,这纸醉金迷、秋月春风中不乏有勇有谋有才之人。在下仰慕姑娘之才艺,今日有幸聆听天籁之音,实在不虚此行。”
她的美眸向我轻轻顾盼,说道:“公子并非世俗之人,可否回答我几个问题?”
我笑道:“请姑娘相问,在下候教。”
她问道:“何为湖中景?何为景中人?此地前景如何?”
越姬所问的三个问题,句句语藏玄机。她是在考我。
我略加思索,答道:“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骛齐飞。裙拖六幅潇湘水,鬓带巫山一段云。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姑娘可觉得满意?”
此语一出,她轻叹了一声说:“公子高见,如此浑浊世界,难免风尘污秽,不如山谷清寂,湖水明净,做那冰清玉洁之人。”
越姬离弦而起,走近我身旁,问道:“知音难得,公子夜探小楼,不知意欲何为?如果有事需我相助,尽管明言便是。”
我不知她是怎样看出了我的来意,见她如此诚恳,不好意思再假装,将易容取下,对她说道:“越姬姐姐,我今天来到此地,正是有事相求。”
她冰冷淡漠的眼睛里漾起讶异之色,说道:“绝色美人,如此才情,你有何事需要我帮你?”
我将瑞丽衣坊的计划向她和盘托出。
她又凝视了我一眼,才问道:“请问你为何如此想成功?”
我怔了一下,随即说道:“姐姐既然如此相问,我也不再隐瞒。有一个人,我和他本来没有任何关系,却被迫跟在他身边,他已经答应我,如果我在两月内经营好衣坊,他就会放我自由。”
越姬沉吟片刻道:“好,你将计划告诉我,我帮你。”
我欣喜若狂,对越姬感激不尽,有了她这句话,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越姬以前从来没有注重过衣饰打扮,总是穿着一套绛紫色的衣服,此后,只要她在人前出现,穿的都是瑞丽衣坊为她量身订做的服装。越姬的气质冷艳逼人,为她所设计的衣服都是冬季色系的搭配,穿在她身上,效果比我想像中还要好上十倍。
瑞丽衣坊的名声很快就在北平城内传播开来。徐妙锦的公关能力也不弱,一些名门闺秀接连前来捧场,衣坊的名气越来越响亮。时间才刚刚过去一个多月,我的营销计划已经获得全面成功。
瑞丽衣坊一个月下来的净利润已经达到一千两。除去还王忠的银两,我手中的周转资金绰绰有余。
香云的医馆生意也渐有起色,我们已经在北平城内站稳了脚跟。
这些都要感谢越姬。
天气逐渐转暖,我带着几件最新的夏装送去给她,翡翠楼的翠娘已经知道我和越姬的关系,每次见我总是眉开眼笑,殷勤备至,“唐老板,有什么新款的衣服可要先关照我家女儿们啊!”
我冲她那笑得象一朵花的脸微笑了下:“翠老板放心,越姬姐姐的衣服一定是最新款的。”
翠娘笑得更开心了,越姬肯打扮自己,收益最大的还是她。
越姬只是略瞟了一眼我带来的衣服,就收了起来。
我知道她本来对这些不感兴趣,接过她递给我的一杯雀舌香茗,诚恳说道:“如果没有姐姐的帮助,我不可能有今天的局面。”
越姬并不谦辞,却另起话头说道:“你来帮我看看,这阕词翻得如何?”
我跟着她走到书案之前,一张泛着沉香气的薛涛笺上,整齐的簪花小楷书写着一阕词,依然是秦观之作:
“倚危亭、别恨如芳草,萋萋铲尽还生。
念塞外青骢别后,水边红袂分时,怆然暗惊。
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怎奈何、欢娱渐随流水,素弦声断,翠绡香减。
那堪片片飞花弄晚,蒙蒙残雨笼晴。
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
越姬似乎很钟情秦观的词作,这阕《八六子》中一帘幽梦、十里柔情,芳草连天、无边离恨,被推为写离情的典范。我脱口赞道:“果然翻得好!写尽离愁别绪,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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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来二往,越姬和我渐成知交。我时刻都感觉到越姬心中在思念一个人,那个人似乎离开她已有一段时间了。
谁会是这个冷若冰霜的美人心中的情郎呢?
茜纱窗下,竹影婆娑,红炉上才烹的新茶香味清醇、芬芳可口,我品完一杯,赞道:“如此好茶,姐姐何处得来?”
越姬说道:“是春寒阁的雪奴赠与我的。你若喜欢,我再给你去倒一杯。”
她接过我手中青瓷官窑盖钟,径自往外间而去。我原本以为这些花魁之间都是竞争对手,相互间不会有太多往来,却不料雪奴与越姬如此亲厚惺惺相惜。看那雪奴应该不是凡俗之流,如果有机会,我也很想见一见她。
我低头翻看案上诗词,多为新作薛涛笺,惟有一张雪浪纸笺露出一角,已经略有磨损的痕迹,却被压在最底下。
我顺手抽出,正是那首脍炙人口的秦词《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笺上之字并非越姬笔迹,豪迈遒劲如行云流水,纸笺左侧,另有一行小字:“洪武二十二年七月初七滨州广孝书赠越姬。”
滨州地处黄河三角洲腹地,以滨临渤海而得名,是山东的北大门。“广孝”这个名字,似乎耳熟。我在唐家堡听见唐茹呼唤过那黑衣僧人道衍,他的俗家姓名正是姚广孝。难道越姬来自山东滨州?她又是为谁而来北平呢?是巧合重名,还是越姬与道衍真有关联?
我正在思忖,却不料越姬已经来到我身边,她将茶盏搁置在案头,轻声问道:“你觉得此词如何?”
我吓了一跳,连忙向她道歉:“对不起,……”
越姬见我惊慌尴尬,说道:“没有关系,你我互为知交,却从未问过我的出身来历,已属难得。今日有缘见到此笺,那些前尘往事,我纵然告知你又有何妨。”
我见她如此坦诚,直言答道:“秦学士以牵牛织女二星作比相恋之人,婉约蕴藉,读来荡气回肠、感人肺腑,将此词书赠知音者,一定是情意深重。”
越姬点头说道:“当时确是如此。可惜自古男子多薄幸,这赠词之人如今决意相伴青灯古佛之畔,早已遗忘前情,毫不顾念世间还有牵挂他之人。”
我心头又是一震,试探问道:“除非是经历了极大的磨难与痛苦,他才会有遁世之念,姐姐可知道他的苦衷吗?”
她并未回答我,问我道:“你可想看看我的真面目?”话音才落,已经举手揭起面上笼罩的黑纱,一张绝美的面容霎时出现在我眼前。
我经常她并肩而立,亲近接触,却从未见过她的真容。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她的香腮左侧有一个花形的疤痕,似乎是暗器所伤。这小小疤痕并不太影响越姬的美丽,我心中却更加迷茫,是谁忍心对她下这样的重手?越姬身怀武功,那对手是否也同样着了她的道?
那朵花的形状我并不陌生,正是唐门漫天花雨所致伤痕,两年前懂得使用唐门漫天花雨手法的只有唐茹和唐蕙,难道是他们对越姬下手?
越姬见我怔怔看着她,问道:“是不是很难看?可是吓到你了?”
我急忙说道:“不是,姐姐的美丽决不会因此减少半分,只是那伤害姐姐之人与我有些渊源。”
越姬并无意外之色,淡淡说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了,你和她同姓,长得也很相似,一定是她的姐妹。”
事情已经很明显,越姬与道衍、唐蕙之间必定有纠葛。
我鼓起勇气说道:“唐蕙是我的二姐。我并不知道她是如何伤害姐姐的,但是斯人已故,只有恳求姐姐原谅她。”
越姬说道:“你们姐妹性格不同,她年幼无知,出手伤我本是一时意气用事,我怎么会怪她?只是那人一心偏袒于她,反来责问怪罪我,这些伤心之事,如今再提起,恍如一场大梦。”
越姬再无意隐瞒,我终于从她口中得知了唐门讳莫如深的秘密。越姬的父亲本是一名京畿武官,因李善长案牵连致死,累及满门,越姬三年前被没入山东教坊司,以出众的美丽和歌喉艳倾滨州,道衍本是山东名门望族姚氏公子,年轻英俊风流倜傥,自幼被奇人异士收为徒。两人在青楼偶遇后互相倾慕,越姬以身相许道衍。
不久后,潇洒的道衍在江南碰见了独自出来行走江湖的唐蕙,年轻任性的唐蕙毫不顾忌自己唐门圣女的身份,对他一见钟情,不惜暗下迷魂药,与道衍遂成夫妻之实,却仍被道衍婉言拒绝。唐蕙因妒成恨出手伤了越姬,自己也受了内伤,道衍尾随而至救她离开,为她疗伤医治,却发觉她已经有了身孕,因此心中愧疚,也感念她对自己的痴情,在照顾唐蕙的日子里情愫渐生,居然爱上了她。他们幸福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唐茹强行将唐蕙带回到蜀中,她生下一个小女婴后死去,那孩子却不知所踪。
一段孽缘,一场不该发生的错爱,错的人是唐蕙,一个追求理想爱情的怀春少女。
月圆之夜道衍不愿接受唐茹的指责,因为此事本来不是他的错。如果他有错,那就是后来不该对唐蕙动了真情,因此负疚遗憾一生,也辜负了起初的爱人越姬。越姬虽然伤心,却已无可奈何,她才是最无辜最不应该被伤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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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衍来到北平的潭柘寺中落发为住持,越姬暗中跟随他到了北平,心中分明还存着一丝希望,不相信他会对自己这样无情。
外表冷漠的越姬其实是个很宽容热情的人,她的坚强,早已超出我的想像。
我问道:“那他可知道姐姐到了北平?”
越姬淡淡说道:“他还托人庇护于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在这里?”
道衍心中其实还是挂念着越姬,只是唐蕙之死给他的打击过于巨大,不愿意再涉及情事。他所托照顾越姬之人,定是燕王无疑。
燕王得知了道衍本是异人高足,多次前往潭柘寺相访,与道衍颇有交情,他去翡翠楼见越姬,多半是受道衍之托。越姬长居翡翠楼中,对外间之事并不太关心,她至今还不知道我和燕王的关系,而且我是初至北平,别人也根本不可能想到这一层去。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不想节外生枝。
从翡翠楼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着她和道衍的事情,快到平安巷的时候,有个人影挡住了我的去路,我猛然抬头,只见那人是个白发白须的老者,我曾经在湖衣的明月山庄里见过他。
我对他笑了笑说:“袁先生你好。”
袁珙拈须微笑道:“姑娘还记得老朽,姑娘的衣坊生意日渐兴隆了。”
我突然想起来他曾经预测过我的过去未来之事,当时吞吞吐吐不肯说出,今天正好有机会问他一问。附近就有一座茶楼,我忙说:“我请先生喝杯茶,先生可能给我几分薄面?”
我和袁珙到了茶楼之内拣了雅座坐下,还没开口,袁珙就说道:“姑娘请我来,一定是要问我那日未尽之言了?”我被他猜中心事,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先生神机妙算,我哪里瞒得过您老人家。”
袁珙的长髯随风轻轻飘动,他说道:“老朽年近古稀,从来不说假话,当时不敢说只恐得罪晋王殿下。今日若是说出来,只恐姑娘不肯相信。”我摇头道:“先生所言,我怎会不信?此事对我十分重要,请先生告诉我,我身旁是否有一人?他的神情面貌是否是晋王殿下的模样?”
袁珙说道:“神情面貌根本辨认不清,我只认识魂魄精神。姑娘身旁确有一人,但并非晋王殿下,而是燕王殿下。”
我实在是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袁珙接着说道:“姑娘与晋王殿下命中注定无缘,如今业已来到北平,就该知道老朽所言不虚。”我与晋王无缘,我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他说我身旁不是顾翌凡而是燕王,实在让我无法接受。
难道是燕王事先嘱咐过袁珙要他这么告诉我的?我心思一转,反问道:“先生之意是说我与燕王命中有缘了?”
袁珙目光扫过我的脸,似乎已经洞彻我的疑惑,笑道:“老朽已经说过,只恐你不肯相信。缘分本是天定,你日后自然明白。”
我不好反驳他,也不再问,袁珙微笑看着我,也并不作解释。分别之时,我说道:“无论如何,还是多谢先生。”袁珙笑道:“谢就不必了,只要姑娘不觉得老朽是胡言乱语就好。”
袁珙是燕王的谋臣,他要想为了燕王骗我,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他说过宁肯不说都不会说假话,古代这些“通天眼”的人通常是不敢撒谎的,担心会因此招致天怒,灵气全失。
他说的话有可能是真的。
但是他看到汽车里的我身边坐着的明明应该是顾翌凡才对,怎么会是燕王?难道顾翌凡和燕王是同一个人?这个念头闪现出来的时候,我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们的模样并不相同,但是我曾经有几次几乎将燕王当成了顾翌凡。
他第一次在明月山庄亲吻我的时候,他温柔低唤我“蕊蕊”的时候,他强行得到我之后,我挥手打他的时候,我都有一丝恍惚的意念在脑海中闪过。
但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个样子的顾翌凡。我的顾翌凡不会有登上皇位的野心,不会为了自己的野心不择手段杀人,更不会有那么多的老婆和情人,甚至还会在将来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所有与燕王有关的一切事情,我都没有办法接受。如果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我宁可让顾翌凡的灵魂就此泯灭,也不要看到他变成这样。我宁愿相信今天袁珙说的话都是假的,一定是燕王设计安排好了以后,让他在我面前演一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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