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胆魄与意志的赌局。对赌的双方都在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就被强行拉上了赌桌。
这为这场赌局增添了几分不确定性,也让赌局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布鲁克林很满意现在的情况。
他因自己的连续失误而陷入劣势,那就把对手也拉到跟自己一个水平线上,看看谁的经验更丰富。
弗兰克·雷根的名字出现在了屏幕上。名字后面清晰标注着‘nypd局长’字样,表明这不是假的。
布鲁克林转动眼球下瞥,确定名字后又重新与克雷蒙特对视着,手指继续上移。
克雷蒙特死死地盯着布鲁克林的一举一动,两颊的肌肉抖动,嘴角微微上扬。
那是个不屑而轻蔑的动作。仿佛在说‘看吧,胆小鬼,我就知道你在装腔作势’布鲁克林将弗兰克·雷根的名字划到屏幕中央,按着屏幕的手指停下来。
停顿了一到两秒钟,布鲁克林手指抬起,又轻轻按下,点击屏幕。屏幕接收到信号,灵敏的跳转到拨号界面。
克雷蒙特抖动的肌肉剧烈颤动,上扬的嘴角重新耷拉下来。布鲁克林抿着嘴,稍作停顿后再次点击屏幕。
屏幕陷入黑暗,又立刻亮起,跳转到了通话界面。布鲁克林按下免提后松开手,手机被平放在桌子中央,他的两只手收回到胸前,合拢在一起,虚虚地握着。
都——第一声盲音响起。布鲁克林与克雷蒙特对视着,两人的面部肌肉都在蠕动,两人的脸颊都已经高高鼓起。
都——第二声响起。克雷蒙特湛蓝色的眼睛迸发出更加锐利的神光,肩膀却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好像被突如其来的响声吓了一跳。
都——第三声响起。布鲁克林屏住了呼吸。他暗暗祈祷着弗兰克不要接,祈祷着弗兰克去接咖啡了,或者正蹲在厕所里,哪怕被儿女捉奸在床也好,不管他在干什么,只要不在电话旁就行。
都——第四声响起。布鲁克林感觉自己忘记了怎样呼吸,他感觉自己要被憋死了,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肺被切掉了一片,也许这就是自己呼吸不畅的原因?
这可比曼哈顿酒店会议刺激多了。曼哈顿酒店会议是给参与者时间准备,赌局漫长的多轮游戏,现在他跟克雷蒙特玩儿的是双方都毫不无准备下的一轮定生死游戏。
这就像俄罗斯轮盘赌,随时都可能猝死。依旧没人接。布鲁克林在心中默默数着秒,想着第五声该响了。
“让他把东西交出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克雷蒙特突然开口。他褶皱的带有老年斑的手指着布鲁克林的身后。
布鲁克林抬头望去,发现克雷蒙特眼中的神光暗澹了不少,他那双湛蓝色的眼珠似乎都失去了神采,不再那样吸引人。
锐利的目光也变得平和了许多。这才像个传教士该有的样子。
“都——喂……”布鲁克林挂掉电话,将手机收进兜里。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克雷蒙特脸上短暂的错愕。
但克雷蒙特没有再次愤怒。愿赌服输。他输了,他认。布鲁克林更能沉得住气,他认。
布鲁克林没有回应,而是在做完上面这些动作后回头看向哈里森。这个结果与布鲁克林设想的大相径庭,客观来说,这样的结果属于他割让了哈里森的利益来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买单。
这可能让哈里森心怀不忿,也可能让哈里森抓住机会。布鲁克林让哈里森为自己的犯错买单,也许会补偿哈里森,也许会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将对自己的失望发泄在哈里森身上。
全看哈里森怎么想。这是另一个赌局,是哈里森一个人的赌局。如果是鲍勃或者雷、大卫,他们会毫不犹豫地交出录音,选择相信布鲁克林。
但这是哈里森,哈里森跟布鲁克林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布鲁克林不想知道是哪句话打动了克雷蒙特,是布鲁克林本身的影响力还是教廷的压力,亦或者是新教、东证教与天煮教的斗争。
他不想知道这些,现在他只想尽快结束这场赌局,从这个该死的惊险刺激的赌局中抽身离开。
他想去卫生间,撒尿。这是他最惊险的一次,也是赌注跟收益最不成正比的一次。
传说中的一手好牌打稀烂说的就是他现在。什么阴沟里翻船,什么完美躲过所有正确选项……他感觉自己的学识正在疯狂嘲笑自己。
这让他产生一种很久没有出现过的情绪——羞臊。布鲁克林告戒自己要牢牢记住现在的感觉,记住膀胱的肿胀感,记住身体每一块肌肉的紧绷,再也不能,也不允许犯这样的错!
时间仿佛再次慢了下来,实际上哈里森仅仅考虑了几秒钟,却仿佛有几个世纪那样漫长。
“我可以把录音交给你。”哈里森终于开口了。他点着头说着,像是在对克雷蒙特说,又像是在对布鲁克林说。
“但格鲁伯必须受到惩罚。”在克雷蒙特两颊即将收缩下去,在布鲁克林要重新呼出一口气时,哈里森继续说道。
克雷蒙特皱了皱眉,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布鲁克林。布鲁克林没有皱眉。
他思考片刻后道
“克雷蒙特主教,我认为这是合理的要求。你觉得呢?”
“格鲁伯神父以权谋私,利用职务之便向教众索贿,这是完全不符合你们的教旨的行为,是背叛了自己的信仰的行为。他已经被魔鬼引诱,彻底堕落了。他是一个伪装成神职人员,潜伏在你们教派内部的魔鬼。是个可耻的道德败坏者。”
“克雷蒙特主教你一直呆在奥尔巴尼处理事务,恐怕根本不知道格鲁伯神父打着教派的旗号都做了些什么。”克雷蒙特湛蓝色的眼珠闪了闪,重重地点头。
“还有这样的事?”
“看来是我疏于管理了。我会立刻上报教廷,对格鲁伯所犯下的罪行进行调查的。他背叛了自己的信仰。”
“是这样的。”布鲁克林点点头。克雷蒙特也点点头。两人的手重新握在了一起。
布鲁克林终于如愿走进卫生间,解决个人问题。出来后,他叫来服务生点了餐。
当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烧白端上来后,布鲁克林指了指在身后那桌落座的哈里森。
这是专门给哈里森点的。冲哈里森点点头后,布鲁克林为克雷蒙特主教介绍了几道特色菜的做法。
这到底是一家餐厅,厨师是专业研究东方菜的,比他会的要多得多,也更加地道。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至少看起来是这样。会去的路上,布鲁克林坐在车子里,手掌覆在眼前,闭目复盘。
他仔细地挑出自己的每一处微小的错误,并牢牢记在心里,警告自己,绝对不会有下一次。
哈里森稳稳地开着车,保持沉默。他把手里最有利也是最重要的东西交出去了,换来一碗肥而不腻的猪肉。
猪肉很好吃,但是值不值得呢?哈里森认为是值得的。录音在他手里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拿着录音除了给全家惹来麻烦之外,没有获得一丁点儿好处。
不要说拿着录音去威胁格鲁伯了,他甚至不得不把妻儿送出国外去,送到那个据说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国家。
据他所知,也只有东方受嫉妒教影响最弱了,他们好像根本不怕上帝降下惩罚一样……录音之于他,就像一卷看不懂的藏宝图,一只烫手山芋,不仅获得不了好处,还会受到牵连。
既然如此,不如找个不怕牵连的人,换取实实在在的好处。——这本来就是他答应给布鲁克林当保镖的目的。
这也算是一种投资。哈里森看好布鲁克林,认为跟着布鲁克林有光明的前途。
只是他看好的布鲁克林今天似乎表现不佳……布鲁克林睁开眼,道
“去a。”发现自己从曼哈顿酒店会议以来竟然犯了那么多错误,所有伯克·福斯曼评价自己的话都在一一验证。
这对布鲁克林的打击其实不小。但很快他就收拾好心情,重新振作起来。
他如今的地位根本不会允许他受伤,没有时间给他疗伤,更没有人给他安慰。
车上这三十多分钟,已经是极限了。犯了错,就吸取教训,避免下次再犯。
布鲁克林将懊恼与自责这类无用的情绪一扫而空,开始琢磨与克雷蒙特的交易。
他将克雷蒙特强行拉上赌桌,并凭借比克雷蒙特更沉得住气、更有魄力与毅力而赢得赌局。
但这场赌局本就是因他的错误而起,他赢了只是止损,并没有收获。看看现在自己手上的筹码——不仅没有增多,反而输出去一块。
哈里森的录音本来布鲁克林有大用的。不仅输出去一块筹码,他还要安抚哈里森。
如果硬要说的话,他唯一的收获大概就是暂时性解决了哈里森的后顾之忧。
这固然能让哈里森更快归心,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但布鲁克林不甘心。即便赌局已经结束,布鲁克林还是不甘心。他必须想办法,不仅要止损,不仅要弥补损失,他还要像没犯错那样,赢取更多筹码。
a很快到了。布鲁克林等哈里森将车停好,带着他一起上楼。在电梯里,布鲁克林介绍道
“我一个朋友是这里的大股东。我跟威尔·麦克沃尹的私交也很不错。我们跟a关系良好。”他好像带着小弟熟悉地盘的头狼,丝毫不见在车上时的沮丧。
“你平时喜欢看什么节目?”布鲁克林介绍完跟a的‘渊源’后问道。
哈里森想了想,说了几个节目,不是户外生存挑战就是拳击,再不就是橄榄球比赛。
“看过a的晚间新闻吗?”布鲁克林问。哈里森摇摇头。威尔·麦克沃尹的晚间新闻口碑良好,是纽约市人民最喜欢的晚间新闻节目,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纽约人都看过a的晚间新闻。
纽约之声广播名气比a晚间新闻还要大,一样不是每个纽约人都收听的。
轿厢停止上升,电梯门打开。布鲁克林边走边介绍着
“威尔是个很有职业操守的媒体人,他的节目里不允许出现假新闻。未经证实、消息来源不明的新闻他从不报道,传闻、小道消息这类可能是真也可能是假的新闻他在报到时也会对可信性进行说明。”
“他从不对新闻进行任何夸大或曲解,更不会断章取义,而是尽量保持新闻原本的样子,表达新闻原本想要表达的意思。”
“当然,他的一些观点也很有趣。”说话间,两人来到了威尔的办公室。
威尔的办公室并不是独立的了,他的办公室跟晚间新闻节目组的成员在一起,都在一个很大很宽敞的公共办公室里,不过他的位置更靠里,自己一个人独享一大片办公面积。
布鲁克林跟哈里森进来时,威尔正坐在办公桌上,周围或坐或靠围着一大片节目组成员,看起来似乎是在开会。
见布鲁克林到来,威尔结束了会议,从桌子上跳下来,先是伸手跟布鲁克林握了握,然后两人拥抱在一起,拍拍对方的后背。
分开后,布鲁克林指着身后的哈里森介绍道
“这是哈里森,一个很厉害的棒小伙。”威尔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容,视线在布鲁克林跟哈里森脸上转了转,礼貌地跟哈里森握手,并道
“哈里森,冒昧地问个问题,我能知道你的年龄吗?”哈里森看向威尔的视线也开始变得奇怪。
他服役于seal,在那之前他是海军,他们海军会在漫长的执勤时光中想念自己的女友或妻子,但漂泊海上,他们身边除了战友就是海鸥,或者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鱼类。
据说有超过70%的海军都曾在同性之间寻求过快乐。哈里森不仅见过,还被‘追求’过好几次。
他不歧视那样做的战友们,但他不是那样的人,不希望有人随时随地瞄着自己的屁股或者胯下。
“37.”哈里森粗声粗气地说道。威尔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哈里森误会了,听到答桉后冲布鲁克林挑了挑眉。
“布鲁克林法官,我记得网上公开资料中,你是1989年出生的对吧?”1989年出生,今年30岁整。
一个30岁的人喊一个37岁的人棒小伙,这本就很奇怪,关键是竟然没有人感觉到违和。
哪怕是发现问题的威尔,虽然提出了问题,但他打心底里其实也是认同布鲁克林对哈里森的称呼的。
布鲁克林的表现远超他的实际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