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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4章 但为君故
    “泛轻舟,你放肆!”

    站在前面的长衣青年还没有开口说话,他身后薄唇的老人就叫嚣起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无华城主,岂能容你这般目空无人?”

    “给我跪下!”

    薄唇之人多刻薄,薄唇长老叶赫君故也不例外。

    他对泛轻舟本就颇有微词,不久前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颜面,此事也被他七拐八拐地记到了泛轻舟的头上。

    “小小蝼蚁不知礼数,无华城主大驾光临,竟敢视而不见?”

    叶赫君故狞笑着从长衣青年背后探出一爪,只见那只枯瘦如柴的手掌,五指屈伸间犹似地狱骷髅的森森白爪,让人不寒而栗。

    一爪凌空抓摄,泛轻舟脸上露出凝重之色。

    他并不忌讳叶赫君故的气息镇压,是因为仙域主宰的神魂无惧任何修道人。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无视一位神感境修道人的攻击。

    住在大山深处的人,无畏于长矛短剑,毕竟山峦坚硬至极。

    然而大山里面的人,却不能够搬山而起,镇压敌人。

    这个说法,和泛轻舟的神魂有异曲同工之妙。

    本身具有的特性,可以被动发挥,但其他的威能,却需要相应的强大实力才能催发。

    泛轻舟除非恢复原先的仙域主宰实力,否则神魂潜在的力量,他根本无法全力施展。

    如今他是修身二转,凭借神魂那一缕如游丝般细微的力量催动,配合诸多顶级功法,足够让毫无准备的其他同境修道人非死即伤。

    可惜想要做到彻底冠绝同道同辈,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重生的肉体太差劲,纵然有万千道法,亿万力量,都是虚无缥缈的浮夸,对实力的提升微渺,欲要镇压诸天万界,着实鞭长莫及。

    泛轻舟一瞬间想到了很多。

    在叶赫君故爪影扑面而来的时候,他还能有心思神游天外,这并非是因为他不惧神感境的力量,也并非是吓傻了。

    只是他笃定,叶赫君故这一爪,绝对伤不了自己。

    “稍安勿躁。”

    始终不言不语的长衣青年,闪电般出手了。

    他的语气充满了平和与柔缓,但挪移的身形与探出的二指,却凌厉如冲天的剑意。

    “此人好强的实力,好恐怖的大道领悟,人中龙凤!”

    泛轻舟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面对长衣青年横亘在咫尺前的白皙二指,他面无表情,实际上心底已经掀起滔天巨浪。

    长衣青年不动之时气息尽数内敛,若非泛轻舟刻意用神魂隐晦探查,否则也极难窥视到他的修为境界如何。

    而长衣青年出手之间,却充满了凌厉的爆发,身形挪移之际如沉浮于汪洋的大舟,气息勃发,摇摆不定,让人看不清虚实。

    但那种骤然迸发出来的凛冽与锋利,却始终缠绕在长衣青年的身躯附近。

    不论长衣青年的气息如何浮动,那股震慑人心的气势,自始至终便仿佛山间磐石,岿然不动。

    静若死物,动则极猛。

    气势的转变与爆发,仅仅在一念之间,这说明长衣青年对他的修为与力量,已经操控到了极致,同境之内俨然登峰造极了。

    甚至从这种出手间还能分心控制气息混淆视听的手段,可以推断出此人多半还拥有跨境越阶的实力。

    这里的跨境与越阶,并非是以同境中最出类拔萃的实力,碾压高阶的普通修道人。

    而是以同境的佼佼者身份,足够击溃更高层次的天骄之子。

    想要越阶实非难事,气运浓烈的修道人,凭借某些大幅提升修为的天材地宝亦或某些有惊天动地威能的法器和道法,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跨境杀人。

    然而这种跨境杀人,和真正的跨境杀人是有所不如的。

    早在泛轻舟前生所处的时代,便有专门的跨境挑战一说。

    战斗的双方,用同等阶的功法与兵器,再辅以各自的修为展开激烈的搏杀。

    低境界若是胜出,便是跨境成功,反之则是失败。

    不过这种挑战生死勿论,一旦失败,即使勉强保住性命,也会落得半身不遂,余生煎熬。

    泛轻舟从修道院的只言片语也知,在如今的时代,跨境挑战仍然存在,只是在这个有律法约束世间苍生的时代,这些明面上的东西,便不能够太过肆无忌惮。

    因此跨境挑战必须走上擂台,双方不得痛下杀手。

    但不论如何,这种跨境挑战,才是真正的跨境。

    不允许借助外物,单凭自身的力量,进行最赤裸的惨烈厮杀,胜者为王。

    长衣青年就属于这种跨境,且是属于其中的佼佼者。

    能够搏杀更高境界的修道人,和击溃更高境界的天骄之子不能一概而论。

    要知道,真正的天骄之子,本就拥有跨境的强绝实力,技压同境。

    长衣青年能做到溃败他们,就等同于跨双境,天骄中的天骄,恐怖中的恐怖,深不可测中的深不可测。

    若非笃定长衣青年不会大打出手,否则就算是泛轻舟,也还难保证镇定自若。

    犹如杀器的长衣青年,纵然如今的泛轻舟手段尽出,也不能够动摇其一分,说白了就是蚍蜉撼树。

    “实力!实力!”

    泛轻舟目光平静,心底却是叫嚣起来。

    这一刻,他无比渴望力量,任人宰割的感觉,着实难受得紧。

    长衣青年带着探究的深邃目光,灼灼地凝视着泛轻舟。

    他的目光是那种澄澈中带着洞彻心灵的蛊惑,让泛轻舟险些心神失守,沉沦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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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带着,泛轻舟端坐之时轻扣桌面的指尖动作,都不由得微滞。

    “好一个厉害人物,只可惜还是太年轻,火候不足。”

    泛轻舟好歹也是经历过无数血雨腥风的人,上辈子什么惊心动魄的大阵仗没有遇到过?

    这种程度的催眠暂时还不算什么。

    他暗中轻咬舌尖,精神瞬间振奋,整个人清醒过来。

    与此同时,颇有韵律的扣指声,再次悠悠扬扬地响起。

    “假以时日,此子对操控人心的道法修炼到炉火纯青,恐怕就算我有神魂庇护,也难逃浑浑噩噩的结局。”

    泛轻舟有些后怕,有些感慨:“此子气息凌厉,充满生机,想来年岁极轻,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放到我的那个时代,这样的天骄之子,纵然不是最闪耀的璀璨明星,也决定能够在跨境榜上名列前茅,前十都极有可能。

    不过,在如今的时代,他在跨境榜上也不会落到后边。”

    泛轻舟知道这个时代和他的时代一样,都有跨境榜。

    每一个境界,都有独立的跨境子榜,上面记载着同境之内最卓越的名字。

    每一个名字,都代表了他们至少拥有镇压更高境界的强大实力。

    跨境榜单的每一个境界子榜单上,仅仅有百名排位。

    而这百名,便是苍茫大陆真正的才俊。

    譬如泛轻舟是修身二转,在修道院内的普通弟子中,他称得上厉害。

    毕竟如果底牌尽出,不顾一切,他是能够勉强抗衡修身五转,甚至在修身六转手中逃过一劫。

    这样的实力,已经是惊世骇俗。

    然而,相比起修身境跨境榜单上的那百人,却是小巫见大巫了。

    那些修身境的修道人,最差也是能够镇压初入神感境修道人的存在。

    注意,是镇压,不是分庭抗礼,是单方面的碾压!

    初入神感境与修身第六转本是天差地别,由此可见泛轻舟和那些怪胎相比,会是怎样的黯然无光了。

    而作为跨境榜单上的前列,长衣青年首先修为高深,已经超越了神感境,到达叩道境。

    叩道境分九重,每一重的差距都比任何大境界之间的差距都要大。

    叩道九重就是九个子榜单。

    换言之,长衣青年若是叩道一重,就能抗衡叩道二重,这可比其他子榜单的跨境厉害太多,恐怖太多了。

    简而言之,除了屈指可数的不世出天才,长衣青年不仅是同境无敌,亦是更高一境的无敌。

    这样的存在,何等惊才艳艳?

    “不过,我虽然暂时差,是因为这副身体的基础太薄,待解决了眼下的诸多问题之后,好好将身体底子修炼起来,跨境榜单岂会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泛轻舟意识到自己有了一丝被长衣青年吓破胆的趋势,顿时收敛心神,强大的自信油然而生:“此人虽然惊才艳艳,但我也不会差!”

    转瞬之间,长衣青年气息压迫带来的威慑尽除,泛轻舟只觉神清气爽。

    “嗯?”

    一直在默默观察的长衣青年,沉静的面色露出一缕讶然:“这年轻人心志竟然坚定至此?”

    他眼见泛轻舟的眸光闪烁不定,最后如石沉大海,再无变故,周身隐约颤栗的气息刹那间平复,整个人仿佛一块横卧山水间的顽石,朴实无华,却又坚不可摧,不能够被任何事物撼动,心如止水,古井无波。

    长衣青年心知很难再试探出什么,毕竟泛轻舟如今的状态,颇有“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的不凡气度。

    “对待晚生后辈,要有胸襟。”

    索性,他也不再试探,转眸瞥向脸色发白的叶赫君故,夹住其手腕的二指松了开来,白皙的手掌平摊,垂落回了身侧。

    “尊老爱幼,顾名思义。”

    长衣青年向着忐忑不安的叶赫君故语气沉稳地说教道:“不爱幼,怎能有尊老?”

    “是,您教训的是。”

    叶赫君故成爪的手掌颤抖着缩了回去,宽大的衣袖滑落,将他手腕上那两道殷红的压痕掩盖。

    他忙不迭地点点头,不敢出言反驳。

    长衣青年是什么人,是怎样的喜怒无常,叶赫君故作为追随者一清二楚。

    刚才他想要伺机借势出一口恶气,却被长衣青年拦截下来,心底就产生了恐惧。

    本以为他这个奴才,纵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教训一下泛轻舟这个初来乍到的蝼蚁,长衣青年应该是默许的。

    谁料长衣青年竟然阻拦了他。

    非但如此,甚至还用了暗劲。

    若不是叶赫君故始终用灵力抵抗,刚才长衣青年那二指迸发的力量,就会肆无忌惮地侵蚀他的四肢百骸,把他的血肉绞碎,将他的五脏六腑震成齑粉,让他万劫不复,死无全尸。

    叶赫君故惨白的脸色,一半是被吓的,另一半则是因为力量枯竭。

    “何等可怜!简直凄凄惨惨!怎一个惨字了断?”

    叶赫君故心中徒生无限悲凉。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长衣青年面庞微点,语气平淡地颐指气使道:“给这位小友道歉,你吓到他了。”

    “什么?”

    叶赫君故正在悲春伤秋,突然便听到长衣青年这句话,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抬头看向面色冷淡的长衣青年,想要质问一句凭什么。

    凭什么他要给一个修身境的蝼蚁道歉?

    一个修身境的蝼蚁,配么?

    但他的质问还没脱口而出,就被长衣青年杀意凛凛的一句话憋了回去:“不听话的狗,我一般都是乱棍打死,对你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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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果然知道我的盘算……”

    叶赫君故面色惨白,最后的一缕侥幸也烟消云散了。

    他本来还以为长衣青年只是觉得泛轻舟有价值,所以不应该下重手,因而才出手阻拦,顺便警告他。

    然而冰冷的现实,却狠狠打碎了他的美好幻想。

    长衣青年知道他的盘算,知道他是想要借机公报私仇,还是在长衣青年的眼皮子底下,借他的势。

    叶赫君故的脑海嗡嗡作响,近几年他在长衣青年手下混的风生水起,长衣青年对他颇为满意,再无微词,因此他有些飘飘然起来。

    如今大梦初醒的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究竟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

    长衣青年绞尽脑汁用毫无副作用的药物企图套话,而不是严刑逼供,说明了对泛轻舟的看重。

    而他叶赫君故,竟敢不知死活地想要废了泛轻舟!

    更情理难容的是,他一个奴才,竟然都敢借助主子的威势,公报私仇,仗势欺人。

    两两相加,以长衣青年的性情,叶赫君故能够活着都是万幸了。

    惊醒的叶赫君故大汗淋漓,四肢发软,却又苦涩难言。

    长衣青年那句话,相当于对他判了死刑。

    以往的功劳,与今日的过错相抵消,他彻底失去了依仗。

    “小友抱歉,老朽头昏眼花,方才疯癫,还望小友海涵。”

    叶赫君故一脸灰败地向着泛轻舟躬身一拜道。

    “无妨。”

    泛轻舟坦然地受了叶赫君故这一拜,摆了摆手。

    “滚罢。”

    长衣青年连眼神都懒得赏给叶赫君故,挥了挥袖,一道气劲直接将叶赫君故扫出了门外。

    但闻扑通一声闷响,叶赫君故灰头土脸地拾起身来,内心屈辱,却不敢哼唧一声,一声不吭地灰溜溜走了。

    “这下全完了。”

    叶赫君故悲从中来,混浊的眸子满是绝望。

    这些年,他被青衣青年所驱驰,做过针对除过叶赫家的其他七大家族的事情何止一二。

    叶赫家对叶赫君故的投靠心知肚明,但因为叶赫君故心中有数,没有做过损害叶赫家的利益之事,故而大家对他的作为默不作声,不去作梗,也不去帮助,听之任之。

    但其余七大家族,由于叶赫君故的搭线,被无华城主夺去了不少油水。

    在外界看来,八大家族仰仗无华城主生存。

    然而实际上,八大家族门清的很,无华城主的图谋,他们就算不知道,也能猜出一二。

    当年他们家族的境况,颇有相似之处,显然是某些人措手不及才这般鲁莽行事。

    而那一年,恰好是朝堂震动之时。

    对于无华城主的险恶用心,八大家族一清二楚,只不过是各自有利弊牵制,所以看起来才和谐宁静。

    但私底下,八大家族恨不能将无华城主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毕竟他们家族沦落到这般凄惨地步,就算不是无华城主授意,也绝对与他脱不了干系!

    这种仇恨日积月累的浓郁程度可想而知。

    叶赫君故往日受到无华城主的庇护,即使作威作福,大族们也只能忍气吞声。

    而今他失去庇护的消息,一旦不胫而走,面临的将是怎般的迫害?

    叶赫家不可能为了一个投靠无华城主的长老,去得罪七大家族。

    由此可见,叶赫君故最终结局,将会是何等惨绝人寰。

    “不!不能够让此事泄露出去!至少暂时不能!”

    叶赫君故打了一个哆嗦,心乱如麻地他猛地露出狰狞之色:“不能倒下,我还不能倒下!”

    “无华城主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此事其他人肯定无法暗中窥视,在他找到下一任奴才之前,还好……”

    他心思如电转,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幸好之前的攒够了灵石,这一次小烟就可以痊愈了,而我趁机带着小烟离开,大不了日后隐姓埋名,粗茶淡饭地活着。”

    叶赫君故很快下定了决心,想到那个笑容甜甜的女儿,他的心都融化了。

    这么多年的贪婪,这么多年在黑暗中的不择手段,只是为了她而已。

    刻薄的人,不代表对谁都刻薄。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叶赫君故的名字,取自这句诗的君故二字。

    他还记得,那年的姑娘,误以为这是一句情诗,浅笑调侃道:“你的父母,有多么怕你找不到媳妇啊?”

    叶赫君故还记得,那个不漂亮的姑娘,究竟有多美,清脆的声音,究竟有多动人心魄。

    在他心里,从那一刻起,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就是一句情诗。

    为求君眷顾,沉默到半生,只因所有的言语,都是对你的情话。

    还有谁记得,叶赫君故曾是意气风发的天骄之子,是俊朗无双的翩翩美少年?

    还有谁记得,叶赫君故如今这般苍老,是渡了半生寿元予妻无用,是送了百年寿元予子残喘?

    而他,一夜之间行就将木,一夜之间卑微而卑鄙。

    这尘世间,谁都在挣扎求生。

    你看到了片面,便莫要嫉恶如仇。

    若看到了全部,亦莫要悲天悯人。

    人生不需要怜悯,静看花开花谢,木已成舟,无需多言,只待落幕,缄声离去便好。

    另一边,房间内。

    长衣青年笑不露齿,笑意不达眼底:“我叫李清欢,人们都唤我殿下。”

    白茶煮酒,茅庐清欢。

    怎奈身不由己,庙堂之上,天穹宫阙,退则万劫不复,便只有逆流勇进。

    “哦。”

    泛轻舟微微垂眸,面无表情道。

    他的视线停留在轻扣桌面的指尖,半晌不见李清欢的动静,抬头便见后者神情僵硬地死死盯着他。

    “喝茶吗?”

    泛轻舟似乎不懂李清欢的意思,茫然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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