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魄对她好,她很感动,她也一样可以对他好。可是,那种怦然心动,她有些茫然。永夜不想再想,她现在成天愁的是如何灭了游离谷。她这辈子不想再做一个刺客,不想做属于黑夜的星魂。
佑亲王府建在朱雀门外保康大街,背倚秦河。引了秦河水进府,绕府而出,风景甚是秀美。夜色下的王府门口悬着大红灯笼。朱漆门里只有星点亮光,看不透黑暗。
永夜来了无数回,没有一回像今日这般不安。
侍从引她去了水榭。
远远地瞧见一排灯笼悬在水榭的回廊上,湖心亭四角更挑起了八角宫灯,照着水面波光粼粼。
永夜漫步走在曲折的回廊上,瞟了眼走廊两侧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带刀侍卫。这阵仗,看得出李天佑很用心。以她的感觉,在水榭四周,甚至回廊顶上,至少伏了八个人,还不算后花园与前堂之间设下的弓箭手。
温暖的灯光下,李天佑穿着湖蓝色绸衫面向湖心亭坐下。那一袭湖蓝色袍子仿佛与水与夜融合在一起,像一曲温婉的琴声。不知底细,只会觉得这位殿下是极讲究品位的优雅公子,此时正坐着品茶感受着春日夜景,等着湖心亭开了那几扇雕花木门,锣鼓声起,戏子粉墨登场,夜里歌舞升平。
永夜望了眼湖心亭。雕花木门关着,从木格子空隙中透出一线灯光。月魄在里面吗?
见永夜一人前来,李天佑唇边挂上笑容道:“等你许久了。我王府前日来了贼,东西没偷,却为泄愤将我书房毁坏了,只好移到水榭小坐。委屈永夜了。”
“哦?什么人这么胆大,敢来王府撒野?!”永夜行了礼一掀袍子坐下,面露惊诧。
李天佑伸手一指隔水相望的湖心亭道:“门客勾结外贼,做出这等背主之事!”
永夜心跳一滞,月魄真是在湖心亭了,李天佑让自己坐在这里不正是为了看戏?她眼中露出讥诮之色。湖心亭原本就是请了戏班唱戏的地方,真应景。
永夜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碗,浅浅地抿了口。
“本王待他如知己,王府花园特为他建草庐、修药田,他却不知报恩,你说这样的人该如何罚他?”李天佑盯着永夜悠然地说着。
安国律,背主者可鞭笞至死;勾结外贼背主者会处以黥面之刑。永夜轻笑,“这是殿下王府家事,永夜不敢多嘴。”
这时,湖心亭的雕花木窗突然齐齐打开,戏台上只站月魄一人。月白色袍子,孤零零地站着,目光瞟向这边又移向了湖面。
永夜的心提起来又落下去。月魄看起来有些憔悴,但行动自如,似乎没有受刑。永夜知道月魄没有武功,肯定被搜走了毒物,王府的侍卫对付他绰绰有余,李天佑只是软禁了他而已。
她想起李天佑说过,再折腾一日,没准儿身体更糟糕。难道李天佑只是在使诈?永夜听得灯烛噗的一声响,一只灰色的蛾子被烧了翅膀掉了下来。自己是在学它扑火吗?
“看上去挺出尘的一个人,真是可惜了。他若不供出同党,本王只好对他用刑。”
永夜淡然起身,“大殿下,时间已晚,这病不瞧也罢。既然不是来看大夫,永夜告辞。”
李天佑伸手捉住她的手腕,只觉纤细,抬头看去,那张带着淡淡病容的脸平静美丽、惹人怜惜,竟有种冲动想拥了入怀。想起当年父皇因为三名执刑内侍的死迁责于他,定下太子又心生恨意。
而当时他并没有出手,那么只能是李天瑞的手笔。老二心狠手辣,却没有这样深的心机。给李天瑞出主意的人会是谁?在怀疑到永夜是游离谷刺客之后,他自然而然想起这七八年与李天瑞相斗半斤八两的结局,也是这位端王世子在作怪?
温柔的笑意在李天佑脸上浮现,看得永夜想摇头。禁不住想起前世自己哄女孩子开心就这样,声音放得极柔,目光注视着对方丁点儿都不转移。
“永夜身子竟单薄至此!唉,看到你这样我就难受。当年就为关心你,太子诬我好男风。可是……从第一眼在宫里看到你时,我的确就忍不住不关心你了。那些闲言碎语本王压根儿不放在心上,我只求永夜平安喜乐就好。”
那声音真是比唱的还好听。
“大殿下对永夜的呵护,永夜一直铭记在心。大殿下不知道,在宫里遇见几位殿下时,永夜对大殿下一直心存仰慕。就像是……天然而来的感觉,觉得与大殿下亲近,也是投了殿下的缘分吧!这么些年,在府里养病,爱走动的也只有佑亲王府一处地方。”永夜的声音很真挚,她望着李天佑的眼神充满感情。
永夜想,如果自己不是女的而是男的,会不会吐出来?
“哈哈!永夜真乃本王知己!咱们兄弟齐心,还有什么办不到的?!”李天佑拉着永夜便往湖心亭走,“这就让他瞧你的病去。他就是给你找的名医,我现在不动他。怎么也要瞧了你的病才行。”
一步步越靠近月魄,永夜的心就跳得越快。李天佑把月魄所在的地方都告诉了她,就是等着她去劫人吗?
到了湖心亭,李天佑喝退看守的侍卫,笑道:“月先生,这湖心亭春色如何?”
月魄闲闲地站着,竟瞧也不瞧李天佑,以一种孤傲之色面对,只淡淡地说:“这里风景如画,倒比我那破草房好出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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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月先生虽不会武,身体倒还结实,两日不睡觉倒也没什么,若是以后都不能睡觉,那月先生还能撑到几时?”李天佑话锋一转,侧头看向永夜,“月先生是使毒高手,也精研医术,让他给你瞧瞧,瞧得好了,本王一定让他痛痛快快一觉睡到天亮。”
永夜暗叹,通宵不让人睡觉,人的意志力就会慢慢崩溃,真是比用刑还有效的法子。她该怎样不动声色将月魄救走又不暴露自己呢?
只要有人来劫他,就会落进李天佑布好的网中。
这里木门大开,对面的侍卫死盯着这里,还有埋伏的高手。
她看了眼月魄与李天佑,转头欣赏起王府湖景。心里无比焦急,影子会来吗?
“王爷将我囚于这里,以为我真的就没办法了吗?”月魄盯着李天佑突然放声笑了起来。笑声猖狂,在夜里传荡开来。
李天佑愣了愣。
永夜的眼睛却亮了。在月魄的笑声中,她突然感觉到一股细微的气息在亭子里游动,眼角余光已瞟到一尺长的蜈蚣已爬到了李天佑脚边。心里突然一松,差点儿忘了月魄还养了条宠物。
“你就像是摆在这里的一块点心,可为本王诱来猎物!”李天佑并未被惹恼,笑容可掬地提醒月魄。
“大殿下,这病还是不瞧了。又不是多大的事,犯不着求这样的人!”
“永夜,难道你不想像常人一样骑马狩猎,不想和朋友一起外出游玩,却只甘心一辈子待在王府里养病吗?不说别的,八月永夜就要迎亲了,为了美丽的玉袖公主,永夜也该珍惜自己的身子!”
永夜为难地看了眼月魄,叹息道:“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值得!”李天佑声音一变,温柔荡然无存,“月先生若不愿为永夜把脉,我就断了那无用之手!”
月魄只是镇定地看着李天佑,面无惧色。
“来人!给我砍了他的右手!”话音才落,两名侍卫已拔出腰刀往亭子里走。
“王爷,你为何不低头瞧瞧?”月魄笑道。
李天佑一怔,低头一看,腿上正爬着条长一尺的蜈蚣,扬须昂头,口中那对腭牙闪动着黑亮的光,诡异凶猛。
“别动,动了我也唤不住它。让你的侍卫离开。”
李天佑看着那条蜈蚣厌恶之极,冷汗从额头沁出,盯着月魄说道:“你们全退下去!”
永夜吓得也往后退。
“你站住!”月魄对永夜喝道,“过来!”
李天佑瞧着永夜身子发颤,似吓得动不了脚。他的心便往下沉,难道自己真看错了?
月魄大声说:“你埋伏的人最好也别动,被它咬了,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除非……王爷有勇气断了自己一条腿!”
断腿?李天佑没有想过,断条腿,怎么可能?他只是咬着牙不吭声,那目光如果是刀,已把月魄活剐了。
永夜抖着身体,看看李天佑又看看月魄突然喊道:“我和你拼了!”说着冲向月魄。那一拳还没落在月魄身上已被他侧身避过,顺手一掌敲在永夜后颈,倒了下去。
月魄冷笑一声,“王爷,月魄不会武功,只好让世子陪月魄出城了!”
“你以为你走得了?”李天佑心里着急,若是端王问罪,他该怎么交代?
月魄嘴里嘘了声,小星张嘴就是一口。李天佑的脑子嗡地一迷糊,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外面的侍卫瞧着团团围住了湖心亭,又不敢上前。
月魄一把抱起永夜小声说:“打疼没?”
“你早用小星逃了不行?非等着我来?”
月魄苦笑,“我只要一出这湖心亭,早被射成刺猬了。小星咬得了一人,难道咬得了外面所有的侍卫?我不是等你,是等着单独见他一个人的机会……你来,我很高兴。”
“他可不能死。”
“最多半个时辰他就会醒。小星不是剧毒。”
“闭眼。我得拿你做人质!”
“用他不行?!”
月魄手一紧将永夜的头压在胸口,低声道:“他太重了,我抱不动!”
永夜哭笑不得,放软了身体闭上眼睛,喃喃道:“我真的减肥减了很多年。”
月魄抱起她,永夜像根草似的挂在他手上,月魄低头忍着笑看了她一眼,大步走出湖心亭。永夜听到一片惊呼声,却无人敢上前。两人轻轻松松出了府门。
月魄喝令侍从牵了马来,拍马直奔朱雀门而逃。
王府侍卫见李天佑晕倒在湖心亭,一时没了主心骨,眼睁睁看着月魄挟了端王世子离开。
跑了一程,永夜低声喝道:“城门已闭,拿了我父王的手令出城!”
月魄犹豫,“这样你就暴露身份了。”
永夜眼珠一转,“回莞玉院,谁也不会想到我俩会回去!”四顾无人,放了马,揽住月魄的腰施展轻功往端王府而去。
夜深,无月。
黑压压的屋脊上飞快地闪过人影。
有人瞧见,以为那隐约的白袍是鬼,吓得缩进屋子再不敢出来。
月魄系了永夜的披风勉强遮住月白色的衣袍。永夜的功夫让他很羡慕。
“你才两条腿,比小星跑得还快!”
“闭……嘴!你他妈太重了!”永夜被月魄这一句破了功。眼看已快到王府,她慢了下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月魄跃进了墙,仗着对王府的熟悉,回到了莞玉院。
她指了指假山,让月魄藏了身,自己悄悄地靠近房门。这时候端王应还没得到消息,但是也快了。王府一旦闹腾开,自己只能与月魄小心躲在院子里,至于两名侍女,一旦发现他们,她只好用月魄给的迷魂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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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在房门口停住了脚,她感觉有人。这么晚了,会是李言年吗?永夜杀机顿起。她想杀他已不是一两天了,就是不明白为何端王这般容忍李言年。
她手中扣了飞刀闪身而入,蓄势待发的劲头在看到来人时全然松懈。
影子裹着湿淋淋的衣裳静静地立在房中,正无奈地看着她。“别担心,倚红、茵儿睡熟了,我想她们也大了,不能一直留到老的。”
影子莫名其妙冒出这句话让永夜分外伤感。自揽翠嫁了之后,倚红、茵儿不肯嫁,就守着她。照说两人也是二十开外的女子了,这般忠心,实在让她无以为报。
还有影子,他全身湿透,分明是从秦河潜入佑亲王府,见她没有暴露身份,成功和月魄出逃,才悄悄地离开。春寒料峭,影子叔也上了年纪,叫她何以为报?!
永夜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影子叔帮了她一次,她就索取得更多。可分明影子只想隐身在王府中不问世事,从前不插手游离谷,其后不愿帮她对付风扬兮,却在她最危险的时候进王府盗药,如今又怕她暴露身份潜水进了佑亲王府。她低下头,心里百味陈杂,却抬起头果断地说:“帮我,影子叔!”
“他对你这么重要?要知道,他不过就是一个刺客,游离谷的刺客!我看,杀了他最好。”影子淡淡地吐出一句。
是的,月魄死了,没有人能威胁她,就算青衣师父,也是各为其主。但是,她既然决定出手,就断不能让月魄死。小时候帮我背黑锅,大了,我还你这份情。永夜突然想起前世也是为还人情而死,这一世,她会因为月魄而死吗?“我还他人情,影子叔成全我。”
影子沉默着,天底下有还得完的人情吗?还一个人情,会欠得更多。永夜聪明,聪明得让他都觉得心凉。她真的长大了,不再软弱得需要自己保护。
永夜突然觉得自己很坏,利用影子干净彻底。这么多年她多少也了解了影子的弱点,影子既然是为了还人情护着她,自然也会因为她还月魄的人情帮她。
“最多半个时辰王爷就会得到消息。今晚风声紧,他躲在莞玉院最安全。明晚我送他出城。你就说不知道为什么醒来后会在家中,若是被发现,也是他狡猾,胁迫于你,躲在这里。记住了?下不为例。”影子的声音里明显带了丝感慨,吩咐完就悄然离开。
永夜站起身微笑,她的影子叔思虑也周密,她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只是,她真的仅仅是还月魄的人情?
月魄打量了下永夜的房间,打了个哈欠,“困得要死,我睡床下。”
“等等。”永夜将仿制的玉袖公主的翠玉佩、风扬兮的令牌还有所有的毒药全给了他,“先带在身上再说。有风扬兮的令牌,江湖上的人不会动你。去陈国,有麻烦就用公主令。”
“你如何会有……”
永夜翻了个白眼,“我仿制的。端王手令不能给你,我不想被查出来是刺客星魂。记住,救你,只是不想你出卖我。”
月魄恍若未闻,接了这些东西钻进了床底,裹了几件衣裳当枕头,疲倦得只想睡。
永夜在床上躺着,想了想,又解下乌金甲衣扔过去,“这个贴身穿了。”
月魄摸着还有永夜体温的乌金甲衣心里升起一股暖意,“你就没想过,我是和佑亲王联手诈你?”
“你只需肯定地告诉他我是刺客星魂就行了,用不着这么麻烦。”
“今晚若是不动用小星,你会怎么办?”
永夜淡淡地回了句:“看着你被佑亲王折腾呗。”
月魄闭上了眼,“你用飞刀做背心穿哪?一抱你全身都是硬的,口是心非!”
“你既然知道我有办法,为何还要用小星?”被月魄拆穿永夜很生气。
“你太笨了,我不相信。睡了。”
床下隐隐传来轻微的呼噜声,永夜无奈地叹气,月魄就像天生相信她似的,做人太单纯也是种福气!她睁大了眼睛想着明天该如何应付。
李天佑醒来时风扬兮正站在床前。
他动了动腿,有点儿软,运功察视没有异样。他就这样被那小子耍弄了!语气中便带有不满之意,“你不是一心想捉到那个刺客吗?”
“有事。”昨晚永夜走后,他本应该赶往佑亲王府等候那名刺客。可不知为何,却在河边坐了很久,这才耽搁了。
“情况如何?”
“听说端王调了京畿六卫,因为城门早闭,无人出城,这会儿正挨家搜查。”
李天佑下了床,走了几步,突然恨道:“那条虫呢?”
“你这么恨,早帮你斩成几截了。担心一条虫何不多担心一点儿端王世子?”
“若是背后有游离谷撑着,他们绝不敢动世子,就是端王那里要交代一声。风兄,追踪的事麻烦你了。”
风扬兮眼中露出笑意,“为了可爱的小世子,风某愿走这一趟。”
李天佑送走风扬兮,招来侍卫急急赶往端王府。
丑时时分,端王府大门敞开,王府侍卫个个神情严肃,中堂大殿灯火通明。端王身着白底麒麟袍负手站在京都地图前,端王妃红着眼睛无力地坐在椅子上。
穿梭往来的消息从京都各处陆续回报。
“皇叔,侄儿请罪!”李天佑急步上前对端王深深一躬。
端王恍若未闻,嘴里喃喃道:“游离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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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神色如此,李天佑更是不安,讷讷道:“侄儿本意是请永夜过府瞧病。那人虽是游离谷的人,却也医术高明,听说是回魂唯一的徒弟。”
“永夜……不会武功。”端王冷冷地说道,想到永夜再次被游离谷的人带走,心就像被手死死地捏住,闷痛不已。
李天佑眉梢轻颤,双瞳猛然收缩。难道自己怀疑错了人?“皇叔……天佑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端王看了他一眼,挥手让周围的人下去。李天佑斟酌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从游离谷求医回来的,真是永夜?会否被……”
“是永夜,绝对没错!”端王斩草除根打断他的猜想。
“听说张丞相夫人家还有与王妃幼时酷似的孩子。”
王妃猛地睁眼,“我自己的孩子我会认错?!”
端王见她激动,轻搂住她,盯着李天佑道:“永夜脚底有暗记,绝不会假。这事不足为外人言,若是泄露出去,让永夜有什么闪失……”端王抬起头,浑身散发着凌厉之气,他逼视着李天佑,一字字地说,“我只有这么一个孩子!”
李天佑轻点下头,懊恼无比。莫非真是自己错了吗?
“皇叔放心,侄儿这就去封了牡丹院逼他们交人。”
端王摇了摇头,“不可,时机未到。”说着瞧了李天佑一眼,“这是皇上的意思?”
李天佑张大了嘴,他远在庙堂的父皇居然早有准备?听端王意思,似乎有意对付游离谷。
端王望着李天佑,突然一笑,“年轻人做事,总是冲动一些。这段时间,天瑞就安静得多。天祥嘛,他一向对朝政不感兴趣,成日闹着要去边关带军,皇上已准了他去秦河罗将军处。”
李天佑低垂了头,心里惊起滔天骇浪。天瑞安静得多?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自己为了那个黑衣刺客动用侍卫太过张扬?为什么一向镇定自若的自己会被那个刺客挑起怒火,大张旗鼓要捉拿他?他想起一剑落下黑夜里长发飘荡的那个背影,以及风里嚣张的声音。自己为什么要疑心永夜?是巴不得他就是刺客,好从此受制于自己吗?
而天祥,父皇居然让他去秦河!秦河边境是拒齐重地。皇后胞兄在秦河俨然已成封疆大吏。这时候天祥过去,难道……片刻后他的心境已然平静,对端王夫妇恭敬地行了礼道:“侄儿告退,对付游离谷的人,还需游离谷出手。”
永夜一夜无眠。她闭着眼睛,凝神感知周围的一切。《天脉内经》缓缓在她体内转动,依然像条小蛇般,却更为迅速地游走在她的四肢百骸。这么多年,她终于明白,这个内经的奥秘。
不在于内功多强大,却让她的感觉更敏锐,身体恢复得更快于常人。
寅时四刻,她听到倚红、茵儿起床的声音。过得一刻钟,两位侍女的话声传了过来。
“少爷昨晚没回来吗?”
“我睡得熟了,本想等着他的。”
说着脚步声就往永夜房中行来。
永夜轻巧地纵上房梁。倚红不会武功,只要她不往头顶上看,不俯下身看床底下,就不会发现他们。
倚红推开门走到床前停了停,扭头就往外走,边走边说:“真是没回来呢!茵儿,少爷没回来。他难道在佑亲王府留宿?真是,也不差人回来报个讯……”
两名侍女边说边出了院子,永夜听得脚步声消失,院中又清静下来,这才松了口气。低头一看,月魄从床下伸出头正对她挤眉弄眼地笑。
她跃下房梁笑骂道:“还以为你转性了呢,变得斯文有礼。佑亲王怎么说来着?出尘似的人儿……不好!”
突然永夜脸色大变,从来都是倚红和茵儿帮她收拾房间,她怕月魄睡地上着凉把被子扔到床下给他盖着,床上已无被。以倚红的心思,一定瞧出来了,不然不会两个人同时离开院子。
她一把拉起月魄急声道:“赶紧离开这里!”
话才说完,院子外已涌进人声。永夜有些无力地看着月魄,握着月魄的手情不自禁加重了力道。
“没出息!”月魄低斥了她一句,忍不住伸手抱了她一下,“星魂,你可真瘦!”
永夜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炸开,月魄用迷魂散!
月魄,你不想让我有这段记忆对吗?你想让我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是吗?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整个人已变得木然。
大批侍卫涌进了莞玉院,围得水泄不通。
端王与王妃焦急地看着永夜的房间。紧闭的房门窗户,安安静静。两人交换了个眼神,端王点点头,握紧了王妃的手。那贼子掳走永夜一夜,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生离此地。
“无论你是谁,有什么条件,尽可告诉本王。”端王缓缓开口。
永夜居室的窗户吱呀一声被推开。
“少爷!”倚红、茵儿急呼出声。
永夜木呆呆地坐在窗前,双眼无神。
院子外站满了人。端王扶着王妃盯着永夜目不转睛。
“王爷,世子无事,在下只为保命而已。”月魄的声音从永夜身后传来。
“好狡猾的贼子,竟然躲进了我的王府。”
“在下也是不得已,放我离开,解药自然奉上。”
端王突然朗声笑了起来,“一个面都不敢露的人,叫本王如何信你?!”
月魄慢慢移到窗前,站在了永夜的背后。英俊的五官,白衣虽然沾尘,却掩不住那份出尘的气度。他瞟了眼永夜,朗声道:“王爷可想清楚了?在下只求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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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王妃紧张地拽紧了端王的袍子,身体一直在颤抖。她看着永夜这样子,就想起从前的永夜,沉溺于自己的世界,自我封闭,不言不语。眼泪忍不住落下,哽咽道:“你别伤害她,我让你走就是。”
月魄讶异地看着端王妃,情不自禁地瞟了永夜一眼,难怪星魂还没出师便让他离开山谷。原来如此。实在是太像了。
“我如何知道你会拿出解药?”
月魄哈哈大笑,“王爷心疼世子,也只能相信在下。”
端王妃扯了扯王爷的衣袍,杀他易如反掌,当务之急是救出永夜。端王手上又用了几分力,皱着眉似在考虑。
月魄显得并不着急,坐在永夜旁边等着。
“皇叔!”李天佑的声音从院外传来,显然是来得急了。而他的声音一入耳,端王便摆手示意侍卫让开。
“你走吧。”
月魄心下黯然,他想,只要一出去,就没有活路了。在屋子里还能让端王投鼠忌器,出去……“不知道以后的夜晚还能不能看到星星……”他轻声说了句,施施然走了出去。
也就在他走出来的时候,已被侍卫团团围住,隔开了他和永夜。
端王盯着月魄,笑了笑,“年轻人就是如此。天佑,人带来了吗?”
李天佑惊叹地看着端王,不得不感叹姜还是老的辣,恭敬地回道:“皇叔猜得没错,天佑不会不顾永夜的安危。天佑已请来了游离谷的回魂先生。”
月魄淡定地站着,游离谷的金字招牌不能砸了。自己是游离谷送来的,李天佑若是请不来回魂,倒是怪事。唯一庆幸的是……永夜。
她木呆呆地坐着看着,她却不会知道发生的一切。
瞧着李天佑身后闪出的回魂,熟悉的面孔,淡漠的表情。他跪了下去,喊了声:“师父!”
回魂没有理会他,走到永夜身边瞧了瞧。他如何不明白这一切?
在端王眼中、佑亲王眼中,是月魄绑了世子。而在游离谷眼中,是星魂想救月魄而已。他朝月魄看去一眼,月魄想笑,居然这时得到了师父的嘉许。他是夸他没有泄了星魂的底、没破坏谷里的计划,自己已是枚弃子。
“无妨,王爷,是中了迷魂散。服了解药,休息一日便好。”
听到这话,端王妃提裙就冲进了屋,将永夜揽进了怀里,“留下解药,都给我出去!谁也不准碰她!”
回魂一怔,欲搭上永夜脉搏的手缩了回去,转瞬又释然,王妃怕是爱子心切,受了刺激。迷魂散罢了,没有大碍。回魂从怀里取出一枚丸药放在桌上,对王妃一揖,摇头出了房门。
他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月魄,月魄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他却什么也做不了,也无力救他。回魂向月魄伸出手。
月魄默默地从怀中掏出了所有的毒物。
回魂收了毒,拱手对李天佑道:“他与游离谷从此没有任何关系。”意思是月魄的生死从此交在李天佑手中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往外走。
“站住!”端王瞟了眼一直垂手肃立在旁的李言年道:“若是再出现这样的事,京都牡丹院就不用再开了!”
回魂回头道:“游离谷的金字招牌,王爷还信不过?”
端王嘴角动了动,扯出一丝笑容,“回魂先生误解本王的意思了,本王是想向先生道谢,多谢治好小儿顽症。”
回魂瞟了眼靠在王妃怀里的永夜,不自然地想起小永夜站在草庐里冲他招手的模样,“过来啊,回魂师父,给我说说你这里有哪些十全大补丸,我怕吃错了。”
眼前似乎又看到星魂与月魄蹲在药圃里两小无猜的模样,想起在程蝶衣楼前与青衣怪莫名其妙争风打斗的情景,这两个小家伙居然躲在草丛里看得兴高采烈。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干巴巴地说了句:“王爷若是想答谢,就让他死个痛快吧!”
月魄心里也是一酸,扬头说道:“师父,月魄自问无错,为何佑亲王要无端要我的命?难道月魄想保命是错了吗?月魄只想知道原因!”
李天佑心道,这原因我如何敢说?脸上却是冷笑,“勾结贼子入我书房行窃,那贼已经认罪,若你不是来自游离谷,我早处置了你。”
当面诬陷栽赃,我又能说什么?月魄心头霍然明朗。必定是星魂夜入王府,这不是游离谷的任务,他想找什么呢?那日盗药草的人必定是他无疑,所以进出草庐如入无人之境。月魄没有想到还另有一个跟随星魂的影子。
也许,自己死了对他是件好事。李天佑怀疑他也是因为自己无意中说,夜樱草加了紫檀香会形成一种猎狗能嗅到的味道。他绝不能让别人知道永夜的秘密。
回魂淡淡地说:“不论有没有原因,你的命都是佑亲王的了。”
“是,师父!徒儿送师父!”对回魂磕了三个头,算是结束了所有的关系。
“皇叔,这人我带走可否?”
端王沉默了下道:“永夜醒了你来提人。”
李天佑狠狠地瞪了月魄一眼,落入端王手中,不死也脱层皮。看向屋内,心头又是一震,永夜无力地依在王妃怀里的模样让他蓦然心动。却也只一瞬的惊诧,便收敛了心神,告辞而去。
月魄被侍卫拉走时,忍不住想回头再看一眼永夜,却梗着脖子大笑出声:“王爷好计谋,早就知道我师父会来对吗?能让师父用玉清丸解迷魂散,世子真有福气!谁叫月魄是他的徒弟呢。月魄不自量力,甘愿认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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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王走近,轻声在他耳边说:“你错了,我赌的是你不会伤害永夜。”
月魄惊骇,正要说什么,端王已重重一掌击下。意识消失前他听到端王下令:“看好了,任何人不得见他。”
让永夜服了解药,扶她上床,王妃急不可待地脱下她的鞋袜,见那朵花依然红艳艳地开在脚底,这才舒了口气,全身酸软。
过了片刻,永夜睁开了眼睛。
“永夜!”王妃轻抚着她的背,端过水来。
永夜摆了摆手,轻声说:“我想睡会儿。”
王妃见她无事,温柔地说道:“没事了,我让侍卫守在房外,那贼子已擒住了,永夜莫怕。”见她一脸倦色,不忍打扰,拉上房门出去了。
等到屋里人离开。永夜舌尖一翻,吐出一颗药丸来。她拈起药丸瞧了瞧,不屑地想,就算嘴里再塞几颗,她照样说话自如。
玉清丸,回魂精心炼制的药丸,听说有人吃了是大补,也有人吃它会中了蛊,无论是不是迷魂散的解药,她都不敢吃。
月魄,到最后你还是忍不住要提醒我吗?
永夜有点儿讨厌自己,难道她没有想到过被发现后如何应对?在嗅到迷魂散味道的时候她的心就颤抖了一下。月魄不愿让她瞧到的一幕,她坐在窗前全看在了眼里。
她不能动。她不能让别人发现她和月魄的关系,救不了他,再赔上自己,她不会做这样的傻事,可是月魄却做了。
他明明可以像在佑亲王府里一样,挟持她离开。但他却走了出去。
“不知道以后的夜晚还能不能看到星星……”
月魄在走出去时就已经知道无法脱身了。
永夜拉住被子蒙住了头,黑暗让她觉得安全,哪怕是自欺欺人带来的黑暗。
月魄知晓了结局,也猜到了结局。那么……她翻过身,趴着往床下张望,眼泪突然就滴落下来。
床下好好地放着那件乌金甲衣,上面摆着玉袖公主的翠玉佩,还有风扬兮的令牌。他真的知道自己走不了,这些一件也没带在身上。
永夜爬进床底,躺了下来,泪水肆意流淌。
为什么她对他还是留了一手,不能全然信任?为什么她还是顺从地装作被迷了心智?为什么她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被回魂像扔垃圾一样扔掉不管、安静地瞧见端王一掌将他打晕?她为什么不能相信这世上真有兄弟情义?
他是在山谷里霸道地护着她的月魄,不是别人,他始终就是他。
泪眼蒙中,永夜手指轻抚过床板上月魄留下的划痕,一弯明月如钩,那颗小星就卧在月亮上。“月魄……”
她手中握紧了风扬兮的令牌,直至掌心里抵出了一道深深的红痕。
杨花化作飞絮点点轻雪似的飘过京都的天空。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时节,换下厚厚冬装,人也变得轻快起来。
永夜站在她的花林中,樱花早败了,桃花粉嘟嘟的又燃起一片红云。下午的太阳照出一片繁荣与生机。
她拾了根树枝,从地里掘出条蚯蚓往树枝上一穿,放进了水里。
游鱼蜂拥而至,她瞧着那条蚯蚓在水里挣扎,鱼嘴张合的瞬间,手一动,蚯蚓逃过被分食的厄运,永夜一笑,又照样来了一次。几次折腾后,鱼似乎没有了兴趣,蚯蚓也奄奄一息不动弹了。永夜叹了口气,她也没了兴趣。
月魄现在就是这条蚯蚓,端王、佑亲王、游离谷就是这些鱼。折腾一番,从他身上得不到有用的消息,没有了利用价值,鱼就不想吃了。
自己是什么呢?把蚯蚓从土里挖出来的人。永夜很不喜欢这个答案。她取下蚯蚓又埋进了土里,喃喃道:“你和小星不一样,断成几截还能活。不要怪我,我又让你回去了,没准儿一条还能变几条,划算。”
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她觉得肚子饿了,看看天色,已近午时。永夜冲离她几丈外的侍卫吩咐道:“告诉王妃,我睡够了,中午我去她那儿蹭饭。”
端王妃觉得永夜今天胃口特别好,吃得特别多,不禁有些高兴。伸手摸了摸永夜的头道:“没事了?”
永夜筷子一放,“嗯,没事了。”
“嗯,我也吃饱了,我有事,我想揍人!”端王啪地放下筷子,打断了王妃的话,眼睛瞟着永夜淡淡地说,“想去看吗?”
永夜心里黯然,站起身笑容满面,“当然!”
王妃看着端王杀气腾腾,禁不住想起那个白衫少年斯文柔弱的模样,担心地嘀咕了句:“叫永夜去看那个干什么?”
“看着,总比想着的好。”端王哼了声拂袖而去。
王妃呆了半晌不明白端王意思,转过头看永夜。她似也沉了脸,跟着端王就追了出去。
永夜跟着端王往地牢走,神经都绷得紧了。端王意味深长的话表明了什么呢?他要她看,是想看她的反应吧?她又该如何应付呢?
走下长长的石阶,石壁上油灯闪烁。这一刻,永夜似乎又回到跟着青衣师父走进石室的情形。她只用眼微微一瞟,就记下了这里的地形。
石阶的尽头也是间宽大的石室,不同的是分成了几个小间。永夜一下石阶就看到其中一间关着那个月白色宽袍的身影。
她环顾左右,石室里并无别人。一个人住单间,这待遇不错。
“想要动手吗?”端王示意侍卫将月魄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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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没做过,父王先示范一下。”
月魄被悬吊起来,正眼也没瞧过永夜,对端王笑着说:“王爷不打算给月魄一个痛快?!”
端王脱了外袍,里面是件窄袖绸衫,手指甲抚过油亮的鞭结,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音。看着月魄那张英俊的脸,心里一股气上涌,“痛快?听说过我是那样的人?”说话间扬手就是一鞭。
月魄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被抽得晕死过去。白袍上刚开始没有一点儿痕迹,慢慢地从背上印出一道血痕,从左肩一直拉到腰背,触目惊心。
“父王,他不禁你打呢。一鞭就晕了,要不泼点儿水让他醒来?”永夜慢吞吞地说道。想知道她是否与月魄勾结,怀疑她是游离谷的刺客?永夜想,她杀的人说出来怕吓死父王,看月魄挨几鞭子算得了什么?
端王气结,盯着她道:“好!”
永夜顺手抬起手边的水桶就浇上去,看着月魄痛得一颤,醒了过来。她看了眼端王,又回身坐好,笑道:“父王继续。”
端王看了她一眼,手腕一抖又是一鞭。
这一鞭却像是不如刚才,月魄情不自禁地痛得摇晃,抖得铁链叮当作响,死咬了牙不喊出声来,人却没晕过去。
“父王力气比刚才小了,人都没晕呢。”永夜歪着头看血从月魄身体内涌出来染红了袍子,却放了心。若是一点儿血都不出,被打成内伤才叫麻烦。这样挨几鞭子死不了。
端王抖了抖鞭子,也坐了下来道:“我要用力,他连我一鞭也挨不了,我没兴趣了。佑亲王明天会来提人,交给他好了。”
永夜回头一望,侍卫早退到了外面。她叹了口气,试探道:“我力气小,却也能让他痛,要不留着让我每天抽他一顿鞭子?”
端王站起身,掏出只玉瓶放她手里,“听说吃了这个,人就没有痛觉了,可能会熬刑熬得久一点儿,活得也会久一点儿。这个嘛,好像是种什么蛊,喜欢在人身体长着,大了,人的思想就变成它的思想了。”
异形?变种?永夜脑子里第一时间浮起了这些名词,让月魄身体被一条虫子占据?她看了眼月魄,又看了看手里的瓶子,烫手山竽似的扔给端王,“可怕,我不要!”
“我来!”端王握着瓶子慢慢走近月魄。
永夜看到月魄眼中流露出恐惧与绝望,额上挂满冷汗,嘴唇已被咬破,流出血来,仍一声不吭。她下意识地喊了句:“不要伤害他!父王。”
端王回过头,满脸怒意和伤痛,跨前两步拾起鞭子对着永夜一鞭就抽了下去。永夜胸口瞬间涌来一股压力,随即是火辣辣的痛,她不是躲不过,而是没想到端王会打她,一个趔趄被抽倒在地。吃惊、怀疑、愤怒……情绪如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别……”月魄大吃一惊,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住口!”端王回身又是一鞭,这鞭用了力,伤着了内腑。月魄张嘴喷出一口血,人软软地挂在空中。
端王扔了鞭子,走到永夜身前伸手去拉她,被永夜一巴掌拍开。
“永夜……”端王见她眼中神色,心里不禁有些后悔。
“你想知道什么?你想试探什么?我在游离谷、在回魂那儿,我当然认识他!你想知道的就是这个?!”永夜怒吼,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她还要怎样?她都恨不得他多抽月魄几鞭子了。只觉得一股酸痛在心里翻搅,伤心莫名。
端王瞟了眼月魄,鼻子里带出一句含糊的话来:“这小子生得挺俊的……”
“关我屁事!”永夜冲口而出。
“你那么紧张他!”
“在游离谷他一直护着我,你以为在那里生存下去很容易?!这次也是因为李天佑他才挟持我,他又没伤我半点儿,我为什么要让他身体里长条什么虫子?!”
端王脸色大变,厉声喝道:“他知道你是女的?”
“他当我是兄弟!”永夜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吼出的声音不比端王小。
端王瞧着永夜涨红的脸,眼里闪动的怒气神色慢慢变得柔和起来,似放下了一个大包袱,笑着说:“早告诉父王不就得了?这个知恩图报……也没错,只是……天佑明儿来提人,父王却还得把人交出去。嗯,交出去,省得天佑不满,刺杀皇子,可是死罪。嗯……给父王瞧瞧,打痛了没?”
手才触到永夜衣襟又回头看了眼晕过去的月魄,手又缩了回来,喃喃道:“回头去你母亲那儿瞧瞧,嗯?”
永夜半天没回过神来,端王已背着手悠悠然走了出去。
她顾不得细想,赶紧把月魄放了下来,见三条血印子红得吓人。她掀起月魄的衣裳从怀里掏出伤药往上敷,掌心贴着他缓缓注入内力。有用的药一股脑儿全往他嘴里塞,月魄牙咬得很紧,永夜提起水桶全浇了下去。
“咳……”月魄痛得醒了,见永夜板着脸站他面前。他虚弱地笑了笑,“你真够狠的,又笨!反正我体内还有游离谷的蛊毒,多一个又有什么关系?痛吗?”
永夜摇了摇头,“他舍不得打重了。”
“端王似乎知道你认得我。”月魄低声说。
“嗯。”永夜给他处理着伤口,脑子里开始回想端王的话。那意思是,李天佑要人,他得交,但是交出去了就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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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眼中露出惊喜,神情也放松了,嘿嘿笑道:“我想法子救你出去。”说着把伤药扔给月魄,笑着去找端王。
屏退左右,端王妃伸手去解永夜的衣襟。永夜一把按住,闭了闭眼,脸火烧似的热了起来。她轻声说了句:“我来。”
“你这孩子……”端王妃掩口闷笑。
“笑什么笑!”永夜怒了,手一把将衣服扯开,露出一圈缠胸的紫罗缎。她恨恨然,这么瘦居然还有桃子似的胸!
端王妃瞧着倒吸一口冷气,也恨恨然地说:“岂有此理!他居然下手这么狠!还敢跟我说一不留神把鞭子甩你身上了。”
永夜低头一瞧,可不是,胸间肿起一道手指头粗的红痕,衬着雪白的肌肤分外醒目。见端王妃怒了,她倒有些过意不去,解了缠胸,仰面躺着说:“父王生怕我和游离谷扯上关系似的,他怀疑我。”
端王妃听了又忍不住笑,挑了药酒小心地给她揉搓,柔声说:“当初贼子掳了你走,没多久就听说有了座游离谷。神神秘秘的,又是什么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刺客组织,就疑心是他们干的。岂料你父王只试探了一两次,那边露出的口风却像是真的。也不知勒索了你父王多少钱财,连京都牡丹院都是你父王私下出了银子开的,只想着能换你回来,出点儿银子也不是好大的事。他恨游离谷你又不是不知,就怕你喜欢上了那个人……”
听到这里,永夜嘴张得老大。喜欢上月魄?她会喜欢上月魄?父王今日说那些话原是怕她喜欢上月魄?她扑哧笑出声来,“那小子……不过,对我真的很好呢。”
“可不是,原还没想过这层。结果回魂一现身,你父王就想,你既然认识游离谷的回魂,没道理不认识那人,说这小子怎么就会挟持你?应该与你离得越远越好才是,再说,他恨的也应该是佑亲王。你父王是越想越不对劲。你没见捉住了人,你父王连你房门都没进?他呀,一个人待在书房生闷气呢。”端王妃轻轻柔柔地把药揉开了,顺手看了眼那条紫罗缎,又叹气,“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永夜才能换回女装来。”
永夜坐起身,低头看了看胸前的两颗桃子,突然调皮地在上面按了下,感觉很不错,呵呵笑着伸开双手让端王妃帮她缠胸。
喜欢上一个人?前世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是总想去逗她,总想找机会和她在一起。这一世呢?她不太明白自己的感觉。
如果她还是李林,她肯定会喜欢蔷薇的活泼,会喜欢和玉袖斗法,会看到美人先生与端王妃就有想勾引的冲动。但是,十八年,除了那种长期形成的细致、狠辣、小心谨慎,李林已越来越模糊。有时候她都有些想不起来做李林的感觉。
永夜抬起脸问端王妃:“喜欢一个男人,是什么感觉?我是说,女孩子喜欢一个男人会是什么感觉?”
端王妃小心地缠着她的胸,陷入回忆中,“想和他在一起;见着他,每天都很开心;和他在一起时间总过得很快;希望他在意你,心里总是很高兴,又总是想引他注意……”
“像蔷薇喜欢我一样?成天都黏着,像我的尾巴似的?”永夜慢慢回想蔷薇的表情。
“是啊!不过,有时候又喜欢去惹他生气,然后总是你赢,心里就高兴;一个动作一句话都能想很久;会去猜他的心思,会想着他在想什么;若是他对别的女孩子夸上两句,心里就难受。哦,还有就是喜欢他夸你漂亮,还有……”端王妃唠叨了很多,永夜似明白又听得不是很明白。
她叹了口气,看来真是没法解释。
“总之啊,你喜欢上了就知道了。”端王妃也叹气,美丽的眼睛盛满忧虑,“永夜都十八了,这事不能再拖了。男人的事总要男人去解决,我都说了你父王很多回了,他总是说,以国家为重,将来会给你选门好亲。要是有人敢嫌你年纪大,他就不客气。”
永夜笑了,十八岁,高中毕业生,小着呢。
“你不会真喜欢上那个月魄了吧?唉,真要是喜欢了,娘没意见,就怕你父王……”
“胡说什么呢?他当我是兄弟,一直在谷里照顾我。想起从前,总不想他死。”永夜打断了端王妃的话。
月魄对她好,她很感动,她也一样可以对他好。可是,那种怦然心动,她有些茫然。永夜不想再想,她现在成天愁的是如何灭了游离谷。她这辈子不想再做一个刺客,不想做属于黑夜的星魂。
端王上下打量着永夜,中衣的高领遮住了脖颈,加上身体单薄,从小当男孩儿养的永夜漂亮是漂亮,眉宇间那股英气与举手投足的落落大方,怎么看也是个翩翩公子。
“不能动李言年,也不能动牡丹院。”端王给出了答案。
“我没说要动他们,我只是去逛逛,逛逛也不行?”永夜仗着才挨了他一鞭,讨价还价。
为什么永夜一定要去牡丹院?端王疑虑片刻,心头已如明镜。他沉下了脸,“又为了那小子?”
永夜一听端王语气不对,拉着他的手轻摇了摇,“救人救到底……”
端王不为所动,板着脸说:“我可没答应放了他。”
永夜就松了手,退后两步淡淡地说:“好,咱们谁也不说假话。你真的是见着回魂师父才明白我认识月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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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小子,这么快就防备了?端王又气又恨,偏就这么一个心头肉,心里虽气,脸上却不动声色,“好,我今天就听听你的大实话,为何要瞒了我?你当初回来的时候说在石室里待了三年,起初我以为是他们关了你三年。细看又不对,若是关着你,还辨不出你是男是女?只有一个答案,你是在石室里跟师父学艺,如同……那个月魄!”
“父王不愧是传说中的面带……虎相,心头明亮!”永夜鼓掌,悠然看着端王道,“还有呢?”
端王看着他突然叹了口气,“你瞒着我,自然有你的原因,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你不会功夫,我自然会护着你,你有功夫,我难道就不管你了?用来防身也是好的。只是……游离谷的势力一再往朝廷渗透,我是非除它不可。我也万万不许你与游离谷的人扯上关系。这是为你好,省得你将来为难。”
一缕柔情从端王脸上浮现,英雄自古难过美人关,他当年如此。若是永夜对游离谷的人动情,将来又如何面对?
永夜不用再藏着功夫,端王不问,她当然选择不说。因为在意,所以彼此都不问不说。
“回魂说了,从此月魄不再是游离谷的人,李天佑杀了他游离谷也不会管。”永夜轻笑出声,“父王也说了,明天李天佑会来提人,父王只需交出人来,别的事就不用操心了。永夜对他,他对永夜,只是兄弟情谊罢了。”
“若是我反对,一定要管这事呢?”
“这么多年了,相信不需要永夜,父王也能对付游离谷。永夜本来就不是世子。”
端王颇有兴趣地看她一眼,仰天大笑,“果然是我的女儿,这天底下能明目张胆威胁我的,也只你一人了!”
永夜眼中也露出浓浓的兴趣,“母亲不算?”
端王不屑地说道:“她?就是一只纸老虎!一哄爪子就软了。”
“看来,父王很欣赏永夜。答应调动京畿卫了?”永夜眼中闪过狡黠的神色。心想,回头我就问母亲为何你称她是纸老虎。看谁会是纸老虎呢?她越笑越甜。
“打什么歪主意了?要我答应,也很简单。第一,你得做得天衣无缝。”想和我谈条件?端王暗想,没那么便宜的事。
“嗯,自然不能让人知道是我做的。”
“第二,让那小子离开安国,以后不得再有瓜葛。”端王不待永夜回答,又补了句,“一个留着命不死的人,难免会被游离谷再次启用。弃子,不见得永远派不上用场!你给我记住,你终是我的女儿,如何能与一个曾是游离谷刺客的人扯上关系?!”
永夜叹了口气道:“若是将来我喜欢上一个贩夫走卒,父王会做棒打鸳鸯的事?”
“永夜……你离家近十年才回来,在王府生活的时间远不如你在外面的时间长。你心里对我、对你母亲有多少亲情?你做事可会顾及我们?若你不会,你想嫁谁都没有关系。”端王淡淡地说道。
若是我不考虑你们,我就不会隐瞒我就是刺客星魂;若是我不管你们,离了游离谷大隐于市也行,不用功夫,做做生意也照样生存。可是,我不能。永夜笑了,“联姻的事是我的责任。父王可选好人了,别让我轻轻松松就送他去了黄泉。”
“也是,我怎么就没想到这茬儿呢?我的永夜可不是一般男子能得到的。”
父女俩各怀心机,望着对方笑。
“小兔崽子,办完这事,去陈国贺陈王寿。陈王已遣使来书,想见见未来的女婿。”
永夜见端王终于松口应允她救月魄,高兴地跳起来,走出门时又回头一笑,“永夜是小兔崽子,父王是什么?”
端王一愣,永夜已留下一串笑声扬长而去。瞧着她的背影,端王情不自禁也笑了。片刻后敛了笑容,唤来贴身侍卫吩咐道:“告诉揽翠,李言年若发现永夜的身份,就动手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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