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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处理完吴明的事, 已是深夜。

    纪居昕走出茶楼, 回望这条街道。

    上元灯市过后, 有些商铺屋角檐下的灯笼还未辙, 远远看去昏黄烛光点点, 映着天上月色, 有几分融融暖意。

    吴明有才, 这份才华却因为自身原因深深隐藏无法施展,恐怕除了他,不会有人察觉并欣赏。吴明算是条汉子, 一旦做了决定,端的是果决非常,破斧沉舟, 几乎是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

    可他并不介意。

    人之缘份, 很是奇妙。如他之于夏林徐三位少爷,如卫砺锋于他, 如吴明周大的出现和改变。

    在什么样的时机相遇, 就会产生什么样的牵绊, 若换了时间地点, 大约彼此只是陌生人。

    他不怕牵绊, 不怕身上负担渐多,责任渐大。独木不成林, 他前世孤寂辛苦,今世身边能有友人属下, 能在为自己成事之余, 顺便为别人做些什么,他很愿意。

    老师曾责过他过于心软,难成大器,也曾赞过他心性纯真,历尽世事而不变,让身边人心生温暖,觉得世间仍有可恋之处。

    他苦活一世,有漫长的痛苦,有短暂的安宁,痛哭到泪水流干,再如何高兴都不会笑,死前仍然得到救赎,知道被人关心记挂是何滋味。

    曾经痛苦,挣扎,对世事怀疑,心中仿佛有一只巨兽,一度甚至失去理智,恨不得毁灭这个世界,但是……

    他不想和那些人一样。

    仇是要报的,恶人就该尝恶果,但他不能变成复仇的工具,不能和那些恶人一样嘴脸,丑恶难看。

    他想变的强大,变的坚强,变得……可以成为别人的依靠。

    他是个顶天立地男人!

    纵使前方路难行,仇敌坚固庞大,他也要一点点把它打倒!

    他倒是想看看,自己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纪居昕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偏头看了眼周大,眉睫微垂,露出个浅浅笑意,“我们走吧。”

    回到自己的院子,寂静无声,房间和离开前一样,纪居昕便知,此行无人发现。

    他打发周大回去休息,放开心神不再思考,很快进入梦乡。

    第二日一早,就听到老太太寻来个规矩教的极好,听闻曾在宫里呆过的嬷嬷,教几位姑娘学习规矩。还请了几个女先生,琴棋书画女红,样样都教得。

    说是府里但凡十岁往上的姑娘,不掬嫡庶,都要去学习,早中午课程排的满满,一个月只允许休息一天。

    来来往往的丫鬟嘴里小声讨论的都是这个,个个都说姑娘们要受苦了,就连百灵,给他取午饭过来时都跟着叹了几口气,小大人似的说,“还是我们丫鬟好,以后嫁人好嫁,不挑理。”

    画眉走过来拎了拎她的小耳朵,“现在就想着嫁人,羞不羞!”

    两个丫鬟闹着一边玩去了。

    纪居昕无奈地笑着,用着自己的午饭。

    他其实不是好主子,没想着给丫鬟们谋点福利,加点工钱,大约只能纵着她们玩了。

    杨氏这个举动,他想了想,认为她大概是想趁这机会掬着几位姑娘,几位姑娘年纪渐长,都到了会动春心的时候,闹出个什么丑事不好,这样一掬,规矩好了,嫁人都好说人家,一举两得。

    再者……她怕是要压制李氏了。

    果然,过了两天,绿梅过来跟他说,杨氏关起门来和李氏说了半天话,之后李氏就不在大房站岗,等着每天清查当年大少爷死的结果了,而是回到雪香堂,好生相夫教子,伺候纪仁礼,教导纪莹。

    看起来……像是死了心。

    至于真的死没死心……

    两天后,纪居昕就知道了。

    周大告诉他,李氏撒了大把银子,暗地收买家中奴仆,私下悄悄在查大少爷死之前后一些事。

    想是没死心了。

    很好……

    纪居昕站在灿烂温暖的阳光下,看着粉白的杏花,心情很好。

    那日救下的少年终于好转,纪居昕听到周大送来的消息后,就与他一起,去看了那个少年。

    少年被周大暂时安置在客栈房间里,这个时节天冷,刚过完年,往来行商人不多,客栈很清静。

    纪居昕走进房间时,少年正抱膝靠在墙上,脸色苍白,身形消瘦,双目无神地看着窗外杏花。

    “身上的伤可好了?”

    纪居昕声音很低,仍然惊到了少年。

    少年身子抖了一下,转头一看认出了纪居昕,‘砰’地一声跪下就磕头,“小的谢过公子救命之恩!”

    “你起来。”纪居昕示意周大去扶他,这孩子刚好,可别磕出什么毛病来。

    “你知道我救了你?”

    “那夜……”少年嘴唇紧紧抿着,像是不愿想起那些事,“公子救了我,我认得……”

    那夜月亮那么圆那么大,他以为他要死了,公子如天神一样出现,穿着天青色的披风,站在月光之下。他用力睁开肿胀的眼,看清了公子的脸,那样的好看,那样的干净……

    少年头埋在被子里,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纪居昕怔了一下,浅浅叹了口气,挥退周大,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陪着,瞧着少年哭累了,倒了杯温温的茶水,递过去。

    “谢……谢谢…………”少年嗓音沙哑,一口气喝完杯中水,抬头看着纪居昕,“谢谢……”

    纪居昕这才看清少年的脸。

    少年咬着唇,眼角微红,眉梢微垂,满面哀色。他精神并不好,五官长的极其出色,大眼睛,鼻头有点翘,下巴微尖,脸庞精致,很是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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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居昕想起第一次见到少年时,少年的笑脸阳光般明媚,大大的眼睛里闪耀着神采,跟这时比简直像两个人。

    少年大概不知道要说什么,头又埋进膝盖,不出声。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纪居昕看到少年动了动,又说,“第一次看到你时,我正心情不好,当时你和你父亲在说话,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我便想,你的父亲大概是世上最幸福的父亲,你做为你父亲的儿子,大概是世上最幸福的儿子。”

    他声音微低,略有些回味向往。

    少年轻轻抬头,“公子……认识我?”

    “谈不上认识,”纪居昕轻轻摇头,唇角微扬,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偶有两次,经过你家铺子,无奈步履匆匆,未能进铺子一观,想着以后总有时间,不想再遇到你,已是……”

    “你可愿意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本就该报于公子知晓……”少年深呼吸几次,缓缓说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少年名叫苏晓,十三岁,母早逝,他是老来子,父亲已近五十,不欲续弦,两父子相依为命。他们经营着一间纸墨铺子,不算富裕,却也能得温饱,父亲年纪渐长,身体偶有小恙,并无大灾。

    本以为岁月悠长,他与父亲会这样一直安平和乐下去,不想意外来的太快。

    父亲的纸墨铺子不是什么好地段,生意也不多兴隆,这样的地界,没后台也没甚关系,不会有人故意找麻烦。偏偏有日来了个不讲理的客人,非说在他们铺子里买到了假画,生要他们赔偿。

    客人很有些钱财,也颇有些手腕,买到假画非常生气,就报了官。

    他们父子肯定是没卖过假画的,无奈说干了口水,无人愿意信,父亲被下了大牢,铺子查封。

    他去探监,父亲挨了刑,腿断了。

    如果不想办法救治,必死无疑。

    父亲让他走,走的远远的不要再回来,不用管他,可那是他父亲,他如何不管?

    他求那客人,客人没见他,只捎了话:敢卖假画骗人,就该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好在今日坑骗的是他,还有些钱财打官司,让他们能得到苦果,若是坑骗的是没什么银子的书生,别人去哪里讨公道?

    他解释不通,想了很多办法,总是不能成,父亲的伤……已经等不了。

    他便暗自下了决心,去馆楼卖身。

    说到这里,苏晓手握成拳,脸再次埋进膝间,声音闷闷的,“我以为我能受得了的……只要父亲能好,我做什么都可以……可是我没想到,我的确救了父亲出来,有银子给父亲看病,父亲却……不再认我。”

    “而我自己……的确受不了那样下贱的生活……我不想……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他又哭了起来,“我对不起父亲,也对不起买我的人,更对不起公子……我出而反尔,失了信誉……我不孝不驯,不配为人子……我没有苦挨自己应受的折磨,跑出来连累了公子,不配为人……”

    纪居昕任由他哭了一会儿,才出声问,“那客人说的假画……是你们卖的吗?”

    “不是!”苏晓狂摇头,“那画我和父亲看过,和父亲卖出去的那幅一模一样,但那的确是仿的,不是我家铺子里出去的!父亲说个中必有缘由,不是别人故意坑我们,就是这位客人自己有仇家,被别人算计,可是我们人微言轻,官府找不出别的证据,客人又撒了银钱,正在气头上……”

    说到这里苏晓有些愤愤,“明明不是我们的错,明明他们害我们失去了一切,父亲却要我不要记仇,说客人没什么错,官府也是略有些渎职,但也没大错,我们没钱没势,这处倒霉,是我们该着的!这凭什么!”

    “后来客人还与你们为难没有?”

    “这倒是没有,父亲受了刑下了狱,铺子被封了,他就没追究了,所以我把父亲赎出来才那般容易。”

    纪居昕凝眉思索片刻,“那夜打你的那些人……是什么人,你可知道?”

    苏晓脸一白,“他们……不是临清人。”

    “我……起了那等肮脏念头,真在临清做起小……很丢人,我便小心打听外地的买卖路子。他们自己说是京城来的,专门特色模样好的……我去了也是被关起来学东西,并没有……他们说十六就会启程回京,要带我一起,可是我十五就由公子救下了……”

    纪居昕点了点头,怪不得他让吴明搜索消息找不出人来,原来……是外地人。

    这样也好,应该不会有什么遗留问题。

    “你说……你父亲腿断了?”

    “受了刑……已经请大夫用了药,大夫说,将养下去,或许会好,或许不会好,用的药材都不普通,需要银子……”

    “你父亲不认你了?”

    “父亲……把我赶了出来……”周晓捂着脸,“我做出那等事,就知父亲不会原谅……”

    房间一时又被哭声萦绕。

    “苏晓。”纪居昕食指敲了敲桌子,“我救你出来,不是让你自暴自弃的。”

    等苏晓抬起头,他盯着苏晓的眼睛,缓缓说,“人呢,都会犯错误,犯了错就一条道走到黑,或者懊悔不前的,都是蠢人。老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年纪尚小,一时没想对犯错没关系,只消记住这个教训,以后做任何事,当三思而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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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今往后,你要谨言慎行,用心用脑,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妄下结论,不要自作主张,不要再犯错!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这个改过的机会,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能不能做到!”

    纪居昕眉眼冷肃,目光灼灼。

    苏晓目光慢慢的变的坚定,“我能!我能做到!”

    纪居昕唇角轻扬,声音安抚,“你父亲对你失望,其实也是催促,催促你从泥潭里爬出来。现在,你去见你父亲,说你不会再继续,你已经离开那里,改过自新重新开始,你父亲一定会原谅你。”

    “是……吗?”苏晓紧咬着下唇,眼睛闪着渴盼的光。

    “你试试便知。”纪居昕微笑看他,“你去见你父亲,把这些天经历了什么,详详细细地讲与他听,再说出你的决定,他一定不会再怪你。只是要记得,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随时应注意,动作不要太大。”

    “我真的……可以去见父亲?”苏晓嘴唇抖着,眼泪汹涌。

    “真是,男孩子怎么可以这么爱哭?”纪居昕掏出怀里方帕递给他,“你同你父亲说完经历,还可以加上一句话,如果他愿意我,我欲请他做掌柜。”

    “公子……”苏晓动作顿住。

    “我用银子在那些人手里买了你,银货两讫,你已是我的人,对吧。”纪居昕冲他眨眨眼睛。

    苏晓脸色微红,大力磕头,“公子救了我,我苏晓这辈子,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父亲说我苏家别的没有,骨气要有,信誉要用!做过的事要认,说出的话必须做到!”

    “好了,”纪居昕故意叹气,“我又不养闲人,说不得要给你找点事做了,你父亲的病,也要银子不是?”

    “公子……”苏晓激动地看着纪居昕,眼泪不要钱的似的往外流,“公子真是好人……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呜呜呜……我一定好好为公子做事……死了都行呜呜呜……”

    “你真是……”

    纪居昕还没见过这么能哭的少年,无奈又等了一会儿,把周大喊进来,指给苏晓认识,“他叫周大,会送你回家,三日后会再去你家一趟,届时你将与你父亲商量后的结果告知于他,我们再说后事。”

    苏晓被纪居昕哄的信心坚定,脚步凝重地回家见父亲去了,直到和父亲说完经历,两父子抱头痛哭一阵后,被父亲问到才想起来,没问过公子姓名!

    最近经历的起伏是他十三年人生里从未有过的,给了他太多的刺激和打击,公子是这些事件里唯一的温暖亮色,救了他鼓励他,给他建立自信,重新开始灿烂人生,说公子是他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可是他竟然忘记问父母的姓名!

    苏晓一时懊悔难挨,又哭了起来……

    好在雨后是天晴,恢复后的苏晓还是那个阳光灿烂好少年!

    纪居昕再见他时差点愣住,这个眉眼弯弯笑容阳光的少年真是那个爱哭鬼?

    好在他的父亲苏修是个靠谱的。

    身体不好,腿脚不利索,一见着他,还是让苏晓扶着跪了下去,“小的多谢公子救我父子二人!自此以往,小的父子便是公子的人,但有吩咐,赴汤蹈火,再所不惜!”

    纪居昕重活一世,心思细腻,眼睛还算好使,别人说话是真心还是假意,直觉就能辨出一二,这父子俩真心诚意如何能看不出来?

    他让周大扶了他们起来,赴汤蹈火就算了,还是乖乖干老本行,给他赚钱吧。

    他听了苏修的叙述,与苏晓一般无二,只多了些细节。

    混和吴明的消息,他断定安全。

    之后,他留下些银钱,让苏修苏晓休养身体,从周大打听的铺子里选了一家,置了下来。

    二月初,南街便多了间纸墨铺子。

    铺子装修大方简雅,和别的纸墨铺子一样,卖笔墨纸砚和字画。

    字摆出来几幅,多是临清界面上的名人所书,少有前朝古迹,不算特别值钱,画却极是特别。

    这铺子虽不算大,墙壁却是不窄的,三面墙壁,只有一面墙上挂了字,另外两面,挂了两幅巨大的画作!

    水墨山石,怪石嶙峋,鹰击长空,气势如虹,端的是夺人眼球!

    两幅画,一幅泼墨,一幅工笔,都是巨幅,一样占一面墙,画者都是一个!

    石屏先生!

    这石屏先生什么来路,以前从未耳闻!

    贸然出现便技惊四座,令进来客人无不赞叹!这等画技笔法,实在难以语言述之!便是不懂画的人,一眼看上去也差点失了心神,可知其画中意境幽深!

    更怪的是,这两幅画,坐在轮椅上的掌柜说,是东家友人所画,挂于此处,不求财,不求利,只求知己。两幅画并不标价出售,若有人喜欢,可自己作一幅画,留在铺子里,若是石屏先生喜欢,便将墙上画作无偿赠于作者,同时作者的画,石屏先生也会留作收藏,以后可做知己,以画会友。

    若是……没被石屏先生看上,那这幅画作,作者不可收回,便要留在铺子里出售,给铺子个进项。

    所以,若是没有信心,还是不要画为好。

    有人喊不公,掌柜笑眯眯道,规矩便是如此,铺子没有强买强卖,若是觉得亏,大可照前言,不要留下画作。

    你若非要生事,行,县衙离这不远,咱们可以去那里说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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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墙上画作技法勾人,意境深远,只要是痴于此道的,没几个不想交流。威逼利诱皆不成,上门的客人只有乖乖的照着规矩来,留下画作。

    一日一日,铺子里客人越来越多,掌柜不得不辟出一小块空间留给客人挥毫泼墨,当然,纸笔茶钱是要付的。

    只是……石屏先生能看上的,实在是少之又少,一年过去,仅有一幅入了石屏先生的眼,拿走墙上一幅画作,掌柜的又换了一幅挂上。

    仍然是山石,仍然是水墨画,然这次与之前那幅相比,气势更加凌利!

    只要进了店子,眼睛就会被画作吸引,只要看一眼,就仿佛置身于山间,俯视千山万水,看峻峰斜阳!

    更想要了!!

    换了画作的画者还来不及得意,立即红了眼睛扑上案桌当场画了一幅,末了摇头,“我不如石屏先生多矣。”不过一年,画技竟进益这般多!别人如何跟得上!真真让人羡慕!

    这间苏记纸墨铺子,从不起眼的开始,到慢慢引人注意,再到日进斗金,名扬天下,竟不到两年!

    纪居昕在置办这个铺子的时候,银钱有些不凑手,之前托夏飞博卖画的五百两已然花的干净,不得已,他把年节从夏林徐三家收到的礼,还有杨氏送他的东西,变卖一些出去,才添了窟窿。他并不知道,这间铺子积累钱财名声的速度,远大于他的想象。

    这间铺子不能让纪家知道,告知朋友却是必须的。他私下跟夏飞博林风泉一一讲过,一来知道他们必会为他保密,二来有什么问题,他还靠着这些人帮忙解决。

    别的不说,在临清建的圈子,护着这个铺子不出事,是够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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