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们出门, 不论少爷小姐, 下人们都会多备两套衣服, 以免有意外发生时尴尬, 做为老太太房里训练有素的丫鬟, 绿梅自然也是备了的。
只是纪居昕提问时, 她历经辛苦终于见到主子的激动还没回来, 下意识就点头,“有的。”
“去拿来。”
绿梅有些愣。
“去拿衣服。”纪居昕眉睫微凝,声音清正, “我在这里等你。”
“哦好。”绿梅立刻明白少爷这么吩咐肯定有原因,也不再问,转身就往外跑。
有刚刚一番闹腾, 现在外面情况定然不明, 散场不是一时半刻可以处理好的。所有人都自这里离开,这个地方暂时就是安全且隐密的, 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再过来。
绿梅走后, 纪居昕站在原地把发生的事细细想了一遍, 越想越清明, 今日之事, 必是有人安排。
把绿梅调走,引他跟着少爷们来竹林, 让他落单,诱他进院子……是为了让他见谁?
那个手背上有纹身的人, 是方家人还是……凑巧?不过不管是哪一种, 他身上肯定有秘密。不然不会自己一出声,那人就如惊弓之鸟地跑了。
可惜没看到那人的脸,否则他一定能想起在哪里见过他。
之后在这里遇到方平睿和吕孝充,肯定是巧合,奇怪的是吕孝充怎么会在临清出现,又如何与方平睿是好友,这件事以前并没有发生过。
而且那方平睿……为何要追他?
难道真像卫砺锋说的那样,他好龙|阳?
可是他并没有看到自己的脸……
纪居昕正想着,绿梅回来了。
“你怎么……”回来的这样快?
“现在外面有点乱,咱们的马车离的远,要把衣服拿回来得费不少工夫,正好林少爷问起了您……”绿梅抱着衣服正缓声解释,后面就冲过来一人,脚步快重声音急切,“可算是找到你了!担心死我了!”
正是面色焦急的林风泉。
纪居昕心里一暖。
以前从未有过朋友,身边除了周大没有人管他,他也不知道被人关心的滋味。
最近频频被人关爱,他有点不好意思。
“对不住……之前被人挤开,我再寻你也没寻到……”
“没事没事,还不是那群混蛋,今天不知道吃了什么药,一个个跟疯狗似的,不过是点酒,也值得抢成那样!”
林风泉快步走到纪居昕跟前,上上下下打量,见他好好的没受伤放心了,脸上表情欢快起来,挤着眉眼对他说,“你不知道,刚刚这里可是有桩新鲜事……”
纪居昕见绿梅抱着衣服站在旁边,不敢来打扰,再看眉飞色舞不知自己偏题已久的林风泉,手握成拳依到唇边轻咳了声,“我知道。”
“啊你知道?不可能啊我刚刚找你你没在这里。”林风泉眼底都是疑问。
“我看到了。”纪居昕招手让绿梅近前。
林风泉看绿梅过来,才想起这个,“我还忘了,你要换衣服做甚?”
“我不久前跌了一跤,身上不雅,虽遁着声音过来,看到了些事,但不好现身于人前。”
纪居昕不好解释担心方平睿依着服色找人,指着方才故意蹭到袍角的泥渍说话。
“原来是这样……”林风泉摸下巴看过去——好大一块,的确不雅,“啧啧,你可真倒霉。还好我见你这丫鬟神色焦急问了问,等她找到你家马车,取衣服来不知道要多久。”
他拍拍手,“那你快换了,换好我们好离开。”
“在哪里换?”绿梅有些着急,她对这里不熟,不知道附近哪有合适的厢房啊。
“就在这里。”纪居昕拿起绿梅手上外衫,“时间不多,我也只是袍角污了,只换一件外衣就好。”
男人没那么讲究,这里四下无人也不怕被人看,纪居昕解开身上绀色外袍,递给绿梅,拿起林风泉的鸦青色外衫,很快穿好。
“把披风也披上。”林风泉看纪居昕唇色浅的不像话,声音严肃,“别再染了风寒。”
披风也在绿梅手里,林风泉衣服准备的是一整套,相当贴心。
纪居昕觉得费事,本不想穿,可承了林风泉这么些情,为件衣服争执太矫情,笑了笑把那件石青缎银鼠皮披风披上了。
都说人靠衣衫,这两件衣服料子做工比纪居昕的衣服精致不知道多少倍,他穿上后越发显的肤白眸黑,清俊无双。
林风泉叹息两声,“怎么同一件衣服,你穿着就是比我好看!”
纪居昕无奈笑了,也不答他的话,直直往外走。
林风泉赶紧追上,并肩陪着,他可不想再把人丢人,一边走,一边跟他小声嘀咕,“这次方家栽了,梅宴这么快就被逼着结束,还不能说出实情,真是打脸……”
梅宴散席果然没那么快,内宅女客和外院男客是一家人的,还得传几次话,不同等级,亲密度不同的客人,得由方家长辈协商,分配任务一一送离。
纪居昕和林风泉在外院暖阁坐了好半天,田氏的丫鬟才匆匆来了,“九少爷,四太太已在二门上了车,请您去外院找自家的马车坐好,四太太会在方家侧门外等您。”
纪居昕点了点头,站起来准备带绿梅去找孙旺。
林风泉也跟着站了起来,“我与你一起。”
不久前方家老爷派人来请林风泉,想是要亲自道明原委送他离开,他拒绝了,只说以林方两家关系,不必那么见外,今日方家必然很忙,他就不去给长辈添麻烦,自行离开就是,还说了些诸如不曾亲自去道别,请方家伯父不要见怪的漂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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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没什么体贴方家的意思,一是自己怕麻烦,二是送佛送到西,今日他有些疏忽,怎么也得把纪居昕好生送走才好。
纪居昕想了想没反对林风泉的好意。
他担心会有意外。
果然,走出外院门时,他发现几个小厮,站在不远处,在方家这么忙碌的时候,这几人非常闲,抄着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从门里走出来的少爷们。
纪居昕使了个眼色,绿梅紧走几步到前头,守着规矩和少爷们拉开距离,同侍立的下人们就近了些。
等走过这一段,纪居昕停了停,绿梅附耳过来,“有一个念念有词,说什么绀色绀色。”
她有些不解。
纪居昕却明白。
他脸上现出个嘲讽的笑,转瞬即逝。随后他紧了紧披风,低声道,“走吧。”
纪居昕顺利找到孙旺,上了自家马车,林风泉才放了心,“夏飞博要回来了,过几天约你出来。”
纪居昕微笑着说好,两人道别。
马车走出侧门,孙旺敲了敲车壁,“少爷,四太太的车在前头。”
“跟上就好。”
纪居昕并没有让绿梅下车去递话,今日梅宴不畅,田氏估计也没什么心情。
果然,见着他的车,田氏的人也没来,直接车动了,意思很明显,乖乖的跟上,我没空跟你扯。
梅宴一散,路上的车就多了起来,马车走的很慢,车轴吱呀,晃的人心神恍惚。
纪居昕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问绿梅,“我脏了的衣服呢?”
“奴婢收起来了,等回府就冼,不过——”绿梅话音停了一瞬,“奴婢看袍角不仅沾了泥,还脱了线染了草汁,怕是穿不了了。”
这是想明白了。
意识到之前必然出了什么事,这件衣服不能再留。
纪居昕子漆般双眸一闪,笑了,“绿梅说的对,不过一件衣服,废了就废了。”
“奴婢会好生处理的。”绿梅头微垂,目光安静。
“好丫头,回头少爷赏你。”
“奴婢不敢,伺候少爷是奴婢本分。”
……
主仆二人以隐晦语言交了番心,绿梅表了态,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是少爷的好丫鬟,想少爷之所想急少爷之所急,只听吩咐做事,不问原由。
纪居昕也很满意,至少第一阶段的信任达成了。在深宅内院,没个可用的丫鬟还真不行。
“少爷容禀。”直到这时绿梅才有机会说起之前的事,“暖阁里那小丫鬟茶泼污了奴婢裙子,应是故意的……”
她一五一十把经历的事情说一遍,撞窗子那一段浅浅带过,主要诉说了小丫鬟举动,可疑的地方,和跟随两个大丫鬟找到竹心阁附近事发地点的事。
“你说那两个大丫鬟……提了方平睿,我,和方大太太?”
“回少爷,是。”绿梅又道,“奴婢听闻方大太太护子,方大少爷相要的东西想做的事,方大太太必会想尽办法满足。”
绿梅头越来越低,声音也跟着低下去,“方大少爷……喜欢男子。”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纪居昕是被方大太太坑了。
原来真是如此……方平睿喜男子,所以才……
纪居昕厌恶的皱了眉,那方大太太又是怎么回事?
“我从未听闻方大太太有逼人之事?”他自认吴明的消息虽繁杂,但一点也不少,真有这样的事,他不应该没听说过。
他声音有些寒,绿梅垂着头不敢起来,“内宅之事,经常会在下人间流传,因怕生事,不敢往外说。方大少爷的确好……方大太太为子着急,但因着名声,倒从未做过逼迫他人之事,只是方大少爷眼光高,好些人……瞧不上。”
那方大太太为何要套他?他可从来没说过会答应这种事。
纪居昕指尖敲了敲方桌,眼底寒意森然,田氏。
田氏今日去方家,必是要找其友方家五房太太,五房太太再找到大房太太,正是顺理成章。
她们必是做了什么交易。
真是心大啊,以为他一定会逆来顺受么!
田氏!
纪居昕手紧攥成拳,他本来还想等纪仁德回来,再给这两口找事,没想到田氏被罚被关还是不消停!
这样的话,就别怪他手狠了……
突然马车晃了一下,停了下来。
纪居昕掀开车帘往外看,前面田氏的马车也没动。
绿梅刚刚大着胆子说了那番话,少爷脸色吓人,她有点不敢在车里,“奴婢下去看看。”行了个不怎么端正的礼后,像只兔子似的跑了。
纪居昕马车停的地方有点别扭,正是一条巷子驶出来,田氏的马车在前面已经出了巷子,他的马车停在巷子口,因为巷子不宽,总要让出一点地方让对面方面驶来的车,几乎挨到了墙。
巷子里没有什么好风景,纪居昕瞪着车内方桌,默默生气。
山河易改,本性难移,看来不管过多少年,他也不要奢望纪家人改好!
一个个黑了心,专冲无力还手的人下手!
突然胃部一阵蠕动,紧接着传来尴尬声响,纪居昕脸色僵硬地抚上胃部,他饿了。
因为要参加梅宴,早上起的早,吃的也不多,现在正是午饭的点……
想想梅宴散了,所有客人都一样饿着出来,跟自己一样,纪居昕又觉心情不错。
梅宴要散,方家话说漂亮了也没什么,但让人这么饿着肚子,肯定得不到什么好话。如今他被堵在路上,有可能别人也被堵着,饥饿加并不美丽的心情,方家面子这次定要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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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车帘一动,眼前一花,有个人蹿了上来!
纪居昕还没叫人,就看清了来人,紧接着眉毛皱起,“你来做什么?”
卫砺锋顾自坐好,看着面前明显不悦的小狐狸,“怎么,对救命恩人就这态度?”
纪居昕移开眼睛,“我又没向你求救!”
“好硬的嘴。”卫砺锋狭长凤眸微眯,唇角笑意吓人。
纪居昕却不会被他吓到,这人性子恶劣,偏爱吓人逗人,他早看透了!
“你不是在方家?”
卫砺锋却不答,敲了敲桌面,声音略轻,“方才可是吓着了?”
“方才?”纪居昕反问,哪个方才?
“方平睿……你无需记挂。”
“谁记挂……”纪居昕话说了一半,顿时领悟卫砺锋意思,他要他不用担心,就是说方平睿的事他会处理,不会给他带来任何麻烦!
纪居昕内心有些复杂,这混蛋难道真是在护着他?
看纪居昕沉默,卫砺锋眉心微皱,“方平睿现在还不能死。”
是啊……现在死了,最近与他有冲突的人都是可疑人物,卫砺锋最容易被当成凶手攻击,所以他不能死。
这很正常。
可卫砺锋怎么好像在对他解释?
看着卫砺锋板正严肃的脸,纪居昕突然有所悟,难道他以为自己想杀了方平睿?
刚想开口解释,却见卫砺锋神色一变,眸内杀意遍布,“你那四婶不是什么好人。”
“我知道。”纪居昕点头,今日事实他已猜到。
卫砺锋满意点头,“你最聪明。”
……
话题是怎么转到这的?
难道不是在讨论生死这个严肃问题,怎么卫砺锋一脸欣慰,脸上笑意都有了几分真?
纪居昕觉得他实在跟不上卫砺锋的思路,跟他沟通很有问题,索性闭了嘴巴,什么都不说。
他这样乖巧,卫砺锋更加满意,大手越过方桌,想揉他的头。
纪居昕躲开了。
小脾气仍然有。
卫砺锋脸上笑意更大,不知道从哪掏了张纸条出来,递给纪居昕,“那日忘了与你说,想找我可以去这里。”
纪居昕接过纸条,上书一行小字,南街十二号刘记纸墨铺。
字体瘦长,铁划银钩,锋芒毕露,字如其人,他猜这是卫砺锋的手笔。
“这是……你的暗点?”
“小孩子不要问太多问题。”卫砺锋扬眉,笑容有些坏,“照做就是了。”
装什么神秘,这肯定是消息点没错!
不过把容身暗点告诉他,证明对他很信任。
被一个四品佥事,世袭将军信任,还是个干斥候的将军……纪居昕突然觉得压力很大。
他能从这里得到好处,比如一些独特消息,可能他可以快速知道,可是做这种工作的最是危险,被卷进去哪天受连累死了怎么办?
他倒是不怕死,就怕死之前仇还没报完。
卫砺锋看小家伙眼里明明灭灭,不知道在谋算什么,小脸严肃的样子还挺好看,手贱的去摸了一把。
纪居昕:……
求拍死武功高强人士,四两拨千斤的高级手法!
这混蛋简直防不胜防,他打不过躲不了,真的好烦人!
他冷了脸,一双桃花眼睁的圆圆的,每个细微表情都写着‘我在生气’‘好想知道怎么可以弄死面前这个人’,卫砺锋忍不住笑出了声。
孙旺一直守在纪居昕车外面,离的并不远,听到声音过来,“少爷可是有吩咐?”
卫砺锋黑了脸,他太过放松了!
纪居昕捂嘴无声的笑,太丢人了,太丢人了!
一个把斥候工作干出奇迹的将军,竟然分神之下让别人注意到了行踪!
看卫砺锋面无表情盯着他好像恼了,他才收了笑,轻咳两声,“无事,你下去吧。”
孙旺不知道车里情况,听话的退后了。
“时间紧,我不与你多说,”卫砺锋掀开车帘一角,指着外面一人,让纪居昕看,“记住那个人,如果我不在时,你可寻他。”
纪居昕看过去,是个壮汉,身材壮硕,手有厚茧,肤色黝黑,明明很年轻,眼角却隐隐有细纹。眼神凶辣,不经意间有一种淬过鲜血的杀气。
壮汉见他看过去,憨憨一笑,拱手行了个礼。
纪居昕眸子一眯,这人他见过!
他仔细回想,想起不久前的一天,他欲找消息渠道,一路找到晚上,差点进了青楼赌坊,当时在赌坊外,有个大汉说他踩了他的东西……
这人就是那日的大汉!一点不会错!
卫砺锋敲了敲桌子,密长眼睫抬起,黑漆漆的眼睛似有深意,“你见过的。”
纪居昕抖手,眉锋竖起,“那日是你们!”把他吓的够呛!
“他叫牛二,记住了。”
终于还是看到小狐狸意外的表情,卫砺锋满意了,“给你的竹笛也要收好,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就去这个地点,”他指尖按着纸条,“若我不在,牛二可以主事。”
“知道了,找牛二……”纪居昕有些不在状态。
“重点是,你需要帮忙,任何事,”卫砺锋重复一遍,“都可以来找我,懂么?”
纪居昕点头,“懂。”
“乖。”卫砺锋伸手欲捏纪居昕的小脸。
纪居昕往后躲。
可惜他已经紧靠车壁,再往后躲也没地方了……他略略偏头。
卫砺锋看清了纪居昕眸内不愿,眸子微眯,手只停顿了一下,继续义无反顾的捏了上去,力气略大。
纪居昕躲不过,疼的眼泪汪汪。
“啧,”卫砺锋不满意地咂舌,“太瘦。”
“真是抱歉啊!硌着您的手了!”纪居昕低吼,目光里带着怒火,如同小兽。
“知道对不起就好生吃饭,长胖些。”卫砺锋不要脸的曲解纪居昕的话意。
纪居昕真觉得跟这种不要脸的混蛋没话聊,索性扭过身子背对他。
气氛一时冷凝。
一包热腾腾的东西突然降到怀里,纪居昕下意识伸手接住,再回头已经没了卫砺锋的影子。
他走了。
打开纸包,是两个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
这是……给他吃的?
可为什么不早拿出来,非得最后甩出来……
纪居昕有些牙痒痒,这混蛋性格简直怪透了,喜欢捉弄人,还喜欢用各种手段收买人心!上一刻气的你晕头转向,下一刻就表达各种贴心关怀!
怪不得年轻轻轻官位升这么高,原来笼络人心的手段这么丰富多样,这么深入人心!
他才不相信卫砺锋是真的关心他,他不过是卫砺锋看好的逗乐的人,如果还算有才,将来可能成为他的属下,如果不长进,等他没兴致逗人玩了就会被甩开。
卫砺锋职业特殊,经常游走在死亡边缘,很需要放松减压,玩游戏很合适。他又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玩游戏的方法都比较高端……
纪居昕愤愤磨了磨牙,撕开油纸,大口大口的吃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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