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纪少爷来了,今天这是……带了个什么东西?”
声音的主人应是年纪不大,纵使压着嗓子透着几分粗砺凶恶,音质却是明透清脆。所以即使知道话里讽刺的是自己,纪居昕也生不起气来,概因对方这反应并非真是恶意,大约只是……心情不好。
“这是我家九弟,纪居昕,”纪居宣像没感觉到尴尬气氛,仿佛说话的人只是在开玩笑,神态自若的介绍起了兄弟,“夏兄有礼。”
之后他片刻未停,指着房间里众人和纪居宣介绍起来,“主位上这位说话的是夏飞博夏兄,家里是皇商;左边这位是林风泉林兄,父亲是此方县丞;右边这位是徐文思徐兄,父亲是州学学正……”
林风泉圆脸大眼,观之可亲;徐文思方脸肤黑,气质正直;房间里所有人都是年纪相仿的少年,相貌气质均不平庸。纪居昕顺着纪居宣的指点一一和人打招呼,认真记下,同时眼梢微移,注意着主位上的夏飞博。
夏飞博年纪不大,约有十六七岁,头顶四方布,圆领云青色杭绸长袍,皂色镶边,腰垂碧绿玉环,姿态随意,眼角眉梢洋溢着少年风流,只粗略一看,纪居昕就知道这个皇商之子是自小生活得意顺遂,性子也被惯得骄傲之人。
他坐主位,今日必为东道,初见面时话说的不友好,纪居宣这一系列举动却没有引来他更大怒气,看来也不是头脑简单,万事随心意胡为之人。
皇商之子,性格可见的恣意,肯放下身段如此,那么此间人物,必有不俗之辈。
是县丞之子林风泉,还是学正之徐文思?
纪居宣介绍时这两位都在前头,肯定有原因。
纪居宣看纪居昕乖乖的微笑问好,心内微松,还好是个懂眼色的,没愣头青似的反击,那夏飞博可不是个好惹的。
纪居宣引纪居昕认完人,坐在左边的林风泉哈哈朗笑,将纪居昕拽到座位上,把酒杯放在他面前,“昕弟别怕,夏兄是因为想请的人未到,心里愁苦。”
“不敢。”纪居昕坐好,看自家兄长。纪居宣冲他点头,意思是既然来了,这酒是免不了的。
夏飞博剑眉微扬,挑剔的目光扫过来,冷哼一声,“长的还算可以。”他两根手指拎起酒杯,问纪居宣,“这是你哪一位弟弟,怎的以前没见过?”
“是我大伯家的弟弟,家里排行第九,以前一直住在外头,近日才回来。”
夏飞博长眸微缩,唇角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才回来啊……”
纪居昕后背一凉,顿时明了夏飞博的意图。
这一屋子人想必认识时间不算短,纪家什么情况,大概也都一清二楚。纪家二房媳妇有钱,四房入了翰林,大房……什么也没有,唯一惊才绝艳的嫡子也死了。他近日才被接回来,不用说谁都知道是庶子。
而且这个庶子……没有父母可依,没有兄弟相护,可以欺负。
夏飞博肯略放下身段,是给别人面子,可不是给他面子。这个年纪的少爷总有特别旺盛的精力,欺负人也算是游戏。
纪居昕曾经有过多少次类似的经历,是以夏飞博一个眼神,一句话,他就能反应过来。
看来今天……有场硬仗。
不过他不怕。
重活一次,他既然有目标,既然期待着机会,那么机会来时,他怎能不抓住?安知危险不能转变成机遇?
少年人有少年人的特点,再坏心底仍然偏于纯真,心内总有股血气,不服输,对厉害的人会心生敬佩,这是人生中少有一段交朋友不会权衡太多的年纪,很多时候行事全凭本心!
纪居昕不动声色把整个房间扫视一遍,脸上绽出一个微笑,眼底越见真切明媚,“还要谢谢八哥,愿意带我出来见识。今天见到诸位,在下心底甚喜,颇感荣幸。”
“既然荣幸,怎的不见饮尽杯中酒?”夏飞博幽黑的眸子盯过来。
他话发的干脆,众人也没拦,一个个吟吟笑着看向他……一般小庶子的反应都很好玩。
纪居宣老神在在坐在一旁,仿佛一切与他无关,全凭弟弟自己一人应付。
纪居昕立时左手拿起酒杯,右手轻触杯沿,脊背挺直,眼梢含笑,眸内流光微闪,看遍房间内众人,“本想来晚了,要先敬诸位一杯,又怕诸位笑在下没规矩,既然夏兄不介意,那在下便喧宾夺主,敬大家三杯!”
说完他酒杯轻触唇边,仰脖一饮而尽。将空杯示意后,自己伸手拿来酒壶,又满饮两杯。
三杯酒下肚,纪居昕面颊微粉,眸内光芒流转,大叹一声,“好酒!”
这酒饮地干脆,再加人长的很不错,行云流水般的动作颇有美感,在座众人皆抚掌赞叹,眸内惊艳连连,“昕兄弟好酒量!”
夏飞博眸里也燃起火光,神情不再冷淡。
纪居昕饮完,潇洒笑意留在脸上,“如此好酒,怎能不共饮!小弟给诸位满上!”
少爷们赴酒宴,自都带了小厮丫鬟,丫鬟们静坐主子背后,随时服侍,照说倒酒这事不需纪居昕做。一般情况下,他这么做是掉了身份,兴致上来这一举动反倒让人觉得真挚可交。
房间内气氛陡然转变,再不复初初来时的尴尬冰冷,少年郎们豪情一起,你敬我我敬你,足足几圈才停下来,脸上都多了层红霞,可谓意气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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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居宣跟着气氛饮了几杯,晃晃头,有些纳闷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不解的看向纪居昕,不过是自罚三杯酒,也能到如此地步?
纪居昕知道纪居宣在看他,展颜回了个大大的笑,眸内波光流转很是明媚,纪居宣一口酒没下去,呛的脸都咳红了。
纪居昕却不理他,袖子豪迈撸起,“这么干喝多没意思,我们掷骰子吧!”
徐文思眼睛瞪大,“你怎知我们不爱行酒令!”
纪居昕也回他一个大大的笑,桃花眼笑起来有几分迷离氤氲,“因为我没读过书,只会玩这个……村里的老先生也说,他们上学时其实最烦随时比文斗才,偶尔洒脱一把是极好的。”
“对!”林风泉豪气地一拍桌子,“我辈就该跟别人不一样!来,上骰子!”
夏飞博勾了勾手指,背后的丫鬟站起,从靠墙的三足香几上拿过一个盒子,取出三颗骰子。
纪居昕手伸到桌底,把浸满酒的帕子微微一拧,细细水流经由手指滴下去,心内长叹。
从一进来他就没停止地观察,虽然一时搞不清楚众人背后力量,光凭神态话语,也能对其性格探知一二,尤其那三脚香几上置的小盒子,一看就知道是装骰子的。
这些人彼此熟稔,应是经常在一起玩的,这骰子出现在这里,一定是他们的心头好。
没准夏飞博本来就准备用灌酒玩骰子来吓他。
现在他占了先机……
他略略抬头,正好对上夏飞博的眼睛……黝黑明亮,内里似有火焰燃烧!
纪居昕也不怕,嘴角上扬回了一个大大的笑。
夏飞博眉梢微挑,“你可敢跟我一比?”
“怎的不敢?”纪居昕下巴一扬,“来!”
以大小论,点数大的赢,小的喝酒。规矩讲好,两人前后摇骰盅,夏飞博摇出九点,纪居昕摇出十一点!
纪居昕拍桌子,大笑着指夏飞博,“喝!”
夏飞博眸内有不甘不色,却也干脆利落地把杯中酒干了,“再来!”
这次夏飞博摇出十二点,纪居昕摇出十三点!
纪居昕得意大笑,奋力拍桌,“喝!”
见夏飞博要为难小庶子,众人早都围了过来。夏飞博气势能力早都熟悉,小庶子一般胆小怕事,鼓足勇气也不敢赢一定好玩,没想到小庶子竟赢了!
“哈哈哈——”众人哄笑,指着夏飞博,“喝!喝!”
夏飞博眸光如火,一口饮尽,狠狠将空杯摔在桌上,“再来!”
这次他摇出了十七点。
众人连声赞叹,“夏兄好本事!这次必要赢!”转而又一致戏谑地看向纪居昕:可不要吓哭了哟……
纪居昕将骰盅举过头顶,眸内波光流转光彩绽放,‘哗啦啦’清脆响声不绝。
突然,他手臂使力,骰盅‘啪’一声落在桌上。
房间内一时安静,所有人都开始屏息,一眨不眨地看着,等待骰盅掀开后的结果。
纪居昕却不急,艳红唇角轻扬,眼睛笑的月牙儿,“诸位猜猜我这骰盅里会是多少?”
谁要跟你玩猜谜游戏!众人急了,“快开!开!开!开!”
纪居昕觉得差不多了,一双细瘦的手缓缓上移,干脆的掀开骰盅!
三个六!
竟然是十八点!
众人齐齐看向纪居昕,这是什么本事?难道只是运气?
不可能!谁都知道夏飞博会玩骰子,所有人里面就他厉害!
如何这小庶子次次压他一头!
纪居昕却不理会这些惊讶眼神,和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敲了敲桌子,笑容灿烂声音清澈,“夏兄,喝酒吧。”
夏飞博不是输不起的人,反倒越输心情越好,一杯饮尽大呼痛快,“再来!”
之后又几轮,纪居昕输了两次,但夏飞博输的更多!
纪居昕直把夏飞博赢的脸都黑了!
众人惊艳眼神一次次扫过纪居昕,纪居昕小脸微红,笑的纯真明媚。
纪居宣揪着心看着这一切:他怎么敢!
不过一个小小庶子,在家都要挨饿,连个丫鬟也能踩上一脚,没个人看重,出来竟然敢和这些明显不凡的人对着干!
还把人家的脸丢在地上踩!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吃醉了胆肥,这小庶子还踩上了瘾,非但不收敛不怕惹事,还笑弯了眼提议,“如此玩法太单调,怕是一会儿要醉,不如我们换另一种?”
纪居宣愁的不行,很想拽起这小子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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